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 until we die

    温世白一直睡到我去彩排也没有醒,照顾他的人很多,但是真心照顾的人很少,大概连他自己的家人也把他当了半个死人,盼着他的死的人早多过盼着他活的。他病了二十多年,他的苦啊痛啊早被人看得习以为常了。好在赖志龙是真的愿意当他是个朋友。我现在也是摸透了,赖志龙虽然情绪化又糊涂得很,但是他确实够义气,对谁好起来把自己都能忘记了。赖志龙说他看着温世白,我这边虽然不知道放了什么心但是还是放心了一些。

    排练的整体流程还是很无聊的,大多数时候我们这些志愿者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守着自己的点位面带微笑双手交叉置于身前。

    先是校长讲话,然后到了教师代表讲话,是一位戴眼镜的温柔的女教授,听语音似乎是航天工程方面的专家,接着是优秀毕业生讲话,没想到所谓的优秀毕业生居然就是冷亦寒,他走红毯的时候顺带还瞟了我一眼,上去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我眼睛上汗都蒙住了,自然也懒得听他的内容。优秀毕业生之后就是优秀学生代表,好家伙,还是老熟人,生物学院大三学生沈骄阳。比起西装革履的冷亦寒,他穿得倒是挺随便,还是那套实验用的白大褂,发言也很简短,基本就是捧读了一遍网上的讲话范本。后面又是留学生代表,附属中学学生代表,三代筑才家庭家庭代表……大约又过了五六个人,我晒得都有点昏昏欲睡了,终于才到了最后最重要的领导讲话环节

    略微白胖的男人慢悠悠地讲了十几分钟,冗长的讲话环节这才结束,在校长宣布开幕之后就是文艺表演,首先是一段武术,其次是舞蹈和唱歌节目,然后一段诗朗诵,最后沈月婉压轴出场,演唱筑才大学的校歌《清风颂》,声音在清唱的情况下都极其宛转悠扬。

    定点走位音响都检查过之后,也就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向优秀学生授予学校120周年徽章。这时候我们这些礼仪就要捧着徽章上去,我在一位副校长边上递纪念徽章。

    作为目前全球知名度最高的商业巨擘,冷亦寒的纪念徽章由校长在最后授予,负责传递纪念徽章的不是我们这些志愿者,而是特别安排的沈月婉,正好在我旁边两个人的位置。在等待校长冷亦寒他们定点走位的时候副校长还跟我拉了几句家常,在听说我是福利院出来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很坚强,嘱咐我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我见附近也没啥事情,还好奇地问了几句。

    副校长姓杜,细胞研究出生,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当年就是从筑才大学毕业的,还是筑才篮球队的队长,现在虽然年过六旬,偶尔还喜欢跳个伞攀个岩什么的。她钢筋一般的大手在我背后捶出两块淤血,“要多多运动啊年轻人,你也是,我们专业那个小沈也是,怎么你们现在都不喜欢锻炼呢?”

    “沈骄阳学长吗?”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认识啊?就是他,之前学生代表发言那个孩子……唉?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她忽然似乎想起什么那样吸了一口气,“不会那天搬运咱们学院宋院长的那个倒霉志愿者就是你吧?”

    我表情复杂地点点头,探头看了看那边还在走位,把当初“运输宋院长”的事情略微美化加工讲了一遍:“我当时也不知道啊,要是沈学长跟确认一下运输单我也就能反应过来了。结果他只是把我拉过去我们就宣誓完就开始抽福尔马林……我都懵了,只能跟着他干。”

    “哎哟,哎哟笑死我了。”副校长笑得前仰后合,头上院士帽的穗都在左右飘,她也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在意我们这里之后干脆拽着我,“我当时听他们说我就觉得离谱,你说骄阳这孩子虽然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有点糊涂,但是这也太乌龙了。我后来还问他老师来着,我说你们平时仗着他聪明不让他管实验设备养动物就算了,为什么连最基本的运输院长要确认下运输单都能给忘了呢?这样下去不行的啊。”

    我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您说得对啊!走路上忽然喊个人跟他一起运输大体老师,这个放在哪个次元都是相当震撼的啊。”

    “但是你也胆子挺大的啊。”副校长相当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换一般人被吓成这样早就放弃了,或者看到这么不合理的安排也该去问问,你这个啥也不问跟着干也是挺震撼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赚钱嘛,姿态总得放低点。”

    六十岁的副校长相当惊讶地看着我:“你这话说得,怎么跟快退休了似的,有点年轻人的棱角啊。”

    有棱角的冷亦寒还在前面和几个现场导演讨论走位怎么能更合适,沈月婉倔强地站在他们旁边。我也不知道沈月婉明明只是站着,我却为什么一定要加一个倔强,但是从那个背影我就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那个女孩?是不是音乐学院的?”副校长跟我一起靠在一起看热闹了,她还偷偷在口袋里放了一把瓜子,我沾光也拿了两个,为了防止不雅观只能连壳带种子一起往下吞,“我之前毕业典礼拨穗的时候就看到好像是她唱歌,怎么这次还是她啊?”

    这话说得我还是有点讶异的:“您不喜欢她?”

    副校长摇摇头,有点不满地皱起眉:“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这个学生,我只是觉得这样安排不好,其实本来可以弄一个大合唱的节目收尾是最合适的。我记得去年毕业就是每个专业选一两名学生一起合唱,这不是很好嘛?独唱,尤其作为学生独唱,我个人认为意义不大。”

    “校园活动的核心是希望大家都能参与其中,而不是变成少数人的秀场,您是想说这个意思吗?”

    校长点点头,看着我有些欣慰:“是这个道理,这样的庆典不是做实验也不是完成工作,本来就应该是希望大家一起能够在这个活动中找到归属感和参与感的。但是今年的节目,一个独舞,一个独唱,一个诗朗诵,很多节目都把我们的学生放在观众的位置,我认为这种安排不是很合理。”

    我思考了片刻,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真的认为您说得很有道理……我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起来,而不是少数人展示,而多数人只是沦为陪衬。”

    副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筑才大学是社会资源集中的地方,我们的学生在这里天然已经享受更多的资源更多福利,所以,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希望大家能够意识到自己所享受的优待。他们应该把自己所得到的资源用于更多更复杂的研究,或者用于为更多弱势群体发声,而不是单纯用来展示自我有多么优秀。”

    我扭头看着我身边有些矮小的成熟学者,忽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是啊,本来就该这样的。

    ·

    “什么,杜校长?她玩摇滚的,我们学院里面都喊她摇滚奶奶。”

    “啊?”我的疑惑脱口而出,“摇滚?”

    “对啊,她年轻时候的乐队还出过片呢,有首歌是我们学院的院歌。”沈骄阳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喊智能语音出来,“播放筑才大学生物学院院歌。”

    “收到,马上将为您播放筑才大学生物学院院歌《rock until we die》:‘In the final of my liiiiiiiiiife!I will sing until we diiiiiiiiiiie’”

    我在那厚重的烟嗓和金属乐交织的声音里肃然起敬地缩着脖子:“你们……生物学院都这么,额,自由吗?”

    “当时是宋院长还在任的时候,他很支持杜老师玩音乐,说我们生物人用自己的歌来做院歌多牛,然后如你所见,我们学院的院歌就变成了《rock until we die》”

    我怀揣着震惊,就这样伴随着杜校长那类似Joan Jett的摇滚黑嗓里一路堵车朝着医院的方向缓慢爬行。

    彩排结束之后沈骄阳主动来找我,说医院那边给他打了电话,温世白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样子终于醒了,现在精神状态不错,特地打了电话想让沈骄阳晚上去看看他,沈骄阳也就习惯性带上我。我这边给李秀珠才打完电话说明情况,却没想到李秀珠今天特地买了二斤筒子骨炖了一锅山药筒子骨汤,非要我回来拿了送到医院去。

    我知道李秀珠是昨天吃了人家的甲鱼汤总觉得心虚,非要把这个人情还回去。李秀珠手艺真不错,大概知道给病人炖汤,明明是肉汤却见不到一丝油花,那汤奶白奶白的点缀着葱花。我都给看饿了,结果李阿姨一巴掌拍灭了我想要偷吃的邪念,但是她居然还给沈骄阳盛了一碗。

    沈骄阳翘着脚喝汤,时不时瞟我一眼,那眼神得意得跟什么似的,我愤愤不平地坐在小板凳上啃山芋,大庆大概是看我太可怜了,从自己的私藏里面给我分了一个□□糖。

    我们就这样提着汤进了病房,结果打开门一瞬间就是开幕雷击

    “赖志龙你在温世白床上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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