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阁楼之上，陈太太和沈琳琅对坐于木桌前。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盖着毯子坐这里都有点凉呢。”陈太太哀叹了一声，随后轻轻端起三才杯，一手举着茶托一手捏着茶盖，紧接着缓缓拨开浮在表面的茶叶，慢慢抿了一口。
“楼上确实更冷些，况且这屋没人住，要不过几天在一楼腾出个暖和的地儿，把这些搬下去。”沈琳琅回道。
“这些茶具搬不搬的倒是无所谓，主要我啊，舍不得这窗外的风景，楼下视野不算开阔。二楼除了我住的那间采光好，剩下的房子一进去都黑漆漆的，我就喜欢敞亮亮的地方，一到下午这阳光照进来呀，人心上都开朗嘞。”
“那倒真是，阳光好的时候，心都跟着亮了。”
“是吧，来，喝茶。”
“等明天我多找些火炉来，往这屋和你那屋里添一添，冬天屋里还是要热些才好。”陈太太又道。
“那真是太好了，最近气温降得厉害，我还正愁晚上屋里会湿冷难耐呢。”
转眼寒冬的风似乎不那般凌厉了，有时日上高头，竟然会觉出一丝丝暖意。若不是这照在身上的余温，还以为冬日里的太阳只起个照明的作用呢。
这天沈琳琅正好赶上休假，正午时分，她下班路过一家甜品店，她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也没进去，只是向里看着。也许是想起了留学的日子，她记得那种名叫蛋糕的东西，软软糯糯、奶香四溢；又或许是想起了竹茗堂的糕点，嗯……也许想起的不止是那些吃食。
睹物思人原是这种感觉。
半刻后，她到达住处。
“下班儿啦琳琅，快上去看看，你家里边来信了。”陈太太指了指楼上。
“……信？！”沈琳琅猛然怔住。
“对啊，今早来的，我一看，是从北方寄过来的，肯定是给你的信呐！”陈太太回应道。
“哦，好！那我先上去了。”沈琳琅颤抖着声音，急促地回道。
而后一阵阵轻盈又响亮的脚步声，伴随着阁楼上欢快且汹涌的风，在沈琳琅推开卧室房门的那一刹那，止住了。
书桌前，一叠厚厚的信纸，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沈琳琅缓缓走上前，细细端详起来。
这时忽而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哼，怎么这么久才写信给我，还就写了一封，是不是几个月不见早把我给忘了！”
“要不干脆装作没收到算了，我也晾你一会儿。”沈琳琅心里这样想着，随后转过身，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气鼓鼓地往床沿上一坐。
但是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睛又向书桌瞟了过去。
“算了，信我先看，至于什么时候回，改日再说。”成功说服自己后的沈琳琅，又来到书桌前，只见她慢慢拾起那封迟来的回应。
“还挺沉的”
于是，她将信拿到床前，身体缓缓躺下，而后不紧不慢地将其拆开。
“嗯?怎么还有……钱?”沈琳琅疑惑地看着信封里除了信纸以外的纸币。
不过此时此刻，信纸的檀木香，早已伴着墨水浓郁的气味，充斥弥散在沈琳琅的鼻尖。
跟钱比起来这个味道也丝毫不逊色嘛。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琳琅，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原谅我这么久都没有回信给你……”
“一上来就求我原谅，我可不是这么快就能哄好的。”沈琳琅呢喃道。
“我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气，真的很对不起，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等我慢慢讲给你听，希望等你看完全部的内容后，能稍微消消气。
你不知道我这些时日不仅忙得连在山上待的时间都挤不出，还反倒是成了督办厅的常客。
也不知道最近城内刮什么邪风，不是这边街巷内打架斗殴就是哪个铺子里进了小偷，甚至还发生了一桩凶杀案。而且不知道怎的，这案子居然还把孤峰山的人牵扯了进去，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在城内有安全的容身之地。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案子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官府又是半吊子。所以这回，上头终于看不下去了，这不前段时间还吆五喝六的督办厅厅长何忠权，转头就被停了职。但说来也奇怪，我先前跟他不过是有几分交情罢了，他这回居然来投靠我！唉，可能是孤峰山山主的名声威震四海，也怪不得这些人蜂拥而至。
对了，前些日子我还收了一个……也不能算是徒弟吧。总之呢，就是把一个毛头小子收入了麾下，这小子可真是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我也是看他无家可归，一直躲在山上靠偷偷打来的那么一点猎物过活，实在是可怜才收留他的。也就是我，跟我们沈医生在一起久了，开始变得心地善良了起来，不然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善心大发的冤大头……”
“咿——这人怎么回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看下去了。”读到此处沈琳琅不禁倒吸一口气。
“琳琅，你在信里说梦到我了？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我猜想，你其实表达的……是想我了的意思吧。”
“……什……什么嘛，张念你……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灵光了！哼，我才没有想你呢！至少现在不想。”沈琳琅心里这么想着，可嘴角的笑容早就压不住了。
“嗯，我也很想你。
很想很想。
你信中夹着的照片我看了，海，真的很美。这也算是我第一次看海咯！以后呢，你也要多替我看看那些我不曾见过的风景。还有这段时间，我可是有好好吃药的，现在你那些同事啊，连马二都眼熟了呢。”
“哈哈！”沈琳琅笑了，然后翻过身，趴在床上继续读了起来。
“我也好想去尝尝你说的那个街边馄饨，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不过接下来山上还有一些棘手的事，暂时是没机会了，你替我多吃几碗就好。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送你回家的那晚，那个时候天气还挺冷的，不过比现在这个天气要暖一些。那天算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单独相处吧。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可紧张了，跟你聊天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所以我到现在都很好奇，我当时到底给你留下什么印象了，以至于你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我是那种不主动的类型。就连……连我们接吻，也都是你先……”
“……张念你平日脑子里都想的这些吗？不过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说起来也挺稀松平常的，而且我一般喜欢一个人都是后知后觉的。至于…… 接吻，有没有可能是我这个人本身就属于主动出击的类型，又或许，只是我比较心急罢了。”沈琳琅看到一半思绪也跟着飘到了从前。
“听你说南地湿冷，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可以架炉生火的法子，往房间里一搁，不然会冷坏身子的。实在不行的话，我托人再给你找别的住处。至于你说的人冬天需要冬眠，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你若是想实现这个想法，欢迎随时回来冬眠，睡到开春再出门。我呢，就暂时把手上的事交给马二，然后守在你身边，好好陪着你。不过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得跟你同吃同住，同睡一张床……仔想想还挺不错的，说不定……还能增进增进感情……”
“………………”读至此处，沈琳琅脸颊微微泛起红色，毕竟张念的言外之意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隐晦。
“哎呀，一不留神，天色都暗了下来。怎么样？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一点点？好啦，就先写到这里了。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别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好好生我的气不是吗？
——张念
1913年冬”
最后一张信纸随着沈琳琅下沉的手臂缓缓落下，她起身数了数，整整十张。
“十张，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沈琳琅心里想着。
十张信纸载着沉甸甸的思念，虽然来的有些晚，但却依旧是浓郁的热烈的真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