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章晩又发现整个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派出所那边的人告诉章晩，虽然老鼠药的编织袋是盛源生产的，但是那个袋子原本是装猪饲料的，整个C城，买饲料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家。

    "可是，这至少证明，那袋有毒米并不是晚归饭店买的啊！只要查一下账目，就能知道，晚归饭店一定是被冤枉的！"

    章晩坐在路边，还想继续和派出所的人据理力争。

    "章小姐，这案子马上就要送去检察院那边了，咱也不能拦着别人起诉不是，毕竟这证据链也不完整……"

    章晩一直坐在路边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在想，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帮邱山处理好。眼看着就要回S城上班了，如果这案子再没有头绪，邱山恐怕就要……

    "晚晚……坐在这风口上……冷不冷啊……"

    正想着，突然发现邱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身边，腿上还搭着一件叠好的薄外套。

    "邱山……对不起……对不起……"

    章晩抬头看见邱山苍白消瘦，却一脸关切她的面容时，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管过往的人们用怎样奇怪的眼神看她，只管抱着邱山瘦弱冰冷的双腿肆意大哭。邱山身上的味道很特别，硫磺香皂的味道淡淡的，混合着左手手腕上传来的膏药味，是一种很朴素很安然的味道。

    "晚晚……这不关你的事，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邱山用右手把那件薄外套轻轻地披在章晩背上，替她紧了紧衣领。章晩自己接过外套，索性就穿上了。

    章晩这才近距离的看清了邱山的脸，准确地说，是发现了邱山左眼的异样。

    "你等等！邱山……你的眼睛……眼睛怎么了？"

    左边的眼睛看上去其实和右边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显得有些无神，目光涣散。

    "晚晚……"

    一来C城，章晩就发现了他左手无力的状况，后来他又一直不说，让章晩以为，他贴着膏药是因为扭伤或者其他的缘故。直到现在，她发现了他左眼的异常，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不说，我就去问王鹏、问李一、问阿飞，总有人会告诉我！"

    章晚凑近邱山的脸，正要用手捧着邱山的脸再仔仔细细地看一遍，却被邱山的右手轻轻拉住。

    “晚晚……没事，只是做了个小手术……”

    还不等章晚反应，王鹏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过来，忍不住地对邱山独自跑出来吹冷风的行为进行一番控诉。

    “小手术？那明明就是不做就会没命的大手术！”

    王鹏又绕过章晚，把邱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一瞬间，邱山头皮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就暴露在章晚的眼前。

    “你看看！就这么一个人，担心你找不到回来的路，还要亲自出来找你才放心……”

    王鹏只说了几句，就哽咽了，又迅速地帮邱山把帽子戴好。

    “晚晚……你别哭……不值得的……”

    章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心被莫大的恐惧占据着，她无比害怕，如果有一天邱山会死掉……她一点都不敢往下想，回忆着春节以来的种种，她更加坚定的相信，邱山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好在，饭店中毒那几个人加上养殖场的鉴定报告已经有了结果，并不是邱山店里的食物有问题，而是一场误会！

    养殖场的老板为了节约成本，给小猪们喂一种叫“生长素”的激素，能让小猪崽在短时间内迅速长大，然后卖钱。而这种生长素是不能混合淀粉类食物一起服用，小猪崽们吃了晚归饭店的泔水，自然会有抽搐甚至是死亡的现象。

    而那几个食物中毒的人，都是来自同一个施工工地，那家施工工地靠近一处新打的井，很多工人都会在口渴的时候打井里的水喝。因为没什么消毒意识，那几位工人都是因为寄生虫而闹了肚子，再加上又一同在晚归饭店里吃了饭，自然会以为是饭店不干净导致的。

    “虽说那袋有毒米是在晚归饭店发现的，但是我们请医院化验科那边鉴定过了，那个米，吃下去是必定会死人的，可不止食物中毒这么简单！”

    派出所的人一边跟邱山解释，一边走着常规的销案流程。

    王鹏他们都一脸高兴，只有章晚眉头紧皱。在替邱山翻看那些案件卷宗的时候，她发现那家叫盛源的包装公司，竟然是晟宣旗下的，被收购也就是一两年以前的事情。

    晟宣，不是姚栩的家族企业之一吗？

    “晚晚……在想什么？……辛苦你这么跑前跑后了……”

    章晚从纷乱的联想中抽离出来，就看到邱山那张柔和温润的笑脸。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老天还是有眼的……”

    “就是就是！咱们啊又能开张咯！”

    李一也跟着高兴起来，原想着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她和王鹏就去拿结婚证，简简单单在晚归饭店办个酒。

    “不过……你们不能再让那个小毛孩去店里工作了，这要是严一点，你就算是雇佣童工了，这可是违法的！”

    派出所的民警警告邱山不要再让阿飞去店里打工，如果再发现阿飞去店里工作，他们也不会再睁一眼闭一只眼。现下，只能将阿飞送去职校上学，就学厨艺，学成了，再出来工作也不迟。

    邱山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王鹏和李一各自要去工作，只剩下邱山和章晚两人。

    “晚晚……我的事，也算是解决了……你……什么时候回S城？”

    邱山坐在轮椅上，仰着头望着章晚。

    “邱山……我S城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章晚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有说出来的话，却被邱山误解成了别的。

    晚归饭店虽然保住了在大伙的口碑，却没法再开张营业了。不仅是因为邱山的身体承受不住后厨工作的强度，还因为阿飞不能再来帮忙……很多老顾客都会往晚归饭店打电话，说是好想再吃上一次店里的招牌菜……

    章晚在派出所看到的那个信息，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插在她心上。她不得不又飞回S城，不单是为了寻求真相，更为了，找回她原本失去的记忆。

    “小晚！你怎么这次去了那么久……”

    下了飞机以后，章晚打了出租车去新找的住处，却发现姚栩等在楼下。

    “姚栩，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和你谈……另外，我希望你最好守住自己的边界……我这个人，最讨厌没分寸的……”

    章晚并不想立马挑明心中的疑惑，她知道，姚栩家大业大，单单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做到在没有完整证据的情况下质问他的。

    “小晚……难道在你心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吗……”

    章晚依旧不为所动。

    “你回去吧，我累了，我要休息……”

    把姚栩晾在楼下，章晚一个人进了单元楼。这座房子是S城市中心的老破小，章晚租的是一个80平米的房子改造过的出租屋。进门以后，可以看到整间屋子被分成4间单独的房间，章晚租下的是最里面的一间。

    放下行李箱，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拿出手机准备订个外卖。转念又想到，在C城临走时，邱山送了她一段风干的香肠。

    “晚晚……这香肠是我自己灌的……你平时工作忙没时间吃饭，可以切一点放在电饭煲里和米一起焖……”

    章晚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邱山住处的阳台上，他转着轮椅，从阳台上挂着的香肠串中割掉一截下来，用保鲜袋封好后给了她。

    因为左手已经形同虚设，邱山只能用左手手肘摁住香肠串的一头，右手再拿着刀去割。原本章晚想给他搭一把手，却被他委婉的拒绝了。

    “晚晚……小心刀会伤着你……”

    她不知道一个本就需要轮椅代步的人，失去了左手和左眼的辅助，日后要靠什么谋生活。章晚和这间出租屋的老板签的合同只有半年，她想，半年之内，一定要把S城这边的事情解决好，尤其是和姚栩之间的事……等一切都安排好，她就辞职，回到C城，回到邱山的身边。

    “罗婶，您是说……这一片都要拆迁了？”

    邱山在晚归饭店里收拾和打扫着，想着过段时间，等他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就重新开张。虽说自己掌勺可能会力不从心，但他可以换些轻松的营业方式，比如只卖面条，跟以前在双丰小学摆摊一样。

    正弓着背扫地，罗婶就进来了，说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终于找到了。

    “是啊！今天拆迁办的人来过我们街道办事处，说是老厂房那一片，都得拆……说是要赶紧通知下去，让大伙儿能早做打算！”

    邱山倒也不是特别惊讶，老厂房那一片许多年以前就说要拆，但一直拖着，不然章晚的父母也不会在那边住那么长的时间。

    “罗婶……双丰小区那边……也要拆吗？”

    罗婶回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那边据说不会拆，毕竟周围还有小学啊商圈啊什么的……就是老厂房那边，估计是道路啊、水电啊这些设施都太老旧了，一个一个的整修下去费钱又费力，还不如一块儿拆了，重新搞规划！”

    “罗婶……我知道了……让您还特地为这事儿跑一趟……辛苦您了……”

    罗婶看着邱山那张云淡风轻又虚弱苍白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哎……小邱啊……你要是找房子困难，记得来找我！我在居委会这么多年，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

    章晚按照邱山口述的办法，把香肠切成小块，又切了点冰箱里剩下的胡萝卜，放进电饭煲里一块儿焖。

    香肠本身自带的油和盐随着温度的升高，慢慢渗入胡萝卜和米饭，等焖好米饭后，打开电饭煲拌一拌，果然是香喷喷！

    她嚼着肥瘦相宜、咸淡适中的香肠，又想起远在C城的那个人。他的微笑、他的虚弱、他的孤单……章晚又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