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那一瞬间我只听得耳边嗡嗡直响,再下面的话语已经听不进。她说的应该是别人的检查结果,一定是别人的检查单打错了名字。不,不,她建议面前的施姓小姐再次检查确诊。检查什么?孩子的父亲现在抛弃母亲,这个世间有什么值得来走一遭,如果没有父爱?

    我惨惨笑一笑。

    对面的人不知就里,仍然微笑并诚恳地说:“恭喜你,施小姐。”她以为我早预感情况,所以没有正常孕妇的惊喜的表情。

    “多谢多谢。”我回答她,拿起她写给我的医生处方纸,她在上面很细心地写上一些需要主要的事项。

    我真是感谢她,但是我想我应该不需要这些东西。谁需要这些东西?再次检查?然后保持心情愉快?多吃水果?

    我心情愉快不了,我天天吃水果,我不想再做任何更进一步的检查。我的思维有些停顿。

    出得门来,家威问:“医生如何说?”

    我愣一下,说:“医生说我在野外吃东西不注意,容易引起上吐下泻。”

    家威点点头;“看,我都说你运气不好未必会碰上癌症。”

    我看他半晌,他丝毫觉察不出我的说谎表情。

    “看来你真的可以籍此休息,老板也无可奈何。”

    我的确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好,我先送你回去。”家威说。

    回到家中,我立刻收拾行李,然后打电话订机票。

    我一定要见安格。电话里已经不能说清问题。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会没有等我进入正题就挂机。

    直到坐在飞机上,我仍在想,若是见到安格,我应当说什么?

    我说:安格,现在我们不能分手,因为你很快就要做父亲?你岂非一直想做父亲?或是:安格,我已怀孕,所以你要负责?如若两者都不妥,我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说辞。

    我一路头痛,不知多难受,面容泛青。

    一首歌唱道:为你我用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我是用了那么久的积蓄,不是金钱而是勇气的积蓄,跨江过山的飞行旅程去看安格,见面时候的呼吸没有练习,倒是练习面对面的时候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幸而现代有飞机这样发达的交通工具,否则若在古时,未走到他的城市我已经可以将孩子生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商量的必要?接下来要唱的恐怕是“包公铡美案”。

    找不到要说的话,找不到说话的方式,我的心开始压抑起来。飞机向上飞,我的人往靠背上倒,开始远离地面。

    我离安格越来越近,离我很久就想要知道的结果越来越近。如果结果不是我想要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想其实我是知道结果的。因为结果不是我所想要,所以我现在才会担心,才会害怕。如果结果是我想要的,那么现在应该欢天喜地才对。

    我的脸色开始苍白。我没有想到后面的路要怎么走,蓦然发现能力对于未来,是没有解释的,就算有坚定的信心和坚强的勇气,也只得这两样而已,未来还是未知数。

    我们其实都看不到未来,所谓的坚信两字不过是人类自创的东西。

    空中小姐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吃晕机药,我摇摇头。她以为我不适飞机的飞行旅程,不知道我是纠结在心中的问题此刻跳出来逼我面对。我以为只要不去想它,时间自会将它带走。岂知事非如人愿。

    所谓的忘记,原来不过自己骗自己。

    飞机很快到达目的地。我倒宁愿它的速度能慢一点,这样我就能推迟面对结局。知道这样不如坐火车,我恨恨告诉自己。

    出了机场,我站在路边,发现原来我和安格其实相距不远,不过几小时的飞机行程。几小时而已,被我们看得如此之远,我以为这世再见不着面,他以为这世再不用见面。

    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安格,我是络络。我到了你的城市。”

    “络络?我此刻在外面,你可有事?”

    呵,此刻他的说话当我如同普通朋友,没有惊喜,只听得有些许的惊讶,和些许犹豫。

    就算是普通朋友大概也应该会惊喜不已。安格没有。好像我不过是从城东搭乘公交车到城西,顺便打个电话问声好罢了。但是我确是坐了好几小时的飞机,从南方赶到北方。

    我忽然心底透凉,犹似一盆水从头顶淋将下来。

    “没事,只是到这里出差,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我定下神来撒谎。

    “我稍后联络你。”安格回答。

    我收线,呆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路上车来车往,没人意识到坐在路边的无助的我。他们照正常路线生活:上班,下班,吃饭,或者有时候出门游玩和聚会,仅此而已。人生的结局就是离开人世,为了这样的结局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所以说过程重要,享受过程才是重点。可是现在等待要决定的过程是如此漫长,我并不觉得是一种享受,而且,我竟变得这般堕落,三番五次地学会撒谎。

    别人怀孕欢天喜地,唯独我开始慢慢绝望。

    有一对老人散步路过,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概奇怪为何我独自一人坐在路边。我有苦说不出,我的表情一定凄苦无助。看他们看我怜悯的眼神,我直想扑过去揽住两老,痛快地流泪。

    但是我不能。

    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这样做会吓坏老人。

    或者他们会说:年轻人,凡事定要坚强,世间事不见得对人人都公平,但是坚强人人都会。一个人要活到相当的岁数一定不容易,必定见过许多生老病死,然后看淡凡间尘事。

    生命终有一日会逝。

    我忽然笑笑。不过是怀孕而已,竟将生死拿出来衡量,应该是小题大做。

    我知我此刻一定恨安格,但其实更恨自己。若非眼光有问题,何曾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我的电话又响。

    安格来电话:“络络,我可有时间抽空出来,但是只得一小时见面,你在哪里?”

    “你方便在什么地方见面,我可打车过去……反正我大把时间。”我慢慢地说。本想即刻回去,但是没有见面,我始终不死心。

    我们约好了地点和时间。坐在约定的茶座里,我看到安格。

    他满面春风朝我走过来。

    “我们许久没见面。”他朝我笑笑。

    其实没有多久,不过三个月,若非此事发生,时间还会更长。

    但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他并没有什么变化。既然我找不到说话的方式,那么就等他先表示。

    “络络,我已升做经理。”他坐下时一脸的得意。

    “恭喜恭喜。”我终于能说四个字。

    “我的下一步是副总,络络你知道,我的目标本就如此。”

    我凝视他:“是,我知道。”

    我竟然已经没有提及此行目的的欲望。

    他并没有问我:络络,你近来过得可好?也没有说:络络,我现在已经稳定,你可愿过来和我一起?

    他装作不记得从前任何事情。失忆的人可以理解,但装作失忆就让人无法接受。

    “销售看业绩,络络你可知道我把销售业绩提高到了多少?”他问我。

    我实在不关心他的销售业绩高到多少,他应该问我:“络络,那么久不见,你的体重有否变化?我不在的时候有否正常吃饭?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新来的同事?”或者是问:“络络,楼下的那家餐饮店是否已经关门?我们最后一次去吃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抱怨他们做的东西越来越差么?”

    没有,他没有问这些,问的是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的问题,天知道他的销售业绩高到多少?

    “上次我说过要把业绩做到百分之三十的增长……”他没有看我的表情异样接着说。

    “明日是我生日。”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说话。

    “哦……”他怔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满我的插话。

    “我要送什么给你作为礼物?”他思考了几秒钟后问我。

    “不用费心,这餐饭你买单即可。”我微笑说。我很高兴终于把他从天上带回地面,我真怕他越说越上瘾,最后会忍不住来和我上销售课。

    我们之间现在感情淡于水,再无必要谈礼物。礼物需费心机,他已不在状态。

    我不是什么礼物都收的,也不是什么人的礼物都收的,有时候收礼物也还要看心情。和安格还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人送礼物给我,被我婉言拒绝:“谢谢你的好意,请把礼物送给能接受的女孩子,很抱歉我现在不合适。”

    去年的生日礼物他送的是一枚铂金戒指,尚且问我:“络络,你可愿和我一同面对未来?”

    看来玫瑰说的话是对的,不要总记得他给的承诺,这个时代的确不相信海誓山盟。

    他一定前程似锦,而我不过一介过路的女子。

    未至一个小时,我就站起来说:“时间快够了,请回吧。”

    他有些吃惊,但仍旧说:“好的,我们再联络。”

    我看他脸上有些茫然,想必猜不透我究竟打算如何。

    我当然不会哭哭啼啼问他:你是否要离我而去?或是当面质问他,为什么离开而不做半点解释?我甚至即刻问自己,究竟曾经是否爱过这个人?

    想来他决定见我之前,已经决定将抹去历史的态度进行到底,对于我们的从前或是现在只字不提。这样大的决心才来见我,我自然要成全他,不枉费他一番心机和我周旋。他的态度表明我们已是陌路人。如果他不爱我,恐怕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我爱。我不应当傻到爱一个不再爱自己的人,这个世间值得爱的男士大把。

    我不会指望他主动再来联络我,若非我保持和他一样态度,我们都当彼此之间不曾发生过任何故事,恐怕他连出来见我都不肯。其实我也很忙,老板在等我提交方案,对着我的衣食父母都未尽心力,跑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和心情。我甚至想这趟出门来和他见面简直多余。我根本可以自己做出决定,为什么还要来征求他的意见?

    眼见安格出了门后,我才慢慢走出茶庄大门。门外阳光刺眼,我坐在花坛边,双手捂住脸,感觉脑子里的神经紧张到让我支撑不住。刚才耗尽全力只为装作镇静,此刻松弛下来,周身疼痛。

    我真的恨安格,他怎么忍心置我于这样的境地?

    良久抬起头,惊见家威站在不远处,见我抬头后走近前来。

    “我以为若是癌症,大可不必老远过来这座城市避难。”他说。

    我看他半天,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我可否将生命重头来过?我宁愿缩短寿命十年,来换取不曾碰到安格这样一个人。

    他默不作声。

    路人走过,以为我们争执,站着的男人负了坐着的女人,其实负心的人早已逍遥而去。

    世间就是如此,人们往往看到的都是假相。

    等我自己停歇下来,半晌后才有力气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

    “其实简单,那日我回头找帮你看病的医生,就什么都知道。打你家里电话没人,查到安格的地点和行程也不是难事。”

    “你什么都知道?”我更吃惊。

    “是,玫瑰之前有告诉我安格离开。”

    我闭嘴。

    他什么都知道。从前他知道我的男友是安格,后来他知道安格离我而去,现在他知道我们彻底完结。从始自终他都未提半个字。现在我在异城失魂落魄,连玫瑰也不曾告诉,是他来寻我。

    “如果男人不答原因,通常就是无可挽救。”他说。

    “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说。

    “情人间的分合没有对错。好像我和玫瑰之间,我没有错,她也没有错。我们都有权利要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摊开双手。

    照这么说来,安格想要离开我的生活?那么当初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不提?好像结婚十年后的夫妻离婚说主要原因是性格不合,两人早干吗去了?相互浪费那么长的光阴。

    多么可笑。

    我惨笑,无语许久,最后说:“今晚我要回去,你可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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