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透明气泡随着水流的波动变换着形状，慢慢悠悠地浮上水面，碎裂时发出的声音也是柔软的，涟漪只泛开一瞬就再无踪迹。
临渊半闭着双眼，任由自己一点点沉下。
从视线边缘落进眼底的微光在水中呈现出朦胧的团状，线条宛若花瓣盛放的贝类与珊瑚交织蔓延，温柔静默地承托着沉睡中的卵壳。
海水中有无形的力量散逸，只有少部分重新艰难凝结，化为半透明的水波状虚影，或是茫然漂浮在原地，或是无意识地追寻着什么缓慢游荡。
临渊眨了下眼，看着坠着红珊瑚珠的绸带顺着浮力往上飘动，末端的丝线如流苏散开，在水中晃晃悠悠，像是一小簇红色海葵。
有一只手捏住了那枚珠子，轻轻拽了一下，继而下移，得寸进尺地抚上她的脸颊，握住她的脖颈。
临渊眼中没有倒映出任何身影，但在此刻，她也不需要靠视线来“看见”什么。
长发飘散，袖角沉浮，伸出的十指纤细修长，面容清秀，嘴角抿起微微笑弧。
将她拢在怀中的这个看不见的人，有着与她毫无二致的身形样貌。
就连在她耳边倾吐的气息，幽渺无声，却仿佛是自己的声音从心底回响。
“为什么要听摩拉克斯的话呢？”那个声音轻缓地叹息，“不需要呀，你明明不需要那些不是吗？”
“就算……已经忍耐到这种程度了？”冰凉的手指抚上后背，指尖压下的力度却显露出几分狠厉，“很痛，又很饿不是吗？”
“如果老师还在……”
临渊骤然抬手一挥——水流从指缝间划过，触感与视觉统一，没有传来任何实际反馈。
但是在感知里，那个人只轻飘飘退开些许，然后将头抵在她的颈窝处，凉滑甜腻的轻笑声止不住响起。
临渊垂下手，那些错落散布在海底的持明卵看起来很近，但她在水中沉落许久，与那些微光的距离却没有改变分毫。
她懒散地半闭双眸，似乎不想理会任何事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啊啊，明明就放在那里，”缠在她身上的人不肯放弃，依旧用仿佛是她自己内心发出的声音诱哄道，“老师不会责怪你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只要打开那个盒子……”
如同安慰孩提的轻柔字句，却重重敲打在脑海中的某一处。
“这些无谓的忍耐和痛苦，最后能换来什么呢？你就不想早些验证……不想早些看到吗？”
临渊轻笑一声，手指扯下腕间的细长铁链，毫不犹豫地转身甩出！
四周熟悉的景象片片碎裂，她依旧浸没在海水中，只是黑暗过于厚重，在碎裂的瞬间侵占了所有视野。
狩猎者张开獠牙，向她的位置冲撞而来，水域的震荡迅速而又平静，血腥弥漫，又缓慢聚拢凝结。
足有半人高的狰狞鱼类被临渊抓在手中，她手指柔软，撕开那些奇诡的尖刺外壳的动作却显得轻巧灵活。
在掌心盘旋的血球蕴着浓郁古怪的腥味，森冷的黑色沸腾般挣扎，被她毫不在意地一同咽下。
鱼肉被指尖的水流凝成薄薄的锋刃，一点点削成薄片，再被面无表情地塞入嘴中。
从食客的表情与动作看，这条已经失去动静的大鱼遭到了严重的嫌弃，只是无人看见。
“真可怜啊……”那个声音没有消失，无形的手指梳理着临渊的头发，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语气怜悯，“跟鳞渊境中的食物比起来，一点也不好吃不是吗？”
临渊松开手，任由剩下的残渣散落，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不存在的痕迹，才微笑着回答：“不，其实大多数都一样难吃。”
她从腰间的锦袋里抽出眼镜，架回脸上，那双微金闪烁的瞳眸漫上水绿，几次眨眼后就再无异常。
“是吗？可是，你的梦不是这么说的呀……”指尖抵住她的额头，然后一点点游移，最后落在她的心口，“那种欢欣喜悦的美味，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让我颤栗不已。”
“嗯，”临渊平平回应，“那您省着点想。”
“不需要摩拉克斯，我也可以帮你打开封印，”指尖再次下滑，在碰到腰间的锦袋之前就被临渊的手隔开，索性覆上了她的手背，声线柔滑，“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而在祂发现之前——”
那个蛊惑无比的声音道：“建木就能扎下根须，与这个世界缔结联系，拥有与之同源的力量，就算是天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哦，您连建木都知道了啊。”
临渊的语气依旧平静，她在水中翻了个身，向上游去。
接近上层的水域微微有了些光亮，只是依旧呈现出静谧的幽蓝。
耳边这次没有传来回复。
等临渊从海面探出头的时候，天际已经泛起了第一缕晨光。
她眯了眯眼眸，轻嗤一声。
璃月港临近港口边的早市还未热闹起来，早餐摊的老板揭开灶台上的木板盖子，翻滚着浓郁香气的雪白汤水霎时间腾起雾气，将略显冰凉的空气冲散。
他把搭在桌子上的长椅翻下，用布巾随意擦两下，余光瞄到港口方向走来一个人影，眉梢一扬，手上使的劲儿也大了几分。
“哟，临渊姑娘，今天也这么早出去钓鱼啊！”老板笑着招呼她，“今天也来喝碗热汤？”
“呸，”旁边的摊主笑他，“你就是老惦记人家钓上来的好鱼！”
“去去，咱家招牌的鱼羊鲜汤，可不就要好鱼来煮吗？”老板振振有词，“再说了，这几尺来长的鱼，要是吃不完放久了可就不新鲜了，多可惜！”
临渊手里拎着几条鱼，站在旁边看他们拌嘴，等老板折过身来，才抬手把鱼递过去，还不忘提醒：“小心些。”
老板连连点头，用两只手接过鱼。
在临渊手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的鱼落到他手中，鱼尾瞬间扑腾起来，身体甩动的幅度像是能在空中翻几个滚。
老板提着穿过鱼嘴的草茎，快走几步，将它们全都塞进屋檐下的一口大水缸里，这才不在意地掸一掸被水溅湿的袖口，回头问她：“临渊姑娘，还是照旧么？”
“唔……”临渊慢吞吞思考了一下，叹着气笑，“今天就算了，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啦，而且等一下就要出去执行公务，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那怎么成，”老板撸起袖子，“还是给您煎几个薄脆的金丝煎饼？正好拿着当干粮。”
“也好。”临渊点点头，看着老板把包好的金丝肉饼擀薄，翻手盖在涂了油的铁盘上。
刺啦一声响，微黄的面皮鼓起气泡，又被锅铲压下，翻身时染上了淡淡的焦色斑点，鲜亮滚烫的香气飘荡开来。
她百无聊赖地捏着发带末尾的红珊瑚珠，视线从早市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中移开，掠过新修建好的港口瞭望塔，又转到璃月港城外的山崖上。
临渊侧过头，推了下眼镜。
她静静看了会儿，眉梢一扬，抬手朝那边挥了挥。
“老板，”她转过头，笑眯眯地比划手指，“再打包两碗鲜汤和一份金丝肉饼，餐具我明天还你。”
“好嘞！”老板点头，招呼不远处的糕点摊子借了个食盒，也往她看的方向瞄了两眼，“这是看到朋友了，怎么不招呼过来吃点热的？”
临渊接过食盒，推拒了他递过来的摩拉袋子，笑得眼眸弯弯：“还是老规矩，就放这抵早餐钱吧……嗯，有机会的话，下次我也招呼那位朋友一块来。”
她随意摆摆手，脚步轻快地拐过街角，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