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

    我真的把甲鱼汤打包回家了,我可真厉害。

    “你可真厉害啊,于欢欢,我真的也是大开眼界了。”赖志龙盯着我的打包盒,表情一言难尽,“你就把这道菜整个打包回来了?这道菜就没动过吧?”

    我小心地把外卖盒在旁边放好,扭头开始收拾病号饭。赖志龙还挺好,帮忙都把饭盒合上了,我就拿袋子装了一下:“晚饭吃的就是我的还吐槽我,你真的过分。虽然这个事情我本意不是打包回来,但是李阿姨和我那几个弟弟妹妹的好久没吃好东西了,他们好些还在长身体,李阿姨也最好能补补,这个我肯定要带回家啊。”

    赖志龙靠在枕头上挑眉:“真厉害,于欢欢,你原来不是特别讨厌那个女的嘛?你嫌弃她丢人,嫌弃那个福利院丢人,当时你可羡慕我们中那个大刘的女朋友了,人家家里有钱,高中没考上给她送出国读书,回来之后特别风光,新派艺术家,天天开豪车唱歌泡夜店。你现在转性转得够彻底啊?”

    我不想理他,但是赖志龙还是在旁边找抽:“哎,于欢欢,你现在不会觉得,那个女的和那个福利院是你最骄傲的东西吧?你可别恶心人了……现在你道德是高尚了哈。”

    “贫穷、孱弱、幼小当然不值得骄傲,但是李阿姨可以在自己贫穷又弱小的情况下照顾我们长大,这种精神我不值得以有这样的家人而骄傲吗?我不仅骄傲我还好依赖我的家哦!”我翘着脚促狭地朝赖志龙笑笑,“哎呀,毕竟你很难理解的啦,被长辈那样贴心而又细心地呵护,无条件地被宠爱。啧啧啧,那种滋味你很难理解吧,赖哥?”

    “哈?”赖志龙忽然提高音量,低下头思考了好几分钟,“于欢欢你讽刺我!”

    ——太好了,他智商占领高地了,居然能听出我在讽刺他。

    温世白在旁边并没有回应,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怅惘的疲倦中,最后歪着身子躺在床上,忧虑又茫然地看着我翘着腿坐在赖志龙身边:沈骄阳回了学校,冷亦寒和沈月婉也已经离开了。温世白也从刚刚的情绪中平复过来,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的混沌是因为什么,或者没有意识到混沌本身影响了他的情绪。

    我转头看看温世白,有点犹豫。倒是赖志龙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冷笑了一声:“还看他啊于欢欢,人家听到要和沈月婉吃饭屁颠屁颠就去了,谁还想到你给他还带了一份饭?这样了你还看不明白吗?人家真的尊重的喜欢的还是沈月婉,谁在乎你啊?答应过的事情都能一句话就忘记了,你还看他干嘛?”

    这话虽然是刺挠我的,但是句句话都是在讽刺温世白。

    温世白没有反驳,只是笨拙地翻了个身,咳嗽了几声,用背对着我们,没有解释任何事情。

    我倒不是很生气,看着温世白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安慰了几句:“没事没事,不说月婉,就是冷总来探病,也应该出去吃顿饭。至于我做的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啊?这个咱们也算朋友了,还在乎这些小事啊?”

    赖志龙还在旁边捣乱:“你跟谁朋友啊?他都这样了你还热脸贴冷屁股啊?”

    我没办法反驳,只能拿眼神杀赖志龙。

    ——你闭嘴!你命还是人家花钱救回来的呢!对恩人有点感恩的心行不行啊……别忘了我们还欠他钱呢!

    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今天温世白就打算沉默,已经开始回头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咳嗽:“于欢欢。”

    我回头就看到他脸色苍白地躺在枕头上,一滴眼泪恰好顺着他眼角的泪痣流入鬓角:“我快没有时间了,于欢欢……”

    ·

    ——什么叫我快没时间了?温世白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变得如此复杂?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赖志龙一开始还想着嘲讽温世白,看着温世白真的哭了却有点绷不住了:“草,你他妈是不是男的啊?这么这么就哭了啊?”

    别说,虽然有点缺德,但是披着头发的赖志龙就这么暴躁又焦急地隔着床安慰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泪的温世白,那画面,还挺好看的。

    最后我都准备走了,赖志龙还在小声骂骂咧咧地安慰着温世白,但是温世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留下了那一句没头没尾的“我没有时间了”就只是躺在床上消化情绪。到后面赖志龙没办法了,从自己床上扶着被子一点点蹭到旁边去给温世白找纸,咬牙切齿地对我摆摆手:“你快走吧走吧,他妈的末班车赶不上还得打车。我看着他。”

    我回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赖志龙自己下午才做了一次透析,现在身体也弱,一个伤的照顾着一个病的,样子可怜里带着点温暖:“赖志龙。”

    赖志龙还在抽纸,不耐烦地给我一个眼神:“干嘛?”

    我嘿嘿一笑,摇摇头:“没什么,我明天上午来看你啊,下午我要彩排。”

    他撇撇嘴:“废话,早知道了。走吧走吧,留着碍事。”

    我笑咪咪地把剩下的话压在心里:所以,赖志龙其实你也理解,是温世白救了你吧?

    这种欣慰里面透着一些看热闹的奇妙心理伴随了我一个晚上,晚饭时候水水和大庆他们吃上了从来没有吃过的甲鱼汤,虽然有孩子喝不惯,但是还是被李秀珠逼着喝下去不少,我也劝着李秀珠喝了一些。李秀珠一边吃饭一边小声问我沈月婉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我大概知道她可能在和冷亦寒走剧情,但是话语中总不能让李秀珠担心,只能装作理所当然地解释:“哎哟,月婉是有独唱节目的啊,这几天肯定要忙着彩排,我就当个背景板,所以才能回来啊。”

    “大学忙啊,月婉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不太回家了。”李秀珠有点失落地低下头,我也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大学忙不忙这个看个人,但是沈月婉应该真的很忙,毕竟谈恋爱真的很浪费时间的。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我就早点睡觉了,临睡前李秀珠还帮我炖了汤准备明天送到医院,我熄灯的时候还在想着第二天下午的走位,翻了个身一点点沉入黑暗。

    “孙老师?孙老师!”

    我突然睁开眼睛,面前是我的电脑屏幕,我正在共享屏幕,带着学生解读《寒风吹动白月光》。一个戴着电流音的学生的声音从电脑音箱里面传来:“老师,老师,为什么冷亦寒最早要对沈月婉那么糟糕呢?”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好像自己有意志一般凑近了话筒:“因为冷亦寒小时候曾经在一个相对病态的环境长大,他并不能很好地把握如何正确地去爱别人,他的心态是扭曲的,最初他在意自己的感受超越了对这段关系的期待,用狭隘的心理理解自己和沈月婉的关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早期会经历那么多磨难的原因。”

    “不是的,老师。”我听到另一个声音从电脑音响中传出来,“老师,你这是说出来骗孩子的,你明明知道真实的原因,你不愿意说吗?”

    我沉默地盯着屏幕,没有说话,看着公屏上忽然打开的网页:“那么多误会,那么多磨难,冷亦寒自我的忏悔和改编,只是因为这样写会更多人看,因为读者喜欢看霸道总裁,因为读者喜欢追妻火葬场,因为读者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为了喜欢把自我丢失,因为大家喜欢看这样的故事,所以冷亦寒才会这么做。”

    “同学,你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身在商业社会,我们的作品需要走向市场,我们需要接受这样的拷问,我们需要思考能有更多读者,这是必然的。”我对着话筒慢慢解释,“我理解你的质疑,同学。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这种做法全无道理,大众的选择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戏剧冲突是很重要的,对所有叙事作品来说,紧凑的情节都是很好的主菜。”

    “但是,被这样决定命运的角色不是很绝望吗?”

    “什么?”

    “他们拥有自己的人格,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为了情节,为了吸引人,为了让人喜欢,他们就好像被命运推着自己做出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经历本来可以避免的痛苦,这凭什么呢?”

    我皱着眉,在短暂的思考中听着对面的抱怨:“同学,你……我很认可你的人文素养,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但是你不可能在从事商业写作的同时兼顾每一个角色本身的合理性,你写一本小说可能只要几个月,每天市场上都要推广无数本小说。你不可能因为希望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是合理的而去写作,你做不到的。”

    “因为每天你们都在创造出无数角色,因为我们的生命只是你们写下的内容,所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你们都无所谓是吗?因为我们再怎么痛苦挣扎,我们再怎么困惑不解,都无法影响你们,所以你们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我们的命运不可能合理对吗?”

    我看着屏幕,手指捏紧了鼠标,电脑屏幕自己动了起来,它自动打开了一个页面:《天才文学作家和她的虐恋小说——对话<寒风吹动白月光>的作者黑色玻璃猫》。

    鼠标在视频上自动点了一下,视频在一片黑屏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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