陈情

    苏子砚来的匆忙,顾兰时甚至还不曾得空于前厅中落座,见状亦同他一般开门见山,“苏公子,不瞒你说,衍君阿姊本当昨日归府的,可前几日大雨耽误了行程,大概明日入夜才能抵家,可如今苏公子是新科状元,孤男寡女夜半相会,若是传扬出去,难免会招人口舌。”

    顾兰时面上思虑般默声片刻,接着又说道:“不若这样,后日圣上在莲山脚下举行的围猎,想来苏公子也是要参加的,恰巧我与阿姊受邀同去,到时候我带她去见你,也可共赏这莲山春景。”

    一番言辞解释,分外恳切。

    苏子砚觉她说的确实在理,顾衍君一个闺阁女子的名声自是比他二人相见更为重要,何况也只是一日之隔罢了,便颔首应下,“那有劳顾二小姐。”

    顾兰时兴致转好,趁机假意卖他这份人情,“日后总要为一家人的,你与阿姊一般,唤我兰时妹妹就好。”

    她倒要看看顾衍君如何待她这位心仪之人,顾衍君往日动的心思手脚她可都知晓,顾兰时也曾推波助澜,将顾衍君为退婚不顾惜自己名声的谣言在城中传开。

    当初顾衍君更是为此忤逆父亲几次三番要出长安,虽然最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倒也大病一场。后来在宫中更是因那个旧桃木盒子落了水,此物是顾衍君从平阳县带过来的,想必也是眼前少年所赠。

    眼下依苏子砚在意关怀之状,往日寄入安阳侯府的那封信,许是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然而,是他想重温鸳梦也好,浪子回头也罢。

    顾兰时根本不想去多做探究,她只想见顾衍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副与外男私会,不守妇道的精彩戏码。

    想见这位抢了本该属于她的皇后恩宠乃至圣上赐婚的所谓嫡出姐姐,自此遭人厌弃后再登不得台面。

    令人皆知顾衍君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她所嫁之人门楣权势也定要强过顾衍君的,无论要费多少代价算计,都当值得。

    苏子砚闻言稍愣,顾兰时盈盈笑语的柔和姿态,在他眼中看似当真是立在一个妹妹的角度中设身处地的为顾衍君考虑。

    不由心中感念更甚,“顾二小姐日后若有需我效力之事,我定义不容辞。”

    顾兰时既未推拒也未答应,只客套几句后带着侍女乘马车离开了府中。

    午时的日光劈开云雾,明晃晃的照在地面上,是前几日连绵春雨之后难得的好天气。

    一辆略显窄小的皂青色马车与方才顾兰时的车驾于朱雀巷中擦肩而过,停在府门外。

    车厢内掀帘走出了位姿容清秀的女子,接着抬手递至帘布处,仔细着将里面之人搀扶出来,“苏婶,慢些。”

    是位年约四旬的妇人,且未饰华簪,衣着朴素,脸颊亦稍显清癯,倒是通体收拾的分外干净利落,朝府门处的侍从问道:“李正,方才离去的马上车是何人?”

    李正前脚才将顾兰时送离,后脚便动身去迎上那位妇人,“回老夫人,那是顾家小姐。”

    “哪个顾家?”苏母本还含笑的面容顿时凝住。

    见状,李正肉眼可见的踯躅半刻,暗悔自己脱口而出的答复,但凡与江家沾边之人,苏母向来是不带一分好颜色,而后吞吞吐吐道:“在下……也不知晓。”

    “呵,先进府吧。”苏母拉起身旁的年轻女子,一并跨过门槛。

    苏母于苏子砚放榜之日便被接往长安,路途长远,又加之途中休憩,今日才算抵京。

    只是苏子砚并不知晓,前来的不止她母亲一人,还有眼前的粉衣女子,苏子砚自是识得她,甚至因苏母与李家交情颇深有些往来,便带她二人往主屋里走,“母亲,李姑娘也与您来了?一路劳顿先进屋去。”

    苏母在内厅中落座,“子砚,我已经与你李婶商量好,替你二人定了婚事,等你在长安稳定下来后,完婚之日便都依你。”

    而后起身将手边的李若往苏子砚跟前带去,李若生的清秀,还是个软性子,脸颊绯红,不甚好意思去看苏子砚,目光落在苏母身上,“若若一切听您和母亲做主。”

    苏子砚愣了愣,而后勉强回神,“李正!先把李姑娘带去客房歇息。”

    李若怯生生地看向点头示意的苏母后,朝着苏子砚矮身行礼,缓步离去。

    苏子砚压制住怒气,嗤笑出声:“真是荒唐,我怎都不知晓我何时定了这门亲事?母亲您未免太过专断!此事我绝不会答应,您提早死了这条心。”

    苏母也猜到了苏子砚绝不可能这般容易应允,只以身为筹码威胁相谈,“你如今及第成名,别说我为你定的婚事,恐怕连我这个娘你日后都能不认了!”

    “母亲!你这纯粹是强词夺理,你知道我绝无这个意思,我想娶谁你不知道吗?你一直都知晓!可偏偏再三阻拦。”

    苏子砚手掌紧握成拳,带着身体轻轻颤抖,竭力去心平气和的说道:“除去婚娶之事我又何时违背过你?母亲,你也讲讲道理,你如今擅自做主将李姑娘带到长安又是以何身份?她该如何自处?你可曾真正考虑过?”

    苏母抬头盯着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道理,江家害得你父亲丧命这就是道理,江家那丫头我不准你娶你便不能娶,李若是个好姑娘,你二人日后扶持我才安心。”

    “父亲之事向来怪不得江家,是你这么多年画地为牢不愿面对……”提及此,苏子砚也不再往下再说,他本生得一副笑相的脸庞,此时连眉梢都没一点好颜色,几乎是在恼怒后透出一丝委屈不解,

    “你们这代人的陈年旧事,又与衍君何干?”

    “好。”苏母坐回原处,突然不再与他争执,

    “那她来长安这一年里,可曾还记挂于你?在长安这等繁华地、争斗场,他还是你认识的江衍君吗?子砚,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你这次听我的,成家立业,好好走你的仕途……”

    “衍君她心仪于我,她同意嫁给我,这便够了,至于李姑娘,过几日我会派人将她好生送回平阳。”

    苏子砚敛回目光,背过身去,“我还有事出府一趟,准备好的午膳便不必等我了。”

    苏母望着苏子砚离去的身影,眸色复杂微妙,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她想看到的就好。

    本嘈杂的太尉府中,此时难得稍显静谧。

    昨日萧寻的伤被萧玄添油加醋的与圣上说完后,便被免了今日的早朝,萧府就只有萧太尉独自一人上朝,刚回府便又得知了萧霁云这等荒唐之事,随即派人将他关在府中读书,没有萧太尉的准许不得出府一步,否则打断他的腿,萧霁云这才生生老实下来。

    萧寻迈进萧岱书房,仔细掩好房门,“父亲,如何?”

    萧岱面色无波,将今早朝堂之事展开说来,“崔季被抓入昭狱后,最初改口只道绑架衍君是与你有私仇,而后三殿下带出持着信笺的郑曦,崔季才招供,说都是他一人与端王筹谋,幽州与兖州边境的布防图纸也是他窃得,与他爷爷忠王无关。”

    郑曦乃是萧寻副将郑元的侍女,作战布防泄露当晚,亲眼见过崔季出入过军营,同郑元的亲信郑康出营去往端王营地方向,只是她当时虽觉这二人可疑,可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郑元,当夜便突然起了战火,本欲出战的军队遭袭,她连郑元最后一面都不曾瞧见。

    她最终侥幸从尸横遍野的战场存活下来,后经荥阳转长安,想为未曾投敌却死后有冤难辨的郑元陈情,一路曲折。

    好在于长安遇上萧寻与崔玄,只是最初崔玄先发现郑曦时,这女子已是衣衫褴褛,鬓发散乱到瞧不清男女,不断向人问询萧寻少将军的住处,被旁人当做疯子般围住。

    当时萧寻与顾衍君一道去送别江家父母,便因瞧见喧闹中崔玄后顺便发现了她,将她安顿好,才得知这诸多内情,加之崔季那封的保留甚好的信件被萧寻查到,其中皆是将京中局势消息传给端王的留存,应本是想着端王得手后划得首功,可惜已沦为罪证。

    昨日林诗诗依太子之言从林尚书府传出萧寻持有罪证的消息,萧寻本想借此事好生布局,将其一并捉拿,谁料崔季出来搅局,不过也好在他此举无异于认罪。

    萧寻冷哼一声,“如此荒谬言论朝中有人相信?崔季当时也就只是一个兵部给事中,怎么可能会独自接触到布防图这等机密,再说了,就凭他能做出昨日这等愚不可及的不打自招行径,若说与端王筹谋忠王没参与其中,为其出谋划策,谁会信?”

    “陛下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可表面上还未有旁的旨意,只先禁止上朝官员将消息散播。”

    萧太尉以手扶额,轻叹一声,“而后陛下暗地里遣我派出禁卫军中的精锐乔装打扮,已将忠王府围住,将府内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可陛下心里也明白,崔季还未成亲,其父早逝,忠王府中只有这爷孙二人。”

    萧寻眉头微皱,“如此倒能看清忠王知晓此事后,会当如何作为,或许陛下想借此查清与忠王结交之人,肃清朝堂内外,终究是谋反大事,总归是不可能再去顾念崔季父亲那份旧情。”

    圣心难测,萧寻亦不在揣度,转头问道:“那太子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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