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铃响后，叶知秋把最后两道题解出来，随手扯了本书往试卷上一盖，就招呼许慕尘出门去食堂吃饭。
俩人出现在二食堂门口，刚好碰上打球回来的郑泽宇，他像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叶知秋会带着许慕尘似的，主动和许慕尘打招呼，倒是许慕尘没有适应他突然释放的善意。
明明大课间的时候他先发散被别人抢占领地的气息，就算许慕尘没有回头，也能从他的语气和气场中感受到了。
还有他和叶知秋讲话时候的那种，旁若无人的熟稔语气，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结果才过了两节课的时间，这个人就把自己身上那种排他的气场收了起来，开始招呼他身边另一个眼熟的男生向他发来示好的邀请。
“许慕尘，这是我同桌，高杨。”郑泽宇拍了一把自己身边的高个子男生，对许慕尘道，“高杨，这就是刚跟你说的，叶知秋的同桌，许慕尘。”
叫做高杨的男生眼神自许慕尘的脸上扫视下来，最后俩人一起笑着摇头，同时伸出手，击掌碰拳。
“高杨。”
“许慕尘。”
他们这一套动作下来，看得旁边的郑泽宇和叶知秋一愣一愣的。
“你俩？认识？”
叶知秋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俩看，她知道这个打招呼方式，是平时玩运动比较酷一点的男孩子们专属的打招呼方式。
高杨平时没事就爱打篮球滑滑板，叶知秋见过他跟那些板友们这样打招呼，所以对这个碰拳的招呼方式不算陌生。而且今天叶知秋向许慕尘伸出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回应她的，叶知秋带着询问的目光向许慕尘挑眉。
对方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嘴巴更快的高杨抢先一步，“我俩上周在市中心广场那边的小高地公园滑滑板了，当时不认识，刚看着眼熟，应该是见过的。”
他们四个人一行，走进了食堂一楼，郑泽宇和叶知秋走在前面，进入大厅后直接拐上了楼梯，高杨在后面开始和许慕尘聊滑板。
听他们讲的那些滑板动作用词什么的，叶知秋突然反应过来，或许许慕尘熟悉校园的任务，并不一定是只有她才可以的。
二楼不同于一楼的食堂，一个个做成小饭店模样的窗口，饭菜普遍比一楼的贵十块钱左右，基本不会出现一楼食堂那般拥挤的情况。
“你要吃什么，我去买。”
郑泽宇转头问叶知秋，叶知秋笑嘻嘻地从他兜里掏出一卡通，拉着许慕尘就走。
“我想吃麻辣香锅，也想吃那边的大块牛腩，许慕尘你能不能吃一个牛腩饭，分我两块牛腩解解馋？”
许慕尘猝不及防被她拉走的时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回头看郑泽宇和高杨，眼神像是在跟他们解释，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听到叶知秋这样说，他就转过头去看窗口上贴着的菜单，嘴角的上扬弧度根本就压不住。
叶知秋的手看起来细瘦纤长，但是许慕尘的手腕被她这样甫一被牵起来，掌心柔软温热。小小软软的一只手，要是掌心对掌心牵起来的话，那手感肯定更佳。
“我都可以，基本不挑食。”许慕尘笑着回她，眼睛离不开叶知秋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哇哦～许慕尘！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合格的饭搭子，一点儿也不像郑泽宇那个家伙。”
此刻那个被叶知秋嫌弃挑食的家伙，自她掏了饭卡后就傻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高杨一把搂过他的肩膀，“不是我说，兄弟你危险了啊。”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别在她面前瞎说八道。”郑泽宇抬起一个手肘朝着他的胸腹抵过去，高杨痛得嗷嗷叫。
“没有没有！你是弟弟，叶知秋的弟弟！没有你用那么大的劲儿干什么，心虚！”
几个人先后买好了饭，各自端着自己的饭菜一起坐到同一张餐桌上。
“谢谢郑总请客！”叶知秋鞠躬，把一卡通双手奉上，郑泽宇头也没抬就把卡收回口袋了。
许慕尘抬起头，看着郑泽宇，张了一下嘴，两片唇瓣又合上，抿成一条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他还是顶着那种人畜无害的脸蛋，缓缓张开了嘴，语气真诚。
“谢谢弟弟请吃饭。”
“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哈……”
郑泽宇一口汤刚送进嘴里，配合着叶知秋丝毫不真诚的道谢准备往下吞，吞到一半就被许慕尘真诚又纠结的话呛住，汤水从食管处分叉流向气管。
呛得郑泽宇不停地猛烈咳嗽，他把头扭向一边，嘴巴压在自己的臂弯处，咳到眼角挤出生理性泪水，耳朵和眼睛通红一片。
这边高杨笑得拳头紧握，眼睛都要笑没了，要是换个地方他都要捶桌了。
叶知秋的筷子刚拿起来，连盘子都还没有碰到，不由得用咬紧筷子的动作去制止自己笑出声音来，然后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看许慕尘，对方用无辜的眼神回应她。
“咳咳……”郑泽宇咳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咳嗽声，起身去另一头卖饮料的店铺买水。
“哈哈哈哈哈。”高杨还在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小子，故意的吧。”
许慕尘抬起眼睛望向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用无辜的语气问他：“他不是叶知秋的弟弟吗？”
高杨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有点儿愣，突然想不起来在小高地公园这个人是怎么滑的滑板，他无措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是……是的吧，是弟弟。”
他磕磕绊绊说着，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叶知秋还是侧着脸看许慕尘，此刻许慕尘锋利的下颌线就在她的眼前，耳朵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而慢慢变成粉红色，这一抹红出卖了他的故作镇定。
一副无辜真诚的样子，那句“他不是叶知秋的弟弟吗？”出来，叶知秋不得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吃饭吃饭！别讲话了！吃饭！”
叶知秋拿起自己多准备的一双筷子，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几个菜到许慕尘的碗里，然后又从许慕尘的碗里给自己夹了两块牛腩。
远处买好了水的郑泽宇正好看到这一幕，面无表情地抓着几瓶矿泉水继续往前走。
对面好不容易止住笑的高杨，显然也被他们的举动惊到，若有所思地盯着许慕尘看了两眼。
他倒不是惊讶于碗里夹菜这个事情，以前他和郑泽宇叶知秋吃饭的时候，他俩在吃之前也会在对方碗里抢吃的。
更多是叶知秋在郑泽宇的碗里抢吃的，给郑泽宇碗里扔的多半是自己不喜欢吃的菜，从来没有把自己爱吃的菜往郑泽宇碗里放的道理。
许慕尘看了一眼碗里多出来的菜，努力压了压嘴角，再看一眼叶知秋的碗，又给她夹了两块牛腩。
他还没有动筷子，饭菜和筷子都是还没有动过的。
“够了够了，我不要了。”叶知秋伸出手拦住他要继续给自己夹牛腩的动作，“不要了。”
“刚你刷的那张卡是你自己的，买水的卡也是用刚才你买饭的那张卡刷的。”郑泽宇的声音冷冷的，一边给他们分矿泉水一边解释。
“你谢你的同桌叶知秋就好了。”他把最后一瓶矿泉水放在许慕尘的餐盘边。
许慕尘把嘴里的饭吞下去，拿起矿泉水拧开，瓶口对着郑泽宇的方向。“谢了！”
郑泽宇被他敬得又是一愣，高杨和叶知秋同时抬起眼看他，他接上叶知秋的视线后，点了点头坐下继续吃饭。
“我说我一卡通怎么不见了，所以其实这段时间我刷的都是我自己的卡，你刷的也一直都是我的卡？”叶知秋在桌底下拿脚踹他，结果又被他踹回来。
“什么我的你的，我们之间分什么你我啊，对吧？”
讲完他又在桌底下踹叶知秋一脚，“对吧”两个字咬得重重的，尾音却是上扬的，一副挑衅的意味。
“而且这个卡我是在我家门口鞋柜上拿的，谁说就一定是你的了。”
说完郑泽宇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她。其实他和叶知秋之间确实跟亲姐弟一样，很多时候两家父母都是把两个孩子当自己家的来养。
可是他就是不太看得了叶知秋对别人的好超过他，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一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人。他自己和叶知秋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他什么时候吃到过叶知秋碗里她爱吃的东西。
他只吃到过叶知秋碗里剩下的、不爱吃的，这个人从来都是眼大胃口小的，小时候她总要吃这个吃那个，什么都吃几口就不要了，所有她吃下的饭菜，在家进爸爸妈妈的肚子，在外进郑泽宇的肚子。
“那你把你的卡给我，我要用回来。”叶知秋的脑袋埋在餐盘里，说话的声音显得闷闷的。
“叶知秋，你知不知道你的卡只有二十多块钱，除了拿卡前充过一次钱，后来哪次你充钱了？”
“是吗？那你说什么我的卡？”叶知秋抬起头，瞬间眉开眼笑，基本都是从郑泽宇这里拿卡吃饭，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张一卡通。
“反正谢谢弟弟咯！”出口的感谢带了调侃的意味，语气轻快。
俩人又在底下相互踹起来，一边吃饭一边斗嘴，斗不了几句就在桌底互踹。
高杨无视他们的打闹，无语地吃着饭，看见对面的许慕尘戳了好几下饭团，才挑了一口夹起来吃，好像饭不合胃口似的，心不在焉。
“许慕尘你这饭不好吃？”高杨把嘴里的饭菜快速嚼完吞下去，然后捂着嘴问他。
许慕尘嘴里嚼着东西不便开口，就对着他轻轻地摇头，手里的筷子又在挑米饭。
“你怎么了？是我夹了你的牛腩不够吃？”叶知秋转头过来关心他，“不够我再给你买一份肉菜去。”
叶知秋说着就要起身，许慕尘轻笑了一下，拉住她的手臂，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郑泽宇的目光，捕捉到对方眼里疑问。
他向叶知秋摇了摇头，“不是，可能是还不饿？也有可能是……吃不惯南方的饭菜？”
“你北方转学过来的啊？那你这是异地高考……不对，不能异地高考。”高杨惊呼，“那你是考前转移户籍地？不对啊，我们这也算高考大省啊，没必要。”
许慕尘笑，“没有转移户籍地，我随的我妈的户籍地，她户籍就是这边的。”
许慕尘讲到妈妈的时候，声音放得好轻好轻，眼神也突然放空了，他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突然就飘得好遥远。
他分明在他们中间坐着和大家一起聊天，但是他的人却好像并不属于这里。
郑泽宇和叶知秋对视一眼，然后把话题向南北方的饮食差异上引，他们开始边吃边聊其他的。
许慕尘的话还是不多，更多的是听他们讲，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边吃边戳自己碗里的米饭，偶尔对上郑泽宇探寻的目光，他只是对着他笑笑不说话。
开始的时候叶知秋拉着自己去买饭，自己装傻充愣跟人道谢，先带了刺儿去戳郑泽宇，叶知秋在两个人的碗里来回夹菜，他还在为自己小聪明洋洋得意的时候，郑泽宇一句“我们之间分什么你我”向他又泼了一盆冷水。
他记得的，两节课前，叶知秋也说过类似的话。
“郑泽宇给的还是我给的没啥区别。”
他们两家认识，互喊对方的妈妈为干妈，连叶知秋的一卡通都可以随随便便落在郑泽宇家的鞋柜上。
然后这个一卡通就一直在对方手里了，还可以知道卡的密码自行充钱。俩人在吃饭时候的拌嘴和饭桌底下的互踹，在高杨跟他问缘由的时候对视一眼就可以默契地转移话题。
种种表现无一不在显示着他们之间关系的不同寻常。
他们互相都很熟悉对方，甚至是对方的家人。而他和叶知秋只是碰巧坐到一起，如果不是自己的妈妈强烈地要求自己转学到这里来，那他和叶知秋可能就连交集都不会有。
许慕尘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太过于反常了，这几个小时内心里长出来的心眼儿，比他前面整整十六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他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又不是很想去直视这些心思。叶知秋怎么看都是那种很幸福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孩子，郑泽宇和她差不多的环境下长大，所以他们才是能够玩儿到一块去的同伴。
好多事情他以前想不通，以后也不一定能想明白。但是此刻他确切地知道，未来两年自己不愿意再转学了，如果可以，他想直接在这边待到高考结束。
他很喜欢这里，哪怕只是，可以多收集一些他们默契拌嘴互踹的热闹，这些被他从别人的热闹里收集来的回忆，也足够支撑他在未来独自走很长的一段道路。
如果未来生活必须会把他逼上那样一条道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