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太阳……

    昭爔躺在荒芜的大地上,眯眼看着天空中那一轮耀眼的太阳,它就像曜阳国的图腾一样光辉又夺目。此时正值夏日,可这烈火骄阳却无论如何也温暖不了她现在如坠冰窖的心。

    “上将军……”

    一个穿着与普通军士不同、看起来是个副官的男人挪到昭爔身边,他蓬头垢面浑身异味,朝着她缓缓行了个礼,腰刚弯下去一点儿就直接站不住跪倒在地。他气息微弱,表情带着点儿希冀但语气却有些绝望:“传令兵已经走了七日,还没有任何消息……我们,是否需要再派……”

    昭爔闭上眼睛,不忍看自己的副帅张忠良。他才刚刚而立,出征时他还穿着明亮的甲胄,器宇轩昂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如今不过才三个月,他就已经胡子拉碴,瘦了好大一圈,狼狈得像个流浪汉一般,乍一看仿佛年逾五十的老汉。

    “已经够了。”昭爔轻轻地说。

    彻底断粮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来,她已经前后派出了十位传令兵回都城昊明和自己的封地日华郡去请求支援,可是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她的军队就像与世隔绝一般,她知道,粮饷不会来,援军也不会来了。

    “司伯嵩!你终究还是做出了这等事!”昭爔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与悲凉。她望着东方的远山,那边有她的国,可她哭不出。在那些不被将士们看到的夜晚,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张忠良惶恐:“上将军,怎可直呼大王名讳……”

    “他是个狗屁的王!”昭爔声音嘶哑地吼道。她眼睛里布满血丝,空洞而无神,她绝望之至,反而状似癫狂地笑出声:“司伯嵩?哈哈哈哈哈!就凭他?若不是先王体弱英年早逝,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这个王!先王与他有云泥之别,他心里也应该清楚,毕竟这王位如何得来的,世人皆知!只是无人敢议论……咳咳!”

    昭爔剧烈地咳嗽起来。

    “上将军!”

    “上将军!保重身体……”

    将士们围过来托住昭爔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看着身边这些寥寥无几的人,更是悲从中来:“他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从他即位的第一天开始,便处心积虑想要害我,可他不敢堂而皇之给我定罪,只不过是顾忌着言官,不想在史书里落得个残害忠臣的名声……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这般下作手段!敢暗中断了我们的粮饷和援军!”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青铜虎符。原来从很早很早之前,司伯嵩就为今天的谋杀做了准备……自古君王都怕将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所以他褫夺她的兵权,这她可以理解。何况这半年来,司伯嵩不断地对昭爔打压折磨,她只当他是忌惮自己功高盖主,如果交出兵权就能让君主放心,那她自然是愿意的。

    昭爔深爱着曜阳国,便也竭尽全力去宣誓自己对司伯嵩的忠诚,可他却恰恰是利用了她的忠诚,让她一步步走入自己精心设置的阴谋中。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司伯嵩根本不在意她的忠诚,他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死!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昭爔一把抓住张忠良的手,悔恨不已:“是我……他想杀的人明明是我!你们是先王的子民,是曜阳国的战士,就算是死,你们也应该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不应该死在这些阴谋诡计里!是我拖累你们,害了你们!”

    “上将军哪里的话!”将士们跪了一地,眼含热泪:“上将军,切莫再说拖累!我们跟随先王和您,十年间打了胜仗无数,早就生死与共!”

    昭爔与他们拥抱在一起:“我不能让你们死在司伯嵩手里。此地也已弹尽粮绝,不宜久留了。我们天黑就离开,然后你们径直回营去。他想杀的人是我,你们和他说我已经死了,他应当不会伤害你们。”

    张忠良猛地抬头:“那上将军您呢?您要和我们分开?”

    昭爔咬咬干裂的嘴唇,声音极力压抑着愤怒:“我此番出征,父亲和姐姐恐怕也相继遭遇毒手。我无法原谅司伯嵩,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曜阳国的百姓、先王的子民们在他的统治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要让他相信我已死,之后我会找机会回到昊明城……我必手刃了他,为死去的七万将士和我的亲人报仇雪恨!”

    “您要行刺?!”

    “不!以您的身份做这种事,太辱没了……”

    她垂下目光,心头好似刀割,笑也笑得凄凉:“我本就出身草莽,一无所有,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只想让曜阳国好好的。我要替先王守好国家,一切对国家不利的因素我都要斩除,哪怕是国君本身。就算成为千古罪人我也认了……我想让你们、让百姓们生活在一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地方。”

    大家哭成一团。

    “若日后还能相见,我等必誓死追随上将军!”

    昭爔安抚了他们一阵,抬头看了看西斜的日头:“已是酉时,你们准备一下,这几日我已探得一条出山小路,等太阳落山我们就走。”

    话音刚落,堵在山口的巨石竟碎裂开来,积在上面的石块草木轰然倒塌。昭爔大惊,三两步冲上前,拔剑挡在将士们的前方。这石块是她布下的阴符之术,若是被破必有入侵!当下处境,来人只能是敌非友,只怕今日……是走不成了……

    “将军这是要去哪里?竟在这山口布下迷阵,害我迷路许久,还以为见不到将军了。”

    随着尘埃落定,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接着,从山口处缓缓走入一位年轻的将领。他高大威猛,身穿黑衣银甲,腰间配着一把长剑,气质华贵非常。待他走近,更能清楚地看到他生得一副好面庞。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眸光清澈凛冽,左侧额角一道疤痕更为他添了些刚毅,他站在此地,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赫月国主帅,上将军裴翀……”张忠良神色凄惶。若是别人还好,他们在昭爔的率领下未必不能搏上一搏,可是如果是他……就凭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是一丁点胜算也不会有的!

    裴翀就没见过有谁能这么狼狈。他看着眼前的昭爔,唏嘘不已。她衣服破烂又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无法打理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灰头土脸,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瘦得脸颊都凹陷了。她眼白布满血丝,眼眶乌青一片,似是许久都没休息过。

    可印象中的她,应是穿着红衣金甲,长发如瀑。她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也能在战场奔腾驰骋。她手中的长剑凝岚可以携风卷云,一杆火红色帅旗竖起,曜阳国图腾所经之处,从无败绩,令列国闻风丧胆。先明德王在位时的曜阳国就是因为有她在,仅用了十年就灭了三个国家,在这大争之世如日中天。她就像是一团大火,一轮太阳,永远璀璨夺目。

    他们当然不是初次见面。在这大争之世多如繁星的将领中,能与昭爔抗衡的唯有裴翀一人。一个身为曜阳国主帅,一个身为赫月国主帅,凡是两国狼烟起,自然是他二人率军,交手无数。裴翀自认身手比昭爔略胜一筹,但兵法布局却远不是她的对手,所以裴翀对上昭爔败绩居多,有过平局,却从未赢过。

    只要有昭爔在,赫月国最多只能与曜阳国分庭抗礼,却绝对无法将其吞并从而一统天下。

    直到三个月前,裴翀率军攻取襄城,与昭爔的七万大军开战。第一战他惜败,后退二十里,守城不出。他与昭爔在城池你来我往地胶着了半月后,发现曜阳军中似乎情形不对。即便昭爔隐瞒得很好,但他们交手过太多次,对彼此也算知根知底,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昭爔的粮草不够了。

    于是他又耗了她几日便一举反扑,任其战术有多诡谲,军士饿得举不起武器,还能如何?那一战昭爔损失了三万兵马,是她从军以来的第一场败仗。

    然而这只是开端,赫月国怎肯放过这能彻底打败她的机会?而昭爔派回国内去催粮饷和求救的传令兵一去不复返,行至任何城池都闭门不开,军队彻底断了口粮,一路败退。看着军士的人数一日比一日少,看着他们战死,病死,饿死……她就算再不谙政事也明白了。

    她为先王出战从无后顾之忧,而今新王登基不过半载,就背刺了她一刀。司伯嵩想让她死,她便无法回去,只得带着残军寻找临时栖身之所。

    两个月前,他们找到了游明山的这处谷地。四面环山,崇山峻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是太过于狭小,数万大军是无法驻扎的。然而他们只剩下三千多人了,刚好可以在此安顿下来。昭爔用阴符术布置了山间入口,挡住了赫月国的追兵,暂时让自己的人马与世隔绝。他们在此打猎、挖渠、放马,苟延残喘着。

    一开始,有人不太相信司伯嵩会杀害昭爔,毕竟赫月国那位主帅也是一骑当千,百战无前,若非昭爔,曜阳国还能有何人与其抗衡?杀了昭爔无异于自断双臂!他们猜测是否有可能是奸臣作乱而司伯嵩并不知情,于是有人自告奋勇要继续回昊明求援。昭爔允了,打开一条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缝隙让他回都城。毕竟如果能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想带着剩下的三千人困死在这儿。

    但是两个月来,先后去了十人也没能回来,这下大家彻底心如死灰了。此处山谷的草已被马儿啃食干净,水渠不再进水,无野兽再来,他们必须要换地方了。山口的术阵是挡追兵用的,不能挪动,他们便在山后寻了一条小路准备今夜离开。

    可谁知此刻竟然……

    裴翀走上前来。曜阳军惶恐不安,将昭爔围在中间,拔剑朝向裴翀。但他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恭敬有礼地朝昭爔拱了拱手:“将军今夜打算如何?”

    无人回应。

    山谷的风萧萧肃肃,如怨如慕,吹得裴翀的斗篷猎猎作响,吹得昭爔的心刺骨冰凉。她听得到山外有旌旗飘荡,有马儿嘶鸣,人数应有数万。此处已被赫月国的追兵围截得如同铁桶一般,他胜券在握,却问我打算如何?昭爔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就只有两条路?

    降或死。

    残阳如血,昭爔看着那缓缓下落的太阳,就好像看着曜阳国的未来。她真的很想很想嚎啕大哭,为曜阳国,也为她的先明德王。如果先王还在,如今绝不会是这个结局!她还是战场上令敌人肝胆俱裂的不败勇将,她还会续写她的传奇,她会成为先王的剑为他开疆拓土,她会让先王成为天下唯一的王!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随着先王薨逝而化作泡影!她深爱的家国,先王的心血基业,都要被司伯嵩毁于一旦!她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悲愤交加,气急攻心,昭爔猝然吐血,身子软绵绵地倒下了。曜阳军顿时大乱,无人顾及裴翀,直接挤开他将昭爔死死围在中间。裴翀被搡了一下倒也不气,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反正夜还很长,他可以慢慢等昭爔苏醒。

    十年了,终于赢了她一次。

    只是……他按上心口。只是莫名地感觉自己胜之不武,赢得十分憋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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