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章晚很兴奋地快速跑了几步。

    “邱山！”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听到，章晚又喊了一声，邱山这才停下推轮椅的右手，揉了揉眼睛。

    “晚晚？”

    他又快速地推了好几下轮椅，终于看清了章晚的笑脸……还有，脸上的泪痕。

    “邱山……我终于找到你了……”

    邱山没有回应她，而是又开始在口袋里掏东西，最终他也只是掏出了一个没开封的一次性口罩和散装但是叠得很整齐的纸巾。

    “晚晚……你现在是名人了……不好这么哭的……”

    邱山是真的瘦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比从前弱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他久经病痛折磨，依然清明澄澈的右眼。

    章晚很听话地戴上了口罩，在这之前，她接过邱山递过来的纸巾，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她很自然地推着邱山，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邱山，我们去哪儿？”

    感受到章晚推着轮椅，步调轻快，邱山的右手终于能歇下来休息一会儿。

    “那去你家咯？”

    见邱山不说话，章晚只能自言自语起来。

    “你是生气了吗？因为我找到这儿来？可是……我想起来了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除了于老，你在C城，还能投靠谁？”

    “还不说话吗？我可不认识这边的路，到时候把你推到荒郊野岭，可别怪我嗷！”

    章晚故作轻松地说了许多，邱山一直低着头，不作任何回应。直到章晚盯着他瘦削的肩膀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难过，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邱山很慢地转过身子，看到章晚的口罩已经被眼泪浸湿，看上去很是狼狈。

    “哎……晚晚……你这是何苦呢…”

    章晚用衣袖胡乱擦了眼泪，可是眼泪却不听人指挥，仍然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饶是如此，肚子却很诚实，咕噜咕噜响了好几声。

    邱山又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后，他右手指了指前面的某一处。

    “晚晚…先去那边的菜市场吧…”

    终究是他败下阵来，不忍心让她饿肚子。章晚破涕为笑，甚至推着轮椅小跑了起来，往邱山指着的方向快速前进。

    到了菜市场，地面都比较脏，邱山让章晚在菜市场门口等他就行了。随后，他独自推着轮椅进了闹哄哄的菜市场，来到一个卖活鱼的摊位前。

    章晚以前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菜市场，因为她有点洁癖，连家里有点灰尘水渍什么的都不舒服，更何况菜市场这样的地方。不过，她还是走了进去，找到了正在买鱼的邱山。

    看到她，邱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继续和老板用方言交谈着。

    “鲫鱼还有大一点儿的吗？”

    邱山右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弓着身子在水池里看了好半天。因为菜市场的光线整体都比较暗，加上邱山左眼又看不见什么东西，所以他盯着那些游动的鱼盯了好久，最终才挑到一尾肥美的鲫鱼。

    老板用秤杆称了一下，收了邱山17块钱，三下五除二地把鱼去了鳞片，又剖开鱼肚扔掉不吃的部分，再把血水洗干净。然后邱山又推着轮椅，来到一个卖蔬菜的摊位，又买了一些小番茄和一小捆葱花，老板说给3块7毛钱就行。

    邱山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很多五毛和一块的零钱，组合好以后递过去。接着，他又转着轮椅来到卖豆腐的摊位，买了一块钱的水豆腐。

    章晚跟在他的轮椅后面，看着他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在自己的腿上，就想帮他提在手里。

    “晚晚……这鱼有腥味，我挂在轮椅上就行……”

    章晚的眼眶瞬间又肿胀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曾经的一个捂鼻子的小动作，邱山能记这么久。他知道她怕腥味，所以才不让她提沾着血水的塑料袋。

    “晚晚……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吃鱼，不过现在新鲜的猪肉都卖完了，我买条鲫鱼炖汤给你喝行吗？”

    从菜市场出来，章晚按照邱山的指挥，顺利地把他推到了他现在的住处，也就是于清华口中的车库。

    车库前面的水泥地面上，有几盆花花草草，章晚全都叫不出名字。唯有散发着清香的白色小茉莉，让章晚一下兴奋了起来。

    “邱山！这个小茉莉……是你养的吗？”

    回过头，发现轮椅上的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邱山打开门，一共二十多平米的空间便全部展现在章晚眼前，她看了，又没能忍住泪水。邱山倒是很平静，虽说只有一只手好用，但他也有条不紊地把食材摆在一边的小架子上，把鱼拿到砧板上在鱼肚上划几道口子。

    把葱花、水豆腐和小番茄切好以后，邱山开始起锅热油，然后拎着鱼尾把切好的鱼整条放进锅里。一瞬间，油星子滋啦啦地往锅外面跳，站在一旁的章晚看得有些出神。

    “诶？不是炖鱼汤吗？怎么变成煎鱼了？”

    邱山右手拿着锅铲，把鱼迅速地翻了个面。

    “晚晚……煎一下熬汤更好喝一些……”

    把鱼煎好盛出来，邱山这才往锅里加开水，把小番茄、水豆腐放进去，再加上煎好的鲫鱼一起炖。

    “晚晚……那儿有把椅子，你稍微坐一下，鱼汤还得有一会儿……”

    章晚顺着邱山的手，看到了一把老式的椅子，是C城茶馆里常见的那一种。她乖乖地搬过来，就坐在邱山的轮椅旁边。

    章晚屁股都没坐热，邱山便转着轮椅去门口的花花草草中折了好几片紫苏叶，然后又转到章晚边上，把紫苏叶泡在水里洗了洗，放进了炖鱼的锅里。

    邱山一直都没闲着，章晚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稍微闲下来些，便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邱山想了想，指了指烧水壶。

    “晚晚……壶里是刚烧好的开水，我这屋里没有凉白开，你要是想喝水，先倒出来晾一会……”

    鱼汤炖好以后，邱山把汤盛到一个比较大的不锈钢容器里，轻轻地撒上葱花，然后转着轮椅，从床下拉出一张折叠的小木桌，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等到吃鱼汤的时候，邱山才发现自己只有一双筷子。

    “晚晚……你吃吧……”

    他用热水壶里的开水把筷子和碗都烫了一遍，才摆到章晚的面前。

    “晚晚……你将就一下，先用这双吃吧……用倒的也行……我都烫过消毒了的……”

    还没喝第一口鱼汤，章晚就崩溃一般地哭了起来。

    鱼汤很鲜，早已闻不到一点腥味，甚至还能看到水豆腐和小番茄在奶白奶白的鱼汤浸泡中，吸满汁水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傻……傻到我肚子响两声你就给我做这么好吃的鱼汤……你为什么这么傻……要一个人在这里吃苦……为什么这么傻，要月月给我妈汇钱……邱山……邱山……”

    从始至终，邱山的头一直微微低垂着，无论章晚怎么哭，他一直没有像从前那样安慰她。

    “晚晚……再不喝汤……冷掉就不好喝了……等你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章晚来不及擦眼泪，舀了一大碗鱼汤，不顾烫嘴，就喝了起来。

    “好好好……我马上就喝！“

    眼泪都还没干，章晚夹了满满一碗水豆腐和小番茄，就着鱼汤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晚晚……吃不完……也不要紧……不要噎着了……”

    章晚喝完三大碗鱼汤后，终于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因为鱼汤太热，章晚吃得连连擦鼻涕，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邱山……我去洗下碗，你也喝点鱼汤吧？”

    轮椅上的人摇了摇头，作势就要收拾碗筷。

    “等等……你不吃晚饭吗？你瘦了好多……吃点鱼肉什么的也好啊……”

    为了不让章晚过意不去，邱山洗了洗碗筷，喝了半碗鱼汤，也吃了一些鱼肉。

    “邱山……我以后……还能来吃你做的菜吗？”

    章晚心想，要是这里是她一个人的“晚归饭店”就好了，没人知道，只等待她这么一位顾客的“晚归饭店”。她帮邱山洗了碗，然后和他一起在车库前面的空地上静静地坐着，欣赏黄昏的落日将蔚蓝的天空染成赤橙一片。

    “邱山，要是能一直这样看晚霞就好了……”

    “你给我妈的那些钱，我会找机会还给你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平时工作多，S城物价又高……你等我存一段日子再还给你，好不好？”

    章晚对邱山露出了一个很灿烂的笑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

    一直沉默的邱山难得开了口。

    “晚晚……不用还……”

    邱山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章晚，又迅速低下头。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乖乖地回去……”

    邱山依旧静静地。

    “以后……我是说，如果我不开心了……能来你这里坐会儿吗？就像现在这样？”

    邱山默了很久。

    “晚晚……你不开心吗？”

    章晚点了点头。

    “我的工作要接触很多不同的人，有时要坐很久很久的车，走很远很远的路。你也知道，我本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坐车久了也晕车，走路就更别提了，他们都说，我是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

    “我现在才知道，梦想只有是梦想的时候才是美好的，一旦当梦想成为了真实的生活，它就不美好了。以前我总想当记者，可是真的成记者了，反而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章晚淡淡地笑着，好像在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不过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即使再苦再累，这份工作我也会做下去的”

    她笑着说了很久自己在S城的生活，邱山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章晚絮絮叨叨地，邱山却感到，她在对他强颜欢笑……

    “晚晚……”

    邱山的声音有些颤，轻飘飘的。

    章晚抿着嘴唇，对他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所以啊……只有你做的美食能治愈我的不开心……刚才喝了鱼汤，我又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