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下

    过不一会儿,婷婷袅袅的服务员姐姐又来了,这次是一盘炒菜,隔着老远我都闻到那种油炸的香酥味道,嘴里只分泌口水的同时开始给自己心里打气:于欢欢还在青春期,吃多点正常。

    服务员姐姐把菜放下来之后提起一旁的黑胡椒酱汁,就着热气浇上去:“第三道菜,常羊干戚。取义自《太平御览》: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齐为口,操干戚以舞。是为无首民。菜名从古代神话中汲取灵感”在铁板不再滋滋作响之后,服务员熟练地用和盘子一起送来的小刀开始切肉,“常羊干戚取名一方面是赞赏刑天英雄豪迈之气,一方面是由于这道菜原材料产自保阳海拔三千米以上高原优质牧场,每一年从牧场中仅仅出栏300只保阳崖羚,肉质鲜嫩,适合烤制、炖汤等做法,这道菜品便是结合了烧烤与油炸两种做法,确保羊肉本身肉质饱满、汁水丰沛。”

    我心说这老板取名够可以的,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羊再好吃,你也不能祝食客跟个断了头的将军似的,多晦气啊。

    好在桌上三个有钱人都没有提出异议,只有温世白抽出手帕捂着嘴,眉头微微皱起:“我闻不得油烟味,这道菜就无福消受了。”

    这三个人真的很挑剔……不像我,好养活,给啥都吃。

    经过刚才的对话,冷亦寒和温世白之间的氛围居然缓和了不少,冷总给自己选了一块之后把转盘转到我这里:“吃羊肉吗?”

    ——我吃,我啥都吃。

    我点点头,伸出筷子也给自己选了一块看起来就比较壮实了,沈骄阳忽然有点小情绪:“于欢欢,你给我夹一筷子,我懒得站起来了。”

    沈骄阳这情绪老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我也习惯了,毕竟跟他熟悉点,连骨碟也懒得找,拿公筷夹了一块就丢到他碗里:“吃!就都可以吃!”

    羊肉还没吃下去呢一股浓烈的蒜香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胡椒粒的干香与酥麻,一口咬下去薄薄一层酥皮带着嘎吱嘎吱的脆响,我马上捂住嘴防止浓郁的肉汁从嘴里飞出来:“唔。”

    可能是吃得太着急了,舌尖一瞬间被烫得刺痛,滚烫的痛觉和略微偏麻辣的口感恰好微妙得合为一体,在最初的调料风暴过去之后,才真的用自己的味觉体会到羊肉的真实味道。羊肉汁水丰厚,油脂分布得恰到好处,最让人叫绝的是明明这块羊肉里面有一条筋膜很有效地强化了肉质的紧实与弹性,但是偏偏又极其容易咬烂,根本不会有一般肉类那种锻炼咀嚼肌的负担,整块肉就在紧致弹性和入口即化中间反复横跳。

    ——噫!好!我就是除了好吃啥也不会说的小傻瓜。

    他们继续相互算计,似乎这段饭就是他们坐下来玩谜语人角色扮演游戏的背景板,我不管他们,我专心吃饭。到了这里一个月,我吃了一个月李秀珠做的小米粥、南瓜粥、烂面条……饶是我再爱李秀珠,我也不得不说,我开始蠢蠢欲动想打点野食了。更何况这顿野食基本上是我两段人生加起来吃得最好吃的了。

    在敌意消弭之后,冷亦寒倒是开始和温世白聊起来投资之类的东西。两人相互聊了几句之后,冷亦寒晃着手里的筷子:“所以说,把陈家引到做电子金融这边还是获得利益最大的。尤其如果陈家上钩了,那么其他观望他的小鱼也能上钩。”

    温世白思考了一会,勾起嘴角:“未尝不可一试。到时候既可以早点收网,把陈家收网收进来。也可以晚一些收网,送陈家一个人情,专门收小鱼小虾。”

    “小门小户有什么好收的?比起搞点钱,我现在的兴趣是把陈家弄垮。”

    温世白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陈家和我们联合,自然可以获得更多利益,我们相互帮助才能获取更多利益。”他停顿了一会,“再说,即使陈家倒台了,电子商务平台这里面你也很难分到一杯羹,都已经饱和了。”

    冷亦寒抱着胳膊皱起眉:“我做局,你是否配合就可以,陈家和你也没有关系,你何必帮他考虑?”

    温世白犹豫地抵着下巴。倒是一直埋头苦吃的沈骄阳抬起头一脸狐疑:“这么简单的局,就是陈宇是个傻子,也不一定毫无知觉啊?”

    冷亦寒不置可否地沉默良久,最后摇摇头笑了:“陈宇确实聪明,但是他更贪,只要饵够有诱惑力,他就能铤而走险。”

    他们忙着合计怎么整那个倒霉的“陈家”,而我只负责吃吃吃,后来又上了两三道相对朴素的菜,我一整个疯狂吃吃吃,根本不听他们在说什么,吃出一个盛夏。

    “这是一道赠送的甜品,请问在座哪一位贵客愿意品尝?”

    这家真够抠搜的!怎么能这么抠搜啊!我掰着椅子问服务员:“不能再上三份吗?您上一份我们怎么吃啊?”

    服务员自己也绷不住了,笑容僵硬了半天:“对不起哈,我们这个套餐里面确实只有一份这个甜品,我们还可以让后厨给三份其他甜品,您看您这边可以接受吗?”

    我有点疑惑,心说这明明可以多送但是就是只有一份也太奇怪了,而且这顿饭也不是一个人的餐标,甜品这边能省几个钱:“几份是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这一套餐里自带的甜品叫“庄周梦蝶”,取义自诸子百家《庄子》……”

    “好好好,停下停下!”我看她又准备漫长的介绍,赶紧喊停,“这一份叫庄周梦蝶,那你们可以赠送的是什么?”

    “星空蝶豆花椰冻。”

    我沉默地低头看着我面前混合着白色、蓝色、和银白色小珍珠的甜品:“……是不是就这样?”

    “是。”服务生点着头笑容和蔼又标准,“外形上是一样的。”

    “那它就是星空蝶豆花椰子冻?”我指着我面前的小碗。

    “不是哦。”服务员笑眯眯地从善如流,“这是庄周梦蝶。”

    我沉默地看着她,她也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服务员偷偷俯下身小声吐槽:“我们老板说的,其实就是一个东西。”

    我了然地点点头:“那麻烦您再给我们这桌上三份吧?谢谢。”

    等我商量完这一圈才意识到,我是在和三位所谓“有钱人”吃饭,我这一套做派作为工薪阶层长大的孩子也算是熟门熟路,就是可能他们反而有点看不惯?

    我瞟着三个人,温世白和冷亦寒坐在我对面,沈骄阳倒是在我旁边。可能看我是在座唯一的女客,服务员小姐姐把甜品直接摆在我面前,这也就顺道给我抛了个不大不小的尴尬难题:“那个,你们谁想要吃甜品?”

    我说出来也就是客套客套,毕竟马上还有三份一模一样的要送过来,心想着这么高情商的总裁们肯定不至于让我为难,大概率就是说一句让我先吃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却没有想到冷亦寒挑挑眉:“给我。”

    我勺子都拿起来了,僵硬在半空中——你刚刚是说了给你吗?冷少?你这样高情商的霸道总裁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还没答话,看冷亦寒一肚子不爽的沈骄阳挑了挑眉:“给你?于欢欢是桌上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生,你就是这么尊重女性的?”

    冷亦寒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们这边一眼:“她问起来,我就回答,有什么错呢?”

    沈骄阳被这话说得有点发笑:“那如果我说给我呢?”

    冷亦寒耸耸肩:“那就看她给谁了呗?”他眼睛瞥向我的方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应该起码考虑到这个问题是不是会让自己陷入尴尬,这是常识。”

    我咽了一口唾沫心说这仨不是蝶豆花,是爹,那种最难伺候超级敏感的甲方爸爸。

    温世白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帮我找补:“算了,骄阳,你怎么也跟在后面捣乱?于欢欢,你那份不然给我吧?他们俩就是逗你玩呢。”

    选项从二变成三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我目光从三个人身上扫过去,脑子一热直接抓起勺子捞了几颗珍珠塞到自己嘴里,咬着那个木制勺子含含糊糊地抱怨:“我自己吃,我自己吃行了吧?”

    沈骄阳撇了撇嘴,托着下巴吐槽:“最后你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自我爆炸?”

    甜品味道明明很不错,但是这个气氛烘托到这里了我吃啥都食之无味,我给沈骄阳飞过去一个怨念的小眼神:“不然呢?我不自我爆炸还有什么办法?”

    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份甜品也松了过来,大概是为了宣传新品,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打包菜品:“您好,这是我们赠送的一道菜。”我用眼神示意服务员把菜交给在场随便哪个不是我的人手里,但是服务员姐姐一脸阳光灿烂的假笑,义无反顾把菜直接塞到我手里。

    ——感情你上菜的原则是甩锅是吗!看这桌上谁最好欺负就给谁是吗!

    我抱着烫手山芋一脸尴尬的转过头看着正在吃甜品的三个人,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好在这回三个人均有了些照拂弱者的人文关怀,冷亦寒对我摆摆手:“你带回去吧,你也不常吃这些东西,带回去尝尝鲜吧。”

    沈骄阳正在往蝶豆花里面加香草粉还是肉桂粉,抽空抬头安抚我几句:“你带回去呗,不是家里还有个阿姨吗?”

    温世白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默认了这个决定。

    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抱着盒子乖巧地等他们吃完甜品,随手翻起桌上的菜单:“这个套餐是这个“谶”吗?”我举起菜单,对着其他几个人问了一句。

    菜是温世白选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是,就是那个套餐,六个凉菜,三个大菜和两道炒菜,挺适合四个人吃的。”

    我翻着折页的介绍单,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味道是真的很好吃啦……但是这个套餐怎么取名这么怪异啊?”

    纯种理科生沈骄阳侧过头:“什么怪异啊?”

    我点着菜单上的菜品名:“淮水白影是无支祁,是淮水的水妖,最终被大禹锁在井里,东山西海是精卫,黄帝的小女儿,淹死之后天天衔石头填海,常羊干戚是刑天,更不要提了嘛,脑袋都没有了……最后甜品还叫庄周梦蝶,然后整个套餐叫‘谶’,一语成谶……感觉有点,嗯,晦气?”我说完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扫兴,挠着脸颊赶紧换了一个语调,“不过很多人可能没有考究过就随便用这种典故取名,毕竟听起来还是蛮厉害的。吃饭主要还是关注味道就好对吧?”

    没想到我这番话却似乎让冷亦寒和温世白陷入了沉思,倒是沈骄阳可能真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挠挠脸只是有点费解地抱怨了一句:“你还懂挺多啊?看不出来……”

    ——废话!我正经编剧,从业十年的那种!读了二十年书这点敏锐度总要有啊!

    ·

    沈骄阳三点需要做实验,需要提前赶到实验室消毒顺便换好衣服。吃完就急匆匆和我们告别,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温世白:“世白,你把于欢欢送福利院去啊,好人做到底呗,她那个鞋不好走路。”说罢,还别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冷亦寒。

    ——我都分不清这厮到底是关系照顾我,还是纯粹在给冷亦寒添堵这个方面乐此不疲。

    温世白笑着让他放心,等沈骄阳进了校门,他扭脸直接玩了一个魔力变脸,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冷少?”

    冷亦寒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点点头:“我有事情想和于欢欢单独说。”

    我头皮发麻,温世白倒是从善如流,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别啊!沈骄阳才说的请您罩一下我呢!

    似乎察觉到我的求救视线,温世白鼓励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很多事情一直逃避是没有结果的,交流才是唯一解决的办法。没事,不会有人故意伤害你的。”

    我有苦说不出,目送那病若西子的身影就这么远去,背后传来一声地狱深处的召唤:“上车,于欢欢,我有事情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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