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朔风狂吹，天灰白黯淡，树枝光秃秃地摇摆，天冷的人一刻也在室外多待不了。
“三饼。”
暖融融的客厅里，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摸牌喊牌。窗户上水雾弥漫，屋外是萧瑟的寒冬腊月。
“碰！”段荣贱嗖嗖地看了韵柯恩一眼，把那副三饼拿回来随手打了个南风。
“小人得志。”周瑞评价道，自信摸牌，“……红中。”
段荣冲他竖了个小拇指。
周御扔了个牌。
“啥啊？”韵柯恩伸手翻到正面，“四条。”
她摸牌，“七饼，啧，怎么又是饼。”
段荣闭着眼搓了搓牌，猜测，“五！五！五！”
“我的！嘿嘿嘿嘿。”周瑞盯着他的动作，等他一失望地打出去便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听！”
桌上的牌已经不多了，他随手将听的牌放了个地方。
他眼睁睁的看着周御低头摸牌，把他刚听的那张牌摸了去看也不看直接扔到中间。
他眨了眨眼，看向对面同样懵逼的二人，转向周御，“梦游呢？有没有牌品啊？”
周御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干什么。”
“冬眠了。”周瑞看着她说，起身指挥那二人，“走走走咱们仨去斗地主，不带她玩儿了，一下午发呆多少次了，影响我打牌的心情。”
“她冬天不一直这样么。”段荣跟着他起身，“你确定不继续了？别反悔。”
“怎么跟哥说话的呢，哥是那出尔反尔的人么，”周瑞不满，“再来两个你也赶不上哥的扑克技术，懂么？”
“怕怕，”段荣扯住韵柯恩的袖子，捏着嗓子，“救救。”
韵柯恩：“呕——”
充耳不闻那三人的动静，周御专心致志地打乱麻将开始搭鸡窝。
段荣轻车熟路地去电视机柜子底下拿扑克，周瑞去角落箱子里拿了几袋牛肉干跟鸭翅出来扔在桌上，“把你那‘砖头’挪挪，让个位置。”
周御手都不带停的，已经铺好了地板砖开始建围墙。
韵柯恩用牙撕开一袋牛肉干，边嚼边说，“再有杯热水就好了，想吃点儿辣的，最近嘴淡的不行。”
“……”周瑞瞅了她一眼，“哎呦大小姐，要不我走，你跟周御凑合过日子吧，你俩都有个公主梦，能做梦做到一块儿去。”
韵柯恩乐了半天。
周瑞翻箱倒柜地给她找了两袋前两天他吃剩的麻辣小鱼干。
“还剩两袋，”他扔过去，“小张儿前段时间带回来的特产已经快被我吃光了。”
“他怎么没给我小鱼干？”韵柯恩幽幽道。
“俺也没有。”段荣边洗牌边坐下，“俺只有牛肉干跟鸭翅，不过挺好吃的。”
“是吗？”周瑞看了周御一眼，“那应该是周御买的吧，那儿还有好几盒点心一堆坚果跟一罐红茶，他一块儿拿过来的。周御买了也不见她吃，一会儿你们拿点儿回去。”
韵柯恩：“……”
段荣揉揉鼻子，“不拿，俺不爱吃点心。”
“欸，那堆是你买的么？”周瑞戳了下她的肩膀，“怎么就买了一份儿，哎这可不是我挑拨离间啊，我陈述事实。”
“我没良心呗。”周御说。
“那确实，人小张儿就知道把托运回来的东西挨个分一分，你干人一条就回来了。”
“小张儿那么好你去找小张儿玩儿啊，在这儿看我搭鸡窝，怎么你要住？”
“我一个老头子，我跟人小伙子玩儿什么，我在说你怎么没给肯肯和小段儿带点儿特产什么的回来，你怎么好意思的。”
周御朝肯肯小段儿看了一眼，俩人一个抬头望天花板，一个低头看地板，势必不能够和她对上一丝一毫的视线。
周御被他俩弄得一阵不自在，她反问，“让我几百里地大包小包地扛一堆吃的回来，你怎么好意思的？”
“你是压根就没那个打算，”周瑞早就看穿她了，“他能托运你不能？”
周御没接茬，再接下去这话就圆不回来了。
段荣疑惑道，“他是托运回来的吗，我怎么看他是开车来的我家，而且那车我之前也没见他开过，刚买的？”
周瑞说：“她说她们五个坐火车回来的啊。”
“发牌啊，墨迹啥呢，”韵柯恩打断他们，“她鸡窝都搭两层了这边牌还没洗好。”
“我不得洗好么。”段荣嘀咕。
周瑞看了眼表，“这才四点多，怎么天就阴成这样了，死气沉沉的。”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韵柯恩说。
“憋这么久了，可算是要下了，”他叹了口气，“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
“啊。”韵柯恩应了一声，叼着牛肉干抓牌，“我地主。”
“靠！”段荣哀怨一声。
周御捏着手里的幺鸡摩挲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
“你有‘2’没？”周瑞问。
“有，但我顺子不够，你有‘王’没？”
“没有。”周瑞摇头，两人对视片刻，齐齐看向一脸淡定的韵柯恩。
“都在我这儿呢。”韵柯恩点头。
周御把幺鸡放到搭起来的二层小楼里，给它枕上枕头，关上扑克推拉门。然后起身回卧室。
几分钟后，她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门口边换鞋边说，“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周瑞随口问。
“买袋馒头。”
“？”他看向门口，周御已经没了人影。
一中大门。
天气格外的阴冷，却不影响一中门口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精心收拾打扮过的艺考生。
脸冻得发白还在强撑着挺胸收腹自信微笑，考完了的跟还没考的围在一起交流着考点，人人都是一副或焦虑或坦然或紧张的表情。
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校门口进进出出，维持秩序的保安焦头烂额，朝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呵斥道，“我说你们几个来凑什么热闹，看不见人家都是来考试的吗？这大冷天儿的，不在家瞎乱跑什么，看看那脚脖子，冻得黢黑，缩头缩脑的穿件牛仔衣就出来了，冻不死你们！”
那群学生混不吝地嘻嘻哈哈，显然和保安十分的熟悉。
为首的那个学生哥俩好地搭上保安的肩膀，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四周，“斌哥，这么多漂亮妹子呢，没给自己相一个？”
“去去去，”被叫做斌哥的保安推开他，“说什么呢，嘴上没个把门的，我都差上你们一轮了还相对象，我要脸！你有看上的就上，别来我这儿捣乱。”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笑了一声，“我是那光看脸的人么，斌哥可别埋汰爱——”
斌哥顺着他发直的目光看过去，人群之外，枯树下，一个女孩独独地立在那，黑色长发微微飞舞，偶尔挡住她的半张面庞。
打眼一看，这人身形劲瘦，腰细腿长，一身黑皮衣黑长裤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锋芒毕露，也将那张脸衬得格外白净。
她浑不在意地一口一口抽着烟，眼睛盯着校门，有着丝毫不输于这些艺考生的漂亮脸庞。或者说，她身上的那股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劲儿，是很多空有漂亮皮囊的人所没有的。
斌哥迟钝地回过神来，心说你小子打脸也太快了吧。
接着他就听到关海脱口而出，“卧槽她怎么在这儿？！”
关海的脸色活像便秘，加上皮肤冻得有些青白，在斌哥看来，他披件白衣服就能直接上岗黑白无常了。
“我去！那不是十六中的周御么？”身后有人惊呼一声。
已经有机灵的准备脚底抹油了，“那什么关海，我先走了啊，我妹妹今天补课，我妈让我去接她。”
“我跟你一起去，好久没见妹妹了哈，肯定想我了哈哈哈。”旁边的人跟着干笑。
“哎正好我也顺路，我去买点儿泡芙，我奶奶想吃了。”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妈让我给带瓶酱油，看我这脑子，我先去把酱油买了，一会儿电话联系啊关海。”
“电话联系，我们先走了啊。”几人挥手示意。
没一分钟，关海身后的狐朋狗友便跑了个干净。
斌哥一头雾水，看看那女生又看向关海，“这是怎么个意思？”
“一群怂蛋。”关海咬牙，“没什么，她把牛佳嘉的手指头折断了一根而已。”
斌哥：“……”
“咱学校那个……”斌哥比划了一下，“那个一米九二百斤的男生？她？？”
“都是一道混的，跟她，我还是有点儿交情的。”关海整了整外套，昂起脖子抬腿走向那边。
斌哥欲言又止，最后失笑摇头，叹了句，“年轻人啊。”
他转身继续疏通校门，忽然腰侧被人撞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径直朝旁边的杆子撞了过去。
“呃！”
后半段“啊”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喊出声，一条手臂便迅速地伸了过来，扯住他胸口的衣服硬是把他从四十五度拉地站直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腿还有点发软，缓了两秒后才看清扶他的人。
一个很高的男生，黑色长羽绒，纯白毛衣和牛仔裤。穿的十分简单，但身段气质十分出众，很明显是个考生。
他感激地笑道，“谢谢啊同学，你反应真快。”
“没事，她可能没看到。”男生说。
斌哥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蒙头撞到她的女生，顿时摆手，“没关系，人多了难免的，刚才谢谢啊。”
张忝录微微点头，走出校门。
他扫过身边吵闹的人群，寻了个较为稀疏的地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再抬眼，似有所觉一般，他朝远处望去，二十步外的一处低坡之上，插兜站着一个人，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见他看来，脸上也仍是那副淡然的神色。
张忝录猝不及防地顿在原地，准备离开的脚一时没抬起来。
匆匆一眼，他看到周御站直身体，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一个陌生男生拦住了她，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周御？哈喽？”关海试探着冲她打了声招呼，“我，关海，咱们之前一块儿上过网。”
周御停下看了他一眼，没想起来，再次望向前方，已经没了张忝录的身影。
她“啧”了一声，烦躁着皱眉，“昂，下次再说，我有事儿。”
关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被泄了个干净，他讷讷道，“呃，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想……想…加个你的微信！”
周御急着走，听到这话敷衍了一句，“没带手机。”
“……”他瞅了一眼她放在屁股兜里露出个头的手机，活像是被风噎了一把干草，“哦……”
他不死心地问，“你真有事儿吗？你在等人？等谁，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说不定我认识呢。”
人来来往往地，一拥而上挤来挤去，那道人影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周御眯着眼寻了一圈，想起刚才一瞬间的对视，不由得怒从心起，转头便冲那愣头青冷声道，“等人耍朋友，你还有事儿吗？”
关海：“……啊？”
他愣愣地看向她的肩膀后面。
一路绕过人群找来的张忝录听到这话敛下眉头，神色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对着她的背影低低开口，“耍我确实挺有意思。”
周御僵了一瞬，慢慢地回过头，看着主动找来的这人，问了句废话，“考完了。”
张忝录不吭声。
说不清的滋味，道不明的感受。
心头有点酸，又有点气，但更多的思念压了出来，那股无可奈何很快被一种复杂的无力感所取代，张忝录闭了下眼。
距离从苏市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