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邱山的笑,几乎也在同时僵在了脸上。

    他很着急地转了转轮椅,想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我已经跑远了,我甚至忘记了,出门的时候邱山没有带手机。

    “晚晚,等我拿一下手机”

    邱山那个已经在市面上淘汰许久的诺基亚基本不怎么用,除了我,他的通讯录里基本没有什么经常联系的人。我想着会早点回来,就在门口迫不及待,一副一秒钟也等不了的样子。

    “没事,我带了就行,一会儿我们就回来”

    平时除了我给他发信息,基本没有人会联系他,我很放心地拉着邱山出了门。

    到医院的时候,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在一个导医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姚栩所在的科室。这会儿,姚栩已经离开急诊,进了手术室,医生说他有很多地方骨折,恐怕要长期住院。没过多久,他的助理也赶到了。

    “您是?章晚小姐?”

    那个助理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我全身上上下下,和邱山出门的时候,我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套了一个运动款的灰色外套,为了方便散步,还特意穿了前不久“斥巨资”买的阿迪达斯跑步鞋。

    “我是”

    我点点头。

    “我们老板今天晚上好像是去找您的”

    “找我?为什么”

    助理摇摇头,在一旁玩着手机,时不时还打着哈欠。

    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了,听医生嘱托过后,我坐在姚栩的病床边打盹。他的助理说,姚栩的业务并不常在C城,这次和我们公司合作的那个项目,只不过是他无意之中发现了商机,又想拓宽一下业务的范围,这才到了C城这边,这会儿,他父母从老家正在往C城赶。

    老家?!忽然一个激灵!我浑身打了个冷颤。

    邱山!邱山怎么办!

    我火急火燎地叫来姚栩的助理,又打了个车回到公园,我和邱山分开的地方,在出租车上,我又打了邱山的手机,发现是无人接听。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我就急匆匆地扔了一张十元的纸币给司机师傅,跳下车,环顾四周,突然就看见了那架漆黑的轮椅!

    他,竟然还在那里!

    夜里的风瑟瑟的,公园也已经关门,周围除了路灯还亮着,几乎可以用荒凉来形容。邱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背后的气球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邱山…”

    他见到我,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柔和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慢慢地从上到下地观察,我有没有什么异常。

    “对不起…我…”

    解释很无力,我什么?我把他忘到九霄云外?我让他从下午三四点等我等到凌晨?我因为自己的事,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晚晚,是什么事这么着急?处理好了吗?”

    他的声音很哑,但仍然没有一丝一毫责怪我的意思,带着浓浓的关切。

    我点点头。

    “晚晚,你去得急,还没有吃饭吧?饿不饿?”

    暗暗的路灯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烤红薯,递到我的手边。

    “我等你的时候,买了这个,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垫垫肚子”

    我心里酸得要拧出水来。

    “你为什么,不借个手机给我打电话?”

    他抬头望着我。

    “你有急事,我怕打扰你…”

    “晚晚,我们回家吗?”

    我点点头,推着轮椅就往回家的方向走,走得很快很快。

    看着他形销骨立地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瑟缩着,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痛起来,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邱山转过头来看我,发现我哭了,他无措地焦急起来。

    “晚晚…你…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遇到麻烦的事了?刚刚还没有解决好?”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我只顾摇头。

    “那是什么?晚晚…有事千万别闷在心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的”

    他扭着上半身,左手手肘撑着轮椅的扶手,右手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艰难地举到我面前。

    看到他那样关切担忧的眼神,我的泪,再也关不住了。

    他总是那么傻,傻到不知道,我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我就那样推着他回家,他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有没有继续在哭。

    凌晨,老城区基本已经是一片安宁了,没有汽车的喧嚣、没有霓虹灯闪烁,只有路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我一路吸着鼻涕,推着邱山快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里,邱山又转着轮椅去了厨房,轻轻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里面拿出一个保鲜盒。

    “晚晚,我给你煮碗小馄饨?吃了热乎的,心情会好些”

    冰箱里,还有很多大小一模一样的保鲜盒,那是邱山包好的馄饨和烧卖。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端着一瓢清水往锅里倒,打开液化气灶的开关,开始烧水。

    “邱山,你别忙了,能不能…陪我休息一会儿”

    他闻言,又来到我身边。

    “晚晚,累了早点睡吧,我去给你套被子”

    说着,他又准备转动轮椅,去我的房间里为我套被子,我轻轻拉住了他的外套,质感有些粗糙,仔细看还能看见衣服上起的小毛球。

    “邱山,今天晚上是我一个朋友,他骨折了,大腿,手臂,很多地方都打了石膏…因为他在这边没有其他的熟人,我才…才忙得有些晚”

    他很平静地听我说完,温和地点点头。

    “晚晚,没关系的,你那位朋友…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我明天熬点排骨汤你带过去好不好?你要是忙,我替你送过去也行的”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

    “你放心,我就放在护士站,让护士拿过去,我不会去病房打扰你朋友的”

    我突然发现,他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一直没有越过我的边界,就默默地守在我的边界外面。当年,他为了救我,永远地伤了脊椎,可曾有人,给他送过排骨汤?

    我又哭了,抱着他的腰,狠狠地哭起来。

    那是他刚受伤不久,还在医院住院,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不太理想,我爸妈为了还他“天大的人情”,背着我偷偷去他的病房找过他。

    “孩子,你救了章晚,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邱山当时还没法独立地坐轮椅,他反复地跟所有去探望他的人表示,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不要给我过多的道德压力,希望大家能用对待普通人的心态去对待他。

    “小邱啊!你是好人,如果换了别人,章晚现在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我妈坐在床边,开始跟邱山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

    “她啊,就是个怪脾气,她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好,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天天对这不满,对那不满。你但凡惹了她,她那脸一黑,能呕死人!”

    “我天天和她爸催着她早些结婚,那丫头却说,她一辈子讨厌男人,这可把她爸给气坏了……”

    我就是这个时候,听到我妈的话的。本来,我去了好几个商场,想买一个软一些的靠垫给邱山,听护士姐姐说,其实医院里统一的枕头对邱山来说是不太合适的,厚度太厚,硬度也大。我转了好久,只买了一个婴儿用的小垫子,正准备拿到病房里去,给邱山试一试。

    “你们结婚这么久,是不是天天都在面对一地鸡毛?妈,你跟着我爸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一直没有发言的我爸,终于又被我的话激怒,他站起来,几步就冲上来,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没良心的东西,白养你了!”

    当时,我心里不是不害怕,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和我爸起过这么大的正面冲突,就算有,一般也是我忍气吞声就过去了,或者,在我妈的边鼓下认认错,我爸就会息事宁人。

    可就在邱山的病房里,也许是多了一个人,虽然我也不清楚邱山会不会像我妈一样,即使我爸再大男子主义,再无理,都会偏向他。

    因为有了邱山这个“外人”在,我突然有了破罐破摔,让“外人”评评理的冲动。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和我爸正面地吵起来。

    “你打啊!打死我,我就再也不用被你催婚被你催这催那了!”

    我上前一步,把头凑到我爸面前,我用手指着自己的头,愤怒地嘶吼着。

    “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满意?从小到大,只要你不满意,咱家的天,就会塌!”

    我爸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变得强硬,他的面子和里子似乎都被我戳到最脆弱的地方,也跳脚起来。

    “好啊!我现在就来收拾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我本以为,还会有一记更重的耳光会打在我的脸上,但,一声巨响让我和我爸瞬间熄火。

    邱山竟然从床上摔了下来。

    紧接着,他身上连着的仪器纷纷开始不规律地响起来,几乎是下一秒,医生和护士就冲了进来,围着他急救了好久。

    “你们来闹什么闹?不知道病人要静养?他那个样子,大半个身子动不了,还能从床上摔下来,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医生把我们赶出病房,我爸才不管医生的数落,瞪着满是怒气的眼睛,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你说说你,你干嘛和你爸斗?你不知道他是硬脾气?诶……”

    我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我脸上的红肿,被我躲开。

    “你知道他是硬脾气,那我呢?我活该受他的气?你不向着我也就算了,还那样说我……”

    我委屈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唉……你爸他就这样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我妈也小跑着去追我爸了。我手里攥着那个婴儿睡垫的包装袋,在邱山的病房外面泣不成声。

    好像哭了很久很久,我的泪都哭干了,我才扒着病房门口的玻璃窗,想看看邱山有没有有一点。

    他躺在床上,脸上苍白得毫无生气,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我正准备走的时候,他也看到我了,他原本盖在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朝我挥了挥,随即,是一张苍白却温暖的笑脸。

    我轻轻地拧开病房的门,低着头走了进去,站在他的病床尾。

    “章小姐,麻烦……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那瓶药水”

    他示意了一下床边柜子上的一瓶透明药水,我把它拿起来。

    “你拿它去擦擦吧……你的脸,看着有些红肿”

    我的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了,我把那瓶药水放回原处,摇了摇头。

    “那是刚刚医生留下的,说是能消肿,你……拿着吧”

    我仍然没有动。

    “你别哭,人要学着自己爱自己,比起我,你还有父母,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人要学着,自己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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