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

    新岁刚过,岳双乾从国内给昭爔和裴翀分别增派了二十万、十万援军,以弥补开战以来的兵员损失。这个年关,裴翀那边没有停歇,趁着司伯嵩病倒和西方防御缺失的短暂空档,一路剑走偏锋,先攻取了位于西南、有天险屏障而更难攻克的藜郡,再掉头向东北的祁野郡方向包抄。

    昭爔放下裴翀派人送来的战报,若有所思:“此次出征以来,裴翀那边因为有江蓠阻挡了一阵倒还好,但我们这边有点太顺利了。”她执起一颗白色棋子,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张忠良立刻会意:“您是说,担心骄兵必败?”

    她点点头:“赫月军与我们以前率领的曜阳军不同。他们从没有如此频繁地连胜过曜阳军,又刚过了个好年,此刻吃饱喝足,精力充沛,我很担心他们的状态啊。”

    张忠良落下一枚黑子:“要用以前的老办法吗?”

    昭爔笑笑:“就那么办。”

    老办法,就是指军中从校尉级别军官开始,各自率领手下人马,进行模拟战淘汰赛。胜者,便由更高一级军官率领,和另外组的高一级军官继续对战。最后胜出的将军再由昭爔将其击败。这样就没有任何一组队伍是完全没有失败过的,既消耗了他们多余的精力,也能让将军们通过一次次切磋,明白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从而收起浮躁的心,认认真真对待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

    司伯嵩战败后一度昏迷了许久,后来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状态也不是太好。但战事却不会因他生病而暂停,漳永、泰岐、浦平三座大营的主将一合计,决定将吸纳了扶修军在内的全部九十万兵力分为三路,一路攻往昭爔所在的乡沂,一路攻往裴翀即将攻取的祁野郡,一路留守都城附近,以防备赫月军再搞突袭,并准备随时策应另两路军队。

    “大王,高丞相来了。”田公公扶起司伯嵩,在他背后塞了一团被子,让他能斜倚着。司伯嵩披散着头发,竟几乎都已花白了。

    “让他进来。”

    高阳踏入寝殿,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看起来十分猥琐。司伯嵩最恨他这副德性,又感觉气血在不停上涌:“滚过来!”

    “是……是!”他连滚带爬,扑到司伯嵩跟前:“大、大王叫臣来,有何吩咐?”

    司伯嵩横眉立竖,一拳抡在高阳的脸上,登时就给他打得涕泪横流。接着又提起他的衣领还欲再打,直给他吓得哇哇乱叫。田公公见状连忙拦住司伯嵩,给他拍背顺气:“大王别动怒,别动怒,要不又要吐血了。”

    司伯嵩挥挥手推开田公公,咳了几声,没再动手,但神色里的失望和愤怒还是让高阳心惊:“丞相啊,寡人且问你,当初是谁出的主意,说只要断了姓昭的粮饷和援兵,就一定能让她没有任何活路?!”

    “是……是、是臣……”高阳狂擦冷汗。

    “那为何她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司伯嵩又忍不住打了高阳一拳,这次他直接被打出了鼻血,吓得他赶忙抱住司伯嵩的胳膊,以防再给自己活活打死。

    “大王饶命!大王,是臣的失误,大王息怒!千万息怒!臣会再想办法!求大王开恩,再给臣一次机会!”

    司伯嵩嫌恶地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命令他后退五步,离自己远点:“机会,寡人可以给你,但能否把握住在你自己。你随军去前线吧。如果这次不能把她的首级带回来,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臣、臣明白!”高阳如蒙大赦,“臣这就去准备!臣告退!”

    看着他逃也似的跑出寝殿,司伯嵩又连连咳嗽了一阵,用手巾擦去口中溢出的血迹:“田成,你说实话,太医令私下是否和你说过寡人病情?寡人是否活不久了?他们都不肯告诉寡人实情。”

    田公公接过手巾,笑道:“大王多虑了。您正值壮年,不过是最近忧思过甚,气血攻心才会病倒的。”

    “寡人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司伯嵩躺了下来,“近几日,寡人想了很多。即使战争还要再持续个一两百年也无妨,曜阳国必须存续下去,绝不能在寡人这一代灭亡!”

    他语气里已然带了些妥协:“罢了……就如朝臣们所愿……立储吧。”

    ——————

    许志兴这次出征,感觉自己头都大了。想他作为漳永大营的堂堂主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这金尊玉贵的丞相大人是来随军打仗的吗?他大爷的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这一路是走走停停,刚行军两个时辰不到他就喊累,不是,他躺在铺了三层褥子的马车里有什么可累的?!也不管此处适不适合大军休整,就吵着要休息,又搂着那两个美妾不顾别人的目光就开始卿卿我我。要不是他是丞相,许志兴现在就想以轻军、构军之罪把他斩了!

    “我不要吃这种泔水!”高阳把干饼扔到地上踢了一脚,大吵大闹,“我要吃肉!喝酒!为什么你们连酒都不带?”

    许志兴简直惊叹于他的无知,捡起干饼掸了掸。还好落在雪地里不算脏,他把饼揣进怀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不吃我吃!曜阳粮食紧缺,在都城时也就罢了,都出征在外了,还把自己当爷呢?

    “行军不能饮酒。至于肉,本就不多,是要统一熬成肉羹给将士们分发的。丞相大人若想吃肉,就请等到那时和将士们共餐吧。”

    “谁要吃肉羹啊!我要吃肉!大块大块的肉!”高阳走上前搡了许志兴一把,“这是丞相命令!你一个小小主将,要以下犯上吗?!”

    主将还小?主将还小!比主将大的只有主帅和副帅而已!不过,倒也确实比不上丞相……许志兴有些垂头丧气,心想再由着他这么闹下去的话,不知得走到猴年马月了。干脆狠了狠心,叫了军需令过来:“虎子,你去挑一匹瘦点儿的驮马……杀了给丞相吃吧。”

    军需令不情不愿:“再瘦的驮马也能拉车,可带丞相来还不如带条狗有用。”

    “好了,小点声。谁让人家是丞相,得罪了小人,咱们都别想好过。”许志兴拍拍他的肩膀,“且忍耐一阵吧。等咱们得胜……他也就能回去了。”

    “真的吗?”军需令盯着许志兴的眼睛,“将军,你说谎。你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吧?他要把上将……”他四下看看,将声音压得更低,“把上将军的首级带回去。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让他完成任务吗?你当真要与上将军为敌?何况你又能赢得了吗?”

    “我……”

    “阿兴哥,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用一碗军粮救了你的命!”

    许志兴心里一颤。

    军需令用拳头抵住他的胸口:“你摸着良心说,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上将军,咱们这帮子土匪早就饿死在山上了。如果遇见的是别的将军,或许也早就被杀掉了。还能轮得到你有建功立业的这一天?轮得到你安身立命,娶妻生子?你我曾经都无比痛恨当兵的,可最后却从了军,又是为了什么!”他一股脑地说完便转身走开,让许志兴自己去想。

    “哎,你去哪?”许志兴喊他。

    军需令没好气:“杀马!”

    许志兴叹了口气,无力地蹲坐在地上。虎子的话勾起了他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是啊,那是狼狈到需要苟延残喘的日子。他们曾经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庄稼汉,若非那些煜军……他们何至于背井离乡,落草为寇!

    他和虎子是同乡,都是煜国人。煜国国微,煜军打仗没了口粮,就洗劫百姓以充军资。他们闯入乡里,比敌军还要猖獗地搜刮着每一粒粟米,每一枚钱币。他们把乡里人家当做自己的营地,使唤百姓做事,甚至将民女掳走献给将军以供淫乐。许志兴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唯一的妹妹被奸-淫至死的时候,她尸首的凌乱惨状。她死的那年……还未曾及笄。

    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谷底,却万万没想到面前还能有条深渊。煜军要离开的当日,许志兴以为苦难终于要结束了,就约着虎子一起去县里买些肉食准备晚上开荤。可当他们傍晚归来,见到的却是遍地无头的尸体和熊熊燃烧的火海。煜军之前打了败仗,怕空手回去无法交差,便决定杀良冒功、毁尸灭迹!

    一场大火烧光了许志兴与煜国全部的情分,绝望之下,他与虎子浑浑噩噩逃到了邻国曜阳。没了土地,他不知如何营生,只痛恨这世道竟凡事都要靠抢夺,于是便落草为寇,做起了劫道勾当。那之后过了三四年,他们也扩充了四五十号人,成为了小有规模的土匪……

    而和昭爔的相遇,则是在……

    “肉还没好吗?!我都要饿死了!”

    一声尖锐的吼叫打断了许志兴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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