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你,月婉……你在说什么?”

    沈月婉双手撑着露台,她阴翳的目光透过发丝看向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和我来自一个世界,你根本不是这本书里的人物。你到底是谁?这是我的故事,这是我设计的情节,你凭什么在这里?”

    最初的惊讶之后,我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就是作者……你就是黑色玻璃猫?你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是你小说里面的世界?”

    “我在问你是谁?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小说,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做了这么多破坏,毁了我的作品,毁了我的人物!”

    “……你果然就是黑色玻璃猫?”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环视四周心里也一点点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小说《寒风吹动白月光》是吧?你和我都进入了这个由你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故事早就由你写好了故事,但是因为我和你在这个世界的定位是相同的,所以我的行为可以修改你定好的情节,影响你笔下的人物。是这样吗?这个世界,就是你的能力?”

    沈月婉没有说话,她眼里全然是愤怒,甚至带了一些傲慢:“随便你怎么想,但是这就是我的天赋,这对一个作者来说可太方便了不是吗?”

    “你的天赋是塑造一个自己可以身临其境的世界,然后让他们按照你设置的情节继续演绎,你只需要把这一切写下来就好?”我终于理解了情况,左右看了看这个完整的辽阔的世界,有点羡慕地笑了起来,“真是了不起的才能啊,你就是用这种能力完成你的写作吗?”

    忽然,沈月婉转身拽住我的领子,一把把我压在栏杆上:“是,你猜的都是对的。所以,于欢欢,你到底是谁?你在另一个世界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要在我的世界里,弄得一团糟?他们明明……明明……”

    “明明都是为了爱你而诞生的,工具?”我无声地咧开嘴,“我弄得一团乱?真好笑,我原本还在想,你是不是对一切无知无觉,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也是受害者,我们都是被这个荒唐的世界困住的可怜人。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一切,你自己才是最不尊重自己作品的人。”

    “我创作的世界,我享受这一切有什么错?”沈月婉指着自己,眼神里面全然都是愤怒,“你也可以创作你的世界啊?你为什么要进入别人的世界里面,把这一切搅和得乱七八糟。我们只是商业作者,我们就是写流行小说的,你觉得我要怎么样?我需要想什么深刻的含义吗?我需要去思考什么高深的隐喻吗?什么冷亦寒、什么温世白,不过是角色罢了。他们都是假的,难道你要和他们共情吗?”

    “……你不尊重自己的作品。”

    “我不是来听你教育我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闯进我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篡改我的剧本!我的小说!”

    我手攥住她的手背,想要把她紧紧扯住我的衣领的手从我身上扯下来:“我是谁?”我笑了笑,“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个反正是你的世界,你为什么要怕我一个外来者呢?你自己接受了市场给你的那么多不合理的建议,为了话题和热度把自己的人物改得面目全非。是你自己让自己的人物全部变得逻辑不自洽,是你自己让自己的世界千疮百孔,最后还要怪到我这个莫名其妙被卷入的人身上。我才想问你呢?玻璃猫老师,用自己角色的死刺激读者,是不是很爽啊?看着温世白被病痛折磨,是不是很爽啊?让天之骄子困于不高明的情爱,是不是很爽啊?搞清楚,不是我把这一切搞得乱七八糟,这都是你自己写的,是你自己把这一切写得乱七八糟的!”

    “我写得怎么样也是我的事情,你有本事写你自己的去啊!”沈月婉指着自己,“我的小说,全网阅读量超越千万,实体书销量十万册以上,你是谁啊?你又凭什么置喙我的创作啊!你说我写得不好?你算什么东西你来评断我的作品?市场和很多作家前辈都承认我,你说我写得乱七八糟?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低下头抿着嘴,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我确实羡慕你,黑色玻璃猫……我特别羡慕你,不是因为你被市场承认了,不是因为你商业成功了,是因为你居然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你笔下的人物居然能变成真人,真是太令人羡慕了。我花了十年时间想要写出那些油墨代码组成的人的一些神韵,但是你居然可以随便几笔就能唤醒一个世界,这里有爱、有恨、有利益冲突、有真心实意。这怎么不让人嫉妒呢?”

    “是,你说得不错。”这话让沈月婉露出了些许笑意,“这就是我的能力,这就是上天给我的天赋。当年的编剧养成班里面,写得比我好的、写得不如我的,谁有这个能力呢?只有我。”

    “真是令人羡慕的偏爱啊。”我小声笑道,“所以你既然知道是属于自己的特别优待,为什么不珍惜呢?”

    “什么……”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才能!你明明知道自己在写一个坚定冷静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情绪化又暴躁,为什么把温世白的病当作噱头一遍遍做文章!为什么在兄妹感情方面打擦边球!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尊重过他们的人格!你为什么把李秀珠当作工具人,把她的生死都工具化?为什么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当作背景?你明明拥有了这么广阔的世界,为什么你从来意识不到这个世界的宏大与精彩,而只是想着自己利益得失的那点破事?”我对着她吼了出来,用力把她推得往后踉跄几步,和我保持距离。

    沈月婉震惊地看着我,大概是在这个小世界里面称王太久,她几乎忘记了人本能就是会反抗的:“你!他们都是我创作的!你管我怎么写?我怎么没有尊重这个世界?我还要怎么尊重这个世界?”

    “沈月婉,不对,我就叫你黑色玻璃猫吧。”我靠近她一步,沈月婉长得比于欢欢略高一些,我必须得微微扬起头才能和她对视。但是我不在乎,作为一个写作者,老人、孩子、坏人、好人、男人、女人,我什么样的人没有写过,我什么样的人物不能接受,“我不知道外界给你什么评价,但是在我这里,你连基本入门都没有达到。”

    “你最好先搞清楚,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能才达到今天的地位,那么就不是你应该尊重这些人物和这个世界,而是你应该跪地求这个世界不要抛弃你。”我歪着头对沈月婉笑了笑“我自己就是这个行业的,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从业者,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现状和困境?我怎么会不知道今天市场给予我们的评价和标准?你是否尊重这个世界?别开玩笑了,你连李阿姨都没有尊重,冷亦寒稍微有些不想按你的想法走剧情的意思,你就对他又怕又恨。你没有控制自己人物的手腕与魄力,又没有包容他们自由行动的同理心,所以这个世界矛盾才会越来越大。”

    “我轮不到你来教育!我当然可以写得更好,但是我必须兼顾市场和编辑,这是最简单的道理。现在这个时代,难道你以为我们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嘛?”沈月婉冷笑一声,“原来在编剧进修班,最受到老师好评的学生,到了现在还是个不入流的三流编剧,你甚至没有听过她的名字。你告诉我完全坚持自己有什么用?”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嘴没有深究,反而把话题引向其他方向,“坚持很难,你就不再坚持,并且把自己对市场的屈服描述成理所当然,这个理由可真有意思。”

    “我成功了!这就是现实!”

    “你没有。”我指了指自己,朝她咧开嘴笑了,“你只是一个成功的空壳,在风中摇摆,岌岌可危。如果你真的成功了,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是你自己跑到其他人的家里撒野!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绿茶!”

    她的斥责险些让我笑出声:“缪斯给你开了门,你却当天国是自己家后花园么?你看看,你连骂我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脑海里闪过李秀珠偶尔坐在床上想念沈月婉的侧脸,冷亦寒痛苦迷茫的表情,温世白凄迷又梦一般的童年、这里的大街小巷、每一个普通人、每一个挣扎的灵魂,“我来教你怎么骂人——你这个自私、短视、自以为是、不知珍惜的人,别再跟我扯高大上的词汇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又幼稚又浅薄,你满脑子想着自己,对自己以外的一切连基本的认识都不具备,你所有说的道理都是空口白话,你的人格就是在自己生而为王的世界里都能被轻易打败。你这种认知水平跟我聊写作,就是在污染我的耳朵。”

    沈月婉瞪大了眼睛,我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口呼吸着,接着表情扭曲了起来,过载的愤怒让她整个人像是老旧的机械娃娃一样连表情都有些诡异:“你……你……”

    我打开双手,歪着头耸耸肩:“我现在理解了,这些人物的不幸是你有意为之,你对他们的苦难毫无同理,你只想着做你的天之骄女,你配不上你的才能。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我来回收上天给你的恩赐。现在我就要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你的情节,这个世界毁灭也好崩塌也好,总好过继续为你一己私欲而让每个人扭曲自我。”

    我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于欢欢?”

    我靠在扶手上看过去,沈骄阳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我:“你在那边干什么?”

    我还没回答,忽然一股力道推向我的上半身,一下子把我推得翻过只有腰那么高的欧式围栏,我下意识地伸手扯掉了沈月婉的胸花,就感觉视野中星空和草坪一下颠倒过来,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一般,我甚至能看到漫天星辰中缎带般的银河。

    “于欢欢——”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嘶吼,在朦胧和昏暗中分辨不清到底是谁的声音。

    我猛然一下坐起来,恰好与电脑的黑屏对视。眼镜在鼻梁上压出红色的痕迹,太阳穴也留下眼镜腿的红色痕迹,我对着黑屏摸了摸自己写满了震惊错愕的脸——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陪伴了我三十年的脸。

    窗外能听到凌晨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的引擎轰鸣,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一条微信:孙老师,后天课程的PPT可以发给我一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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