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晚的手指因为慌乱，点了好几次才把电话接通。
是珊珊，她之前给章晚打过一次电话，这次，她又在报社的网站上找到了记者热线，其中有一个就是章晚的电话号码。
“晚晚……我要回国了……”
珊珊自从出国以后一直主修经济学，本想着跟着表哥在国外定居生活，却发现自己仍然不能抛下远在中国的父母。
“晚晚……你……你怎么了？”
听到章晚在电话那头克制地抽泣，珊珊就知道，自己的这个电话，也许打得正是时候。
章晚失去记忆以后没再见过这位曾经的好友，但她现下无比需要朋友的陪伴，她不想再错过任何人。
“晚晚……我的飞机明天早上到C城，你给发个地址，我来找你！”
珊珊来到晚归饭店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邱山仍然没有消息，民警调取了能调的监控，也只是发现他从医院出来以后在路边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是驶向晚归饭店的，但晚归饭店这一带的监控设备落后。邱山到了晚归饭店以后又去了哪里，便无从查起了。
李一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从酒水柜里发现了一封信。是邱山留下的信。
“王鹏、李一：对不起，我没有同你们商量就出了院，不过我已经安排好自己的去处，感谢你们夫妇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往后，你们会有小宝宝，到那时，总不好再麻烦你们照顾我这样的人。饭店的租期也快到了，租金我已经交齐，房东会将店里的桌椅和设备一同转让出去，希望不会给你们添太多的麻烦。——邱山留”
章晚看到信封上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只有剜心刮骨的痛。
他那么虚弱，怎么安排自己的去处？他为什么总是为别人考虑，而把自己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珊珊陪着章晚又去了一趟派出所，这次，民警的回话是，已经找到邱山了，并且也确认了他所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民警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
“其实……是邱山本人不愿意再联系你，我们是出于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他也不希望你们去找他”
看章晚整个人都快要虚脱的样子，民警又安慰了她几句。
“姑娘……你放心吧，他还在C城，他没走……”
“大哥……求求你，告诉我，邱山现在人在哪里！你不知道……他生病了的，他不能一个人……”
章晚在派出所哭得昏天黑地，几个知情的警官没办法，只能告诉她邱山现在的住处。
“哎……他在M镇，那边原本有一个卫生院，后来卫生院合并以后改成了一个康复中心，因为离C城还有段距离，基本上没什么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家……”
没等民警说完，章晚抛下珊珊便一个人跑出了派出所，拦下了一辆车，珊珊追过去，对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因为地方太偏，是一单回来的时候载不到人的生意，司机师傅有些不情愿。
“姑娘……那边太偏了，得走一个多小时呢……”
珊珊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甩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你只管走，要多少本姑娘给多少！”
那司机一看是两个脾气不好惹的，又刚从派出所出来，怕惹上事，再也没多一句嘴，立马就开动了。
一路上，章晚断断续续地把那天在医院里的事说给珊珊听，泪如雨下。
“他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走的……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匆忙，只带了几件衣服走呢……”
珊珊把章晚的头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傻晚晚……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包拯智断亲子案的故事吗？”
“据说很久以前，有两位妇人要争抢一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孩子的生母，另一个是孩子的养母，包公就画了一个圈，让孩子站在圈子里，他对两位妇人说，你们谁把孩子扯到自己身边，这孩子就是谁的……结果呢，养母拼命地拽孩子的胳膊，把孩子痛得直哭……而生母不忍心看孩子哭，更不想扯断孩子的胳膊，就主动放弃了……”
“晚晚……虽说有些不恰当，但是邱山就像那个生母一样啊！他不忍心看你哭，不忍心看你为难，即使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他也不会强迫你啊……”
到了M镇康复中心的时候，珊珊和章晚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康复中心，分明就是一家荒废已久的诊所，统共才两层楼的房子，周围什么基础设施都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想象会有好的康复条件。
门卫是个老头子，不会说普通话，本想拦着章晚进去，却没想到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他一百块现金！他对着灯泡，反复看了好几眼，确定是真钱以后，便乐呵呵地把章晚放进去了。
“你寻的那人不让人找嘞！”
老头对着章晚的背影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整个康复中心不大，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章晚只差被人当作是神经病了。
最终，在尽头的一个诊疗室内，她看到了邱山。邱山背对着门，正在艰难地给自己换导尿管。
章晚捂着嘴，不敢相信那是邱山要独自面对的生活。
嘎吱一声，门被章晚推开了，邱山也惊吓地回过头，随即是慌乱地扯过床上的毯子，想把自己的不堪严严实实地盖住。
“邱山……你为什么要到这样的地方来？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姚栩……更何况，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对我好，是因为你爱我的……”
“邱山……你说啊……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即使我把以前的那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可是我相信我自己的心……你不知道，我在S城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你……”
邱山沉默了很久，章晚也哭了很久。
“晚晚……我没有骗你……我明明知道你不爱我，却还是没有拒绝这门亲事……晚晚，我没有骗你……”
“我在这儿……挺好的，晚晚……我知道你是可怜我生了病……”
邱山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让人心酸，那么让人心疼……
“晚晚……你一直都这么善良……当初，你也是因为同情我，才和我领了证，这些……我心里都清楚的……”
“我也一直在努力地经营好我们曾经的家，我希望你能看到，嫁给我，也不是什么都不顺心的，至少一日三餐能吃得舒心……不过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你考上研究生以后，我能为你做的就更少了……我知道，是我耽误了你……”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姚栩一直在追求你……晚晚，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还有大把大把的前途在S城等着你……你……要朝前看才是……”
“虽然你现在还想不起来，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的……你对我，也不要有什么愧疚感，你也帮了我好大的忙不是，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
章晚哭得脱力，跪坐在地上，邱山说了那么多，她只顾着摇头。
邱山推着轮椅，从一旁的矮柜子里拿出一家针织的浅黄色马甲。
“晚晚……这应该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这是我还没手术之前织的，本想找个机会送给你的，你也知道，我这左手，今后也只是个摆设了，再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你……你如果愿意，就收下吧……这颜色，很衬你的……”
“你明明就是很爱很爱我……哪怕姚栩追求我，那又怎样，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章晚已经无法正常地说话，她抽噎着，紧紧抱住那个暖绒绒的针织马甲。
“晚晚……不要再在我身上费神费力了……同样的错误，我……我不会再犯第二次的……我如今已经不比当初，那时候我至少还能照顾你，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应你的……”
邱山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掀开，用右手把那根细长的透明管子摆在明处。
“晚晚……你看……从前我双手好用的时候能自己按时上厕所，也用不着这东西……现在离了它，我是没办法正常生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就算你要重新和我在一起，那也是不成的……我总不能让你既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我……晚晚……那样你就太辛苦了……”
“晚晚……走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你在S城的工作……”
邱山又笑了，这一次，是很温柔明朗的笑。
“晚晚……你以前最喜欢的职业就是记者……现在不是正合你意？我看记者都是能上电视的，晚晚，我以后，在电视里也能看到你吗？”
章晚最终是哭得晕了过去，珊珊从病房外冲进去，扶起章晚靠在自己身上。
“邱山……晚晚她其实是爱你的……如果她不爱，又怎么会在失去记忆以后都这么在乎你呢……我知道你是不想成为她的拖累……可是……”
珊珊本想说，可是他虽不能再照顾章晚的一日三餐，却能陪伴她，这也是一种爱……可是转念一想，邱山的陪伴，不一定能有章晚的一辈子那么长，便陷入了沉默。
“珊珊……每个人要的爱……不一样的，我知道，我能给的爱，不是晚晚最想要的那种……我的爱，仅仅是习惯对她好……可是这种习惯，日子久了，就会惹人厌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