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程家豪从自己的工位上探头出来，戳了戳我，“你看到了吗？我们之前当做课件讲的那个《寒风吹动白月光》，作者最近是忽然出了点毛病？她怎么忽然那么大幅度地改动情节啊？”

    我在翻阅《寒风吹动白月光》，对同事的话有点心不在焉。眼下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那个世界发生的种种不过是我夜里做的一个内容复杂的梦。但是我脖子上凭空出现的猫形状的玉佩则昭示着，我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在最新改动的小说章节里面，于欢欢自己跳下温家的露台设计嫁祸给沈月婉，让沈骄阳误以为沈月婉失手杀了于欢欢，这也恰好对应了我回来的时间节点。黑色玻璃猫对原作的改动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在网络平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重度妹控的傲娇学霸沈骄阳怎么会因为一个于欢欢而怀疑自己的姐姐。

    我仔细阅读过去：“之前只看了前五章……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眼熟啊？尤其校园后期这一段？我在哪里看过呢？”

    “孙老师你肯定看过玻璃猫的小说啊？”朱彤从前排转过身，“我还当你不想提呢，原来你是真忘记了啊？你和黑色玻璃猫曾经是同学啊？她就是你们原来那个编剧进修班的吴忆清啊？你当年不是后期就当助教了，负责帮那几个老师先过一遍你们的课堂作业嘛。”

    “啊？”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她在那个班上？”

    朱彤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无奈表情：“孙老师你也太不把同学放在心里了吧？她当年写得虽然确实一般，但是在那个班上她勤奋还是挺出名的，你当时还真就一门心思搞你的创作啊？”

    “得了，孙老师现在都不怎么团建的。”程家豪也吐槽了我一句，“孙老师，你以后也别整天窝在自己家里，好歹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吧？”

    我点点头敷衍：“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所以我其实认识黑色玻璃猫？我还改过她的作品？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朱彤和程家豪无奈地对视一眼：“你当时还跟陈老师说过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嘛，你当时在盲审□□的时候就说她的作品整体上没什么亮点，基本功不错，但是过于喜欢为主角的行为正当化，所以看起来有点平淡。大概几个月前黑色玻璃猫爆火那会儿陈老师就和我们说了，她还说你虽然嘴上挺过分的，但是点评也挺中肯，现在玻璃猫的写作还有这个毛病，就是写商业言情小说，她都基本是按照一些惯常的套路来的。”

    “我当时……情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但是盲审就是为了相互找问题啊，别人也找了我的问题嘛，你在专业领域想要进步得到改变怎么可能不接受批评啊。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朱彤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啦，但是陈老师说，吴忆清还挺讨厌你的，后来她专门问过你的情况，上次你没去的同学聚会上陈老师说她嘲讽你来着。”

    “嘲讽？说我什么啊？”

    “就那些呗……她自己刚刚创作出一部爆款作品就有点飘了，看谁都看不上。”朱彤把话题含糊混过去，“但是就是这部的成果也更多应该归功于她背后的宣传团队吧？她最近上了很多访谈节目，可能她的团队比较想把她打造成新一代那种明星作家吧？”

    我隐约有点想起这么一号人物了：“我好像记起来了，她基本功还是比一般网络写手更好一点的，能看出来相对还是优越的，文笔啊、灵感啊。这也算找对了赛道吧？”

    “谁知道呢？就像她最新的改版，不知道还以为被夺舍了，你说原本就是一个豪门三角恋，里面最出彩的可能也就是男主角冷亦寒刻画得确实有点精彩。因为现在很多总裁为了防止什么大男子主义，或者为了刻意强调大女主而给男主降智，但是冷亦寒很明确展示了他性格中的弱点。他自己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也能正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所以让人觉得他人格很有趣。但是最新的改编里面感觉越改这个人物越纠结，现在变得就是特别奇怪，就好像这个人物开始为了纠结而纠结，为了深刻而深刻，反而有点过劲了。”

    “说起来，第一版是不是主角不是冷亦寒？”

    “是个小混混吧？第一版好像冷亦寒都没有出现？男二还是温世白嘛。”朱彤坐下来仔细回忆，顺便捣了捣旁边的程家豪，“程老师你是不是看了第一版啊？”

    程家豪点点头，似乎对于这部小说也有点摸不准：“这部小说整体变动很大的，第一版和现在市面上的版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更像那种青春疼痛文学吧？男主角是个小混混……叫什么我都给忘记了，好像姓赖吧？”

    “……赖志龙？”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还挺现实小说的。哎？孙老师你也看过第一版啊？孙老师？”

    我被忽然拍了肩膀，吓了一跳，回过头朝两人笑笑：“没事，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情……所以第一版的男主角是一个学渣混混，后来怎么忽然就变成现在的霸道总裁冷亦寒了？”

    “好像是编剧的建议，之前吴忆清在访谈里面告诉记者说她的编辑给她建议换掉男主角的人设，她给对方看了几个方案。最后编辑看中了现在的冷亦寒的人设，这个人设也确实出彩，不是还被网友戏称为最具有现实感的霸总吗？”朱彤对此似乎了解颇多，“不过上次我们聚会有人猜这篇作品是不是有人代笔，尤其是男主角这边写作风格和吴忆清以前所写的完全不一样。”

    “吴忆清，我记忆没错的话，她写的东西就是看起来有点乏味吧？我记得我当时还专门讨论过她的作品。今天我们这个市场需要一批有重复性审美的流水线产品源源不断提供。因为大部分人对看电视剧或者看电影的要求都不高，他们也不需要你在叙述逻辑和方式上创新，以他们习惯的方式提供一些逻辑相似的文化产品，这就是市场最大的基本盘。所以我认为她的写作风格很适合今天的市场需要。”我手里转着一支笔，“但是她……我记得当时她很不高兴，她觉得我在侮辱她。”

    “你没有吗？”朱彤歪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的意味。

    “我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嘲讽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而且她一直以来想要的成功不就是商业价值的体现吗？我觉得这些评价对她来说是得偿所愿才对。我倒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啊？”

    “孙老师你这话说的……”程家豪转头在我桌上拍了一下，“你这不是更气人了吗？你说一个作者适合流水线作业，你觉得谁会高兴？”

    “但是她写得风格就是那样啊？”我有点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她拿给我看得所有东西都很普通，那种刻意为之的保险和对读者的讨好我不能装作视而不见，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我们道不同罢了。她难不成还希望着我能夸她的创意和灵感。如果我夸了她的创意和灵感，那些真正努力在写作的人怎么办？我怎么能夸她她没有的东西呢？”

    “可是她成功了啊？”

    “她选择了市场，她在市场上成功，也是一种幸运啦。”我摆摆手，对此不太在意，“哎呀我也不是想抱怨这个事情，就是想知道，前几年她整体上写得还没有这么好吧？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水平忽然上去啦？”

    “好像就是去年吧？”朱彤扳着手指算了算，“年底她和天下弘文签了约，应该九月份时候开始异军突起，签约前后三本书《寒风吹动白月光》《人面不知何处去》还有《翡冷翠情缘》，都已经签了电视剧改编了。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寒风吹动白月光》了，大概前后改了七八次呢。”

    “去年九月份……”我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开始收拾电脑，“我临时有点事情，彤彤、程老师，我先回家一趟。”

    朱彤倒是没有多问，只是扶着工位之间的挡板对我喊了一句：“好，明天下午我们要去隔壁旅游学校开个讲座，孙老师你记得改一下PPT再发给院长啊。”

    “知道啦。”我抱着电脑急匆匆地跑下楼，对于其他话已经有点顾及不上。

    原本支离破碎的想法在我脑海里一点点集合成逻辑链，伴随着记忆一点点复苏，我忽然想起来那天，我们进修班的课程内容是“写一个关于爱情的短篇小说，以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类型为母题进行改编创作。我记起来了黑色玻璃猫也就是吴忆清的第一版的作品。那一篇作品讲的是一个文艺少女和一个街头混混的故事。

    这或许正是寒风吹动白月光的原型——但是这并不是我在意的全部，我忽然想起来，在那堂课上，除了这个故事以外，有一个我更加熟悉的故事也在同时发生。

    “喂，刘老师？是我，孙清怡。”我一边等车一边打电话，“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这边是不是还存着我们当时上课的课程作业啊？对，我想要看一看。”

    昏暗的天色笼罩着灰蒙蒙的街道，空气里沉重的水汽昭示着暴雨将至。我捏着自己的手机有点紧张地抱着电脑，一只手下意识握着自己脖子上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