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指间垂落的细锁链泛着莹莹冷光，临渊盯着末端的十字尖锥，指腹微捻。

    尖锥的锋刃冷白，血槽边缘的倒刺勾着几点油腻腻的红。

    “啪嗒。”

    魔物的身躯倾颓，黝黑肢体干瘦扭曲，宛若被火焰灼烧后的枯枝，简陋的武器散落一地，涂着红色彩绘的面具破了一角，在最后时刻仍被牢牢按在脸上。

    “啪嗒啪嗒。”

    又是连续的几声。

    只是恍神的片刻，不知从何处拂过来的微风就吹散了那几缕黑色雾气，只剩几个面具掉落在地，接连发出沉闷脆响。

    临渊伸到一半的手顿了下，还是弯腰把掉在身前的面具拿了起来。

    她用手指敲了敲，面具似乎是用骨头打磨制成的，边缘穿孔后用兽皮拧成的细绳环绕固定，上面的红色图案原料像是由鲜血、黏土和油脂调和成的油彩，或许还添了鲜艳的矿石粉末，散发着微妙的气味。

    临渊在角落发现的一个石臼里验证了这个猜测。

    她转头观察，四周布置着简易围栏，稻草、木板和破布支成几个简陋帐篷，空地中心的篝火边整齐围着石块，穿着树枝的鱼干和肉条挂在支架上，旁边散落着几个鸟蛋和日落果。

    片刻之前，这里还是一处看起来热热闹闹的营地，现在只剩下她站在其中。

    周围只有些零散的打斗痕迹，但没有尸体，也没有鲜血。

    除了掉落的武器和面具，那些似人的魔物被抹去了一切本身存在的痕迹。

    临渊若有所思地把锁链缠回手腕，抬眼看向树林边缘，手持长枪的青年远远看了她一眼，加快脚步走过来：“原来这边也有，看来你已经解决了？”

    “喻白先生，”临渊对他打招呼，“也？你那边也有……是又从哪里流窜过来了吗？”

    “大概是吧，”喻白对空荡荡的营地似乎习以为常，用枪尖戳了戳那几个面具，“这些都是不错的武器材料，听说磨成粉之后加进炉子，能够在锻造时增加韧性还是强度什么的。”

    他拍拍自己背上的布袋：“我收集了不少，打算卖给工匠。”

    临渊把手里的面具递了出去，微笑道：“那这些也拜托你收起来了。”

    “这多不好意思，”喻白眼睛一亮，虽然嘴上在推辞，但已经手快地接了过来，然后把地上的面具全都塞进了袋子，“这些东西还得在归离集才卖得上价……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休息。”

    他这么说着，极快地偏头看了一眼临渊。

    临渊：“……”

    自从搬到璃月港之后，临渊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越发规律了起来。

    璃月港算是新兴的市集，但在繁华程度上还无法和归离集相比，最大的优势当然是航线便利——如果海中没有魔神和魔物的话。

    港口三面环山，形成了天然防线，山上有归终和留云借风真君布置的各类防御机关，听说还有仙人驻守，局面暂且算得上和平，留守在此处的千岩军大多是新入伍的兵士。

    也因此，临渊的日常无非是教习枪术、和千岩军一同演练、巡逻、还有清理周边魔物之类的公务。

    连之前常常骚扰璃月港的魔神奥赛尔都不知为何安分了许多。

    相较于回忆里的经历，她现在的工作完全可以用“悠闲”来形容。

    临渊无意打听过「钟离」的来历，但或许是新晋同事以为她和这位推荐人是熟识，在缺少话题时对这位知识渊博武艺高强为人谦逊……的青年表达了强烈的赞赏之情，顺便附带了不少相关趣闻。

    比如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但是不带钱，经常用身上价格高出数倍的精致物什做抵押，过几天才让人赎回去，比如吃饭的时候说自己不挑食，但面对老板端上来的海鲜拼盘有一瞬间露出了非常可怕的眼神……之类的。

    临渊：“……”

    不是很想听，谢谢。

    但鉴于喻白说这些话时本人也在旁边，所以她也没法把这话说出口。

    不过就实际而言，虽然摩拉克斯的凡人身份似乎广为人知，但他其实不怎么出现在璃月港内，也没人知道他住在何处会何时出现，偶尔与他结伴同行的几位友人也同样身份神秘。

    其他人倒是有意无意在聊天时问过，不过临渊也没什么可以透露，只能微笑着沉默——总不能说“不就是你们经常挂在嘴边求保佑的那几位”？

    她捏了捏耳廓，相较于人类，持明族外在最显眼的特征即为偏长而尖的耳朵，在前往璃月港的前一天她就用归终教的术法遮掩起来了。

    喻白倒是看见过，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临渊侧头看他一眼，这位明明只是勉强算得上熟悉的同事已经失去了掩饰的耐心，轻咳两声。

    “临渊小姐——”光看外表会给人些许凶戾印象的青年拖长了尾音，弯腰双手合十，“那个……听说归离集明后两天有集市……班次的话……”

    “我知道了，反正接下来两天也都是外勤对吧。”临渊叹了口气，统管璃月港各项事务的总务司最近接到了多起魔物目击和袭击报告，除了留守的必要人手之外，港口内千岩军的巡逻路线和范围都进行了调整。

    像她和喻白这些作战能力稍高一些的教习更是直接被抽调组队，向外探查魔物营地的位置。

    要是发现之后能够直接剿灭当然最好，只要后续在报告文书上进行说明就没什么问题。

    临渊在心底回想了一下后面两天的巡逻范围，不知从何处流窜到附近的魔物并不多，也不算强，全部清理一遍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多谢多谢，”喻白放松下来，摸着后脑勺，笑容灿烂，“你有什么想带的吗？我给你捎回来。”

    临渊摇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他：“归离集附近是不是有一片琉璃百合的花海？”

    “咦，对，你喜欢琉璃百合吗，我给你摘一些？”喻白了然开口，但很快就苦恼地挠了挠脸颊，“不过要想看到琉璃百合最美的盛放模样，还得对着它们唱歌……我对自己的嗓音可没什么自信。”

    “不是花，”临渊上下打量他，然后慢悠悠笑起来，“……是泥。”

    喻白：“？”

    “等等……不会是那个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发僵，“那个要沿着开得最盛的琉璃百合花丛的根系一路往下挖，运气好才能挖出一点的……泥？”

    “喻白先生知道的话，那就更再好不过了，”临渊伸出两根手指，“后面两天的代班酬劳就用那个来抵，如何？”

    “……成交。”喻白握拳一锤脑门，还是答应了下来。

    临渊眨了眨眼，将一个袋子递过去：“挖不到也无妨，只是那样还得麻烦你在集市上留意一下。”

    喻白原本打算推拒的手停在半空，老老实实把袋子接过来，放在手中掂了掂。

    “诶，不是摩拉？”他勾开系带，往袋子里看了一眼。

    他拉紧系带，半捂住眼睛，将头一点点转向临渊的方向：“临渊小姐，这些是——”

    “在海里顺手捞的小玩意儿，之前在港口卖过两颗，我想应该还算值一点钱。”

    临渊勾着发带上的红珊瑚珠，漫不经心地回复。

    他们已经走回了璃月港附近，站在山崖边缘望去，辽阔的海面在阳光下翻涌金鳞，雪白浪花一下一下扑打在岸边，细碎的哗哗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如同水中气泡在耳边破裂。

    海面上有几艘小船的影子，但都离岸边不远，因为在目之所及的尽头，海面并不如近处的平静，而是仿佛凹陷般下陷旋转，拦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喻白又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面色复杂。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珍珠，将袋子递还给临渊：“就算是用买的，这个也已经足够了。”

    被他捏在手上的珍珠足有小半个拳头大小，表面圆润光滑，晕着柔软绚丽的乳白色泽。

    能凝结出这种品质的珠贝绝不可能出现在近海，喻白知道临渊几乎每天都要到海边去，但过于靠近远处那头的话……喻白挠挠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对了临渊小姐，你要找「烁金泥」是打算做——”他随口问道，然后意识到这个话题也不算合适，又连忙改口，“不说也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是要拜托别人帮我做一样东西，需要用到这种材料，”临渊没有在意他的停顿，只是平静地微笑，“说起来，这还是钟离先生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