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四个人，三个分别是冷少、温少、沈少、我。我是于欢欢，是穷鬼学渣还有废物。

    很难理解这顿饭到底是怎么开始的，或者我最难理解的是我到底怎么参与到这个饭局中间的。

    我们几个人坐下来之后便开始上冷盘，出乎意料的是虽然门口辉煌又俗气，进了包厢之后却能感觉处处都有种说不出的格调，冷盘虽然依旧是一碟一碟上桌，但是几乎所有菜品都被分成了四份放在盘子里，连凉拌莴苣丝都被卷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状一团一团单独淋上香醋，我一口吃下去只觉得醋的酸味并不浓厚，反而有股水果的回甘，原本看到这几个人还有点胃口不好，清爽又脆口的莴苣丝吃下去之后顿时也有了点胃口：“好吃。”

    沈骄阳正在和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搏斗：“那是他们家特色小菜，你要是愿意可以带包带点走。”

    最近李秀珠胃口不大好，经常喝点粥对付对付，这种爽脆的小菜比起常见的酱菜可好吃不少：“这个可以单卖吗？”

    “这个，还有那个松露水晶饺，这几个都可以打包的。毕竟得月楼现在越做越大，产业也开始涉及预制菜品和冷链了。”沈骄阳说着，还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食堂里就全是预制菜，为了省时间几乎每天都吃那种半成品，真希望今天不要再吃到其他预制菜了。”

    过不一会儿，服务生端着一个玻璃盘走进来：“第一道菜，淮水白影。取义自唐代李肇的《唐国史补》：楚州有渔人，忽于淮中钓得古铁锁，挽之不绝，以告官。刺史李阳大集人力引之。锁穷，有青猕猴跃出水，复没而逝。”她微微停顿一会，大约是在回忆套话，继而继续介绍，“取上品刀鱼，于沸水中汆烫定性后放入汽锅中，佐以火腿、冬笋等材料清蒸五分钟后于锅边淋入一圈陈年花雕、一勺高汤。鱼肉肉质细嫩，回味清甜，尤适宜口味清淡者。请您趁热品尝。”

    黑色的砂锅被揭开的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浅浅一层清亮的汁水里窝着一条肉质雪白的刀鱼，鱼身上点缀着几条姜丝，可能是借鉴了粤菜某些做法，最后淋了一勺茶色的豆豉油，清甜的鲜味中混合了一丝咸香。

    这菜似乎恰好合沈骄阳的胃口，他直接自己捡了一块大的肚皮肉回去，还特地捣捣我的胳膊：“快吃啊！真的很好吃的！”

    温世白没有动筷子，看我有点迟疑的模样只是笑笑：“我不太能吃水产品，这道菜是专门为骄阳点的。”

    而温世白压根没有照顾冷亦寒的样子，甚至一副巴不得早点把鱼吃完一口都不要留的样子。就在我打算也闷着头打算不管不顾先来一筷子爽爽的时候，冷亦寒忽然隔着半张桌子喊了我一声：“于欢欢，帮我盛一点。”

    冷少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语气虽然客气，上位者的架势倒是一点没少，我硬着头皮跑下自己的位置，毕恭毕敬去取了一个白瓷小碟子，用公筷拣了两块鱼肉再舀了一勺汤汁浇上去，又毕恭毕敬给冷亦寒送回去。在回来的时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总算能给自己夹了一筷子。

    冷亦寒倒是挺享受，用象牙白的筷子小口品味着鱼肉：“豆豉油拿来提鲜的不是掩盖异味的，这个鱼，比起宴饮楼还差点。”

    “冷总这舌头真是刁钻。”沈骄阳翻了个白眼，“宴饮楼的原料虽然好，但是料理办法粗糙，烹制办法也就是老一套，吃多了也就腻了。”

    你们俩别说了，你俩越嫌弃，我这个除了yummy、yummy说不出别的话的人越像个傻X。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服务员穿着小旗袍婷婷袅袅地来了：“第二道菜，西山东海。”

    我寻思着这个老板还有点附风庸雅的情调，这一道道小菜儿都起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文雅名字，也不知道这个西山东海是什么东西。

    菜被盛在一个白瓷盘内，是一道羹汤，从外形上有点像那种火山土豆泥，盘子内部有些深度，堆叠着一些褐色的肉食，右侧则盛满了白色浓稠的汤料。

    布菜的服务员继续介绍：“西山东海取义自《山海经·北山经》，分别为民间传说中精卫衔枝、填海之地。这道西山东海寓意在座诸位康健安泰、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自强不息，有山石刚健之势。这道菜原料恰分为山珍海味两种，山珍取松茸、虎掌菌、竹荪等二十种以上山菌，配以乌鸡，海味则包含在这羹汤中，以海参、鲍鱼为主料，融合二十种以上海鲜制作高汤后加入燕窝、人参等熬煮收汁。这道菜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为滋补尚品。请诸位贵客品尝。”

    那一串花名报得我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句“便饭”在脑子里来回晃荡。

    “嗨，就是升级版的鱼羊烩。”沈骄阳大概是看我都不敢动筷子了，摆摆手让我放松点，“他们这边习惯，这老板就是要那个破仪式感。”

    温世白坐在我对面客气地笑了笑：“这道菜是我点的，很适合秋日进补，我身子弱，经常吃些滋补的东西调养，于小姐也可以尝一尝，这道菜是很适合女生食用的。”

    不管温世白如何腹黑，明面上态度还是如沐春风的，比起冷亦寒那种铁马秋风的气势，这种绵里藏针虽然也不好受，但是起码能让我放松一些。思及此处，我瞟了一眼一旁还在翻鱼肉的沈骄阳——当然，要是大家都是阳光开朗大男孩那就更好了。

    我浅浅盛了一碗，抿了一小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个汤里面大约一点点淀粉也没有，虽然浓稠，甚至从勺子滑下去的时候能看到半固体的状态，但是入口才意识到，所有半凝固的状态都源自于胶质被彻底炖煮融化在其中了。明明使用了那么多味山珍海味，汤的表面却看不到一丝油花，入口的第一瞬间就仿佛喝到清水一样，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股鲜味就从舌根顶到天灵盖，明明是肉汤，却清爽到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在喉咙里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就滑了下去，只留下一股回甘的鲜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胡椒微麻的口感。

    “……”我有点懵，但是感觉要是再说一句好吃似乎有点太没文化了。

    这次冷少倒是没有指使我，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点，小心吹了吹，喝了一口：“温少的身体最近还是反复吗？”

    温世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毛病了，我自小便有些不足之症，每天冬夏都得服药物调理，幸而今年夏天不算炎热，我身体便也还好。”

    冷亦寒并没有真正关心他的意思，语气都冷漠得很：“如身子不好，便多花些心思调理好自己的身子最要紧，旁人家发生了什么，要是还去关心，只怕会忧思过度，身子越来越差。”

    沈骄阳本来还在剃他的鱼尾巴，忽然抬起头：“冷总什么意思啊？”

    冷亦寒讥讽地笑笑：“没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家族庇佑下的小少爷总觉得一点点新闻就能动摇一个庞大的金融机器，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故事，私生子也好，花边新闻也罢，哪有因为这些东西倒台的豪门？”

    这番话说下来，我都察觉到周围空气都跟凝固了似的，弄得人食不下咽。温世白右手不着意地拦住了沈骄阳，表情也变了不少，那温纯无害和弱柳扶风中生出一丝狡猾阴暗：“倘若只是私生子、花边新闻，那怎么都是好解决的，那冷总在在意什么呢？难不成还有其他可能吗？”

    冷亦寒眼睛微微眯起，笑了起来：“其他可能，还能有什么可能？我可想不到了，要不请温少赐教？”

    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温世白还是一脸游刃有余：“冷总防的不就是想不到的那种可能吗？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不代表不存在其他可能。除非确认了那个死去的老人究竟来自哪里，不然他永远都是一颗定时炸弹，不是吗？”

    “所以你不想让于欢欢想起来。”冷亦寒笑了起来，似乎摸透了真相，“于欢欢，他是不是和你说，会从我这边保护你？”

    我在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偷偷在蒯盘子里的汤，忽然被点名，我吓得勺子一抖差点洒在桌布上：“啊？”

    温世白侧过脸对我安抚地笑了笑，转头对着冷亦寒摇摇头：“冷总，于小姐现在想不起来，你不能逼她去想，人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一场失忆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现在思维敏捷、行动正常，我想这不是什么典型的失忆的症状，可能真的要做好于欢欢一辈子想不起来的准备。你现在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强迫她去想出一个符合你的利益的回忆，你无疑是在捏造事实。”

    冷亦寒沉默良久，却忽然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笑了起来：“多谢。”

    两人上一秒还恨不得吞了对方，下一秒居然就这么偃旗息鼓，我乌鸡翅膀刚吃了一半，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才想问这是啥情况，被沈骄阳一把按住头发：“你乖乖吃饭，别插嘴。”

    得，想得起来要被卖，想不起来还被卖，说话要被卖，保持沉默还被卖，这桌上一共八百个心眼子，冷亦寒四百个，温世白四百个，沈骄阳一个，我特么负一个。

    我还不如多喝点汤，吃饱了上路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