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等了半个多小时她等到了西里斯的电话,后者让她可以先通过壁炉去波特家,对阿尔法德的情况比较担心、他可能最近都没法过去,不过目前一切还好。

    她从善如流地答应并且安慰了一下对方。

    “……也不算什么,事情总不能永远顺利。”他淡淡地说。

    “无论如何,提前和你说一声圣诞快乐。”她苦笑道。

    “圣诞快乐。”

    拜访别人家按礼仪不该空手去。埃尔出门凭借大概的方向感找了找路,正想在附近街区的商店选购一番,路过报纸亭看见宣传的色彩绚烂影视杂志,她裹紧大衣随意拿起一本看看,旁边堆着的黑白报纸标题及正文内容映入眼帘——

    “……爱尔兰共和军①再向英国政府抗议竞选事宜,12月23日凌晨2时17分伦敦东区街头引爆车辆,确悉死者系爱尔兰选区发言人代表艾利·尼夫、住房改革政策小组助手休·罗西……”

    捕捉到熟悉的关键词,她的心止不住狂跳,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电话亭就在隔壁,她犹豫着,手套底下手背在冒着冷汗。

    直觉往往是如此奇妙,快把报纸盯出个洞来,心中明明想的是自己跟他们越少关联越好,脑子却开始将红色的电话联想成血液,她沉重地呼吸了几下,终于还是拿起它、拨通家里的号码。

    没人接。

    第二遍,第三遍。

    耳边嘟嘟嘟的机械音色不停地响,她怔了几秒钟,往瓦伦娜的私人工作室打。

    为什么没人接电话?

    七十年代末尾电话有了信箱功能,只可惜还没出现便携电话,她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还能打给谁。

    这时,一个让她赶快回家的劝诫在心底不断重复,她不敢再踌躇,匆匆拦下了一辆骑士公交、这个她最不喜欢的交通工具,但今晚她没闲心抱怨快把她五腹六脏甩出来的乘坐体验,科克沃斯转眼就到,脚步不稳地向前走,两侧昏黄的路灯竟令她在家的沿途感到恐惧。

    从窗外看进去家中一片漆黑,门也好好锁着,按了几次门铃无人应答,她坐在门外冰凉的台阶上,风雪呼呼作响,邻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是触景生情、而是不安的感觉愈加浓烈,她双眼不知不觉间已噙满泪水。她突然很想念韦勒克夫人和韦勒克先生,尽管一开始是名义上的父母,到真正黑暗降临的这一天,她发觉她已经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亲人,血缘与谎言在情感前都能被算作插曲,好几个月前她不该对着他们说那些话的。

    夜晚的车辆很少,冻僵的眼皮下视野变得模糊,出租车过度曝光的车前灯打落下来、在沥青马路投射出惨白的光影,看清下车的人她撑起发麻的膝盖两三步走上前抱紧了来人——

    她对瓦伦娜说的是“妈妈”。

    重新听到这称呼却是凝滞一刻后啜泣,埃尔从没见过瓦伦娜哭、又或者说,她是害怕目睹任何一位长者的情绪失控——几小时前光是亲历不算熟人的阿尔法德崩溃就足够慌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惊恐。现在,那个从自己小时候起永远象征最高安全感的母亲角色似乎是被疼痛刺伤地流着眼泪,这是仿佛无声预示天塌了下来的恐怖,应激反应使她难以动弹,她多想等对方说点安慰的话,但半晌,瓦伦娜说的是“我们应该为他举行一个仪式。”

    有什么破碎掉了,堆砌废墟的瓦砾从胸腔下沉,一种类似失重的眩晕和反胃感爬上头脑,再响起旧伤裂开的声音,她怔怔地凝视着母亲明灭泪光的红眼睛,吐不出一个字。

    “他在车上。”瓦伦娜已经恢复了点冷静,像既是向她宣告落幕,又像是对自己确认这不可改变的定局:“他在车上……我很抱歉,亲爱的。”

    零点的圣诞钟声敲响,铁路旅馆播放起了节日颂歌,周遭笼罩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半空飘下雪花,结冰的霜冻像冰雪女王带给孩子们的礼物。

    “‘像是吹着风笛与哨子,终结着这段古怪戏剧化历史的最后一场②。’爸爸,我读得怎么样?”

    “真不错!不愧是我聪明的小女巫。”

    “所以,‘最后一场’指的是死亡?”

    “对,那正是‘人生七阶’的一幕终点……”

    胶卷咔地到了末尾,录影机的光线蓦地消失,蜷缩在衣橱里任由衣物包围着自己,她麻木而机械地换了下一卷胶带:每一年生日,韦勒克先生都为她录下一个短片。

    “没什么想对十四岁的自己说吗?”

    “……讨厌的青春期。”

    “哈哈,我看讨厌的只有青春期的男生而已,女孩怎么会讨厌呢。”

    “那倒也是。”

    影像中一片欢声笑语,感染到镜头外的她抽了抽嘴角、只是笑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笑一笑,笑笑呀韦勒克小姐。”

    “我不喜欢小天鹅。”

    “好吧好吧,那就不要小天鹅了。生日愿望以外的愿望还有什么?”

    “我要养好多好多小狗!”

    七岁,六岁,五岁……她在倒着看,倒带直至尽头、尽头的尽头,是刚出生不久的自己,从前她一直没多想的那个掌镜头的女人是谁,答案迟到了十多年,但再无纠结的意义,镜头中他们围着牙牙学语的婴儿、对她小声打着招呼,温柔得如同那是所拥有最珍贵的宝贝。

    旋转的胶卷再一次到头,投在墙壁上的影像化成了无信号的电波,她看得入神,呆滞地从满墙的雪花中回过神,想再重看一遍,却跳转到了下一个画面,原来这卷录影带后边还有,她从来不知道。

    是一些很久以前四人待在实验室一边忙碌分工一边说说笑笑的影像片段。

    “你们知道理论学家又提出‘基因重组’来减少遗传疾病几率的发生吗?我想我们巫师也可以来一个这种项目,解决比方像‘龙痘’的致命传染病……”

    “我们不妨先搞定现在的难题再说?伊奈茨,我都忘了提醒你,你昨晚是不是又忘记换供氧器了……”亨德里克没来得及说完,另一边传来玻璃仪器碎落在地的声响。

    “噢天呐瓦伦娜!那是我刚用液氮机处理好的样品!”年轻的鲍勃嚷嚷道。

    “瓦伦娜,亲爱的,刚好你受不了黏黏糊糊的试管,我的意思吧、要不你还是原地待着、给我们画画啥的?像记录美第奇开会的列昂纳多达芬奇?”伊奈茨尴尬地开着玩笑,在洗手池打扫残局的瓦伦娜投降道:“我去整理数据。”

    “有人上次写错了分子式,是谁我不说……”鲍勃没给台阶下,意有所指地说,被亨利头疼地打断:

    “看在梅林的份上,谁去行行好关了镜头?我不希望我们的学术垃圾记在纸上不够、还要拿摄像机录下来以供别人观赏笑话——”

    画面刹那变为漆黑一片了。仿佛这些人从未存在过。刚才热热闹闹的动静也顷刻间沉入死寂,声波的回荡仍在她恍惚的耳侧徘徊。

    小时候不快乐她就会像这样躲在黑漆漆衣橱里,等他们来找她,谈心、或是用幽默风趣的言语哄得自己破涕为笑。

    离十八岁生日剩下不到五十天,她没有一直在暗无天日中藏匿。

    乱了作息,等她不清楚一整晚究竟有没有入睡地浑噩起床,客厅刺耳的电话声响起:

    “早上好,泰特小姐的助手通话中,请问您是不是瓦伦娜·韦勒克夫人?”

    “……她出门了。”

    “不好意思,麻烦您转告一下她,执行长的动议答辩会将改在明天下午六点,后续结果一个月工作日之内以文件形式通知,请留意查收。”

    挂断电话,埃尔弗里德开了主卧的门锁,翻了翻书桌的抽屉,一份草拟诉讼书映入眼帘,标题为“沃里克分区检察方兹代表伦敦人民以一级过失杀人罪起诉劳伦斯·切尼”。

    与世隔绝封闭的几天,她短暂脱离掌控的理智重新回归灵魂。电视,报纸,电台广播,现在最能解决她疑问的媒介都触手可及,正是要面对它们的时刻——会把一个人的死简化为名字与数字、或异化为利益手段的它们,甚至超乎自己想象的是:她的状态很平静,没有一丝失控的歇斯底里。

    “……分局法证科经现场检验查证为远程定向炸弹装置。爱尔兰共和军否认有预谋地规划本次抗议行动,声称谨与本次爆炸案受害人之一爱尔兰选区代表艾利·尼夫的死亡相关……CLP方发言人菲勒警探公布案件细则,经调查据悉本案死者之一劳伦斯·切尼案发一小时前驾驶记录涉嫌不正常的活动轨迹,并持有伪造驾照,虽目前无直接证据指向其是否拥护IRA,不过警探们搜到了在他的私人公寓中藏有大量工党及民粹主义读物……”

    “今日九时,保守党党魁玛格丽特·撒切尔在贝德福德发表演讲前沉痛哀悼遇难逝者及其家庭,对逝世前同事为党派工作的贡献给予了充分肯定。”

    “大选在即,沃里克郡聚集工会成员与矿区工人为劳伦斯·切尼抗议声援……”

    位于伦敦东部,离南北向的科克沃斯并不多遥远,不算繁华的沃里克郡治安相对没那么稳定太平,发展工业为主,换作昔日,这一趟独自前行的计划是能在心底制造几分不安的,但现在不是——埃尔弗里德从没像现在这么安然,这么自若,眼下她要做的只是等而已。

    其实用不属于自己的魔杖施展幻身咒也是可行,只不过西里斯·布莱克送的隐身吊坠才是最便利的方案,她戴上了,比波特的隐身衣还要好行动。

    午后旷工宣传选民投票的工人很多,尽管没人看得到她,走这一路磕磕绊绊找到地方检察分部仍费不小力气,到达的人来人往大厦她径直坐上地铁,停在专门举行公共会议的楼层,标有法官办公室字样的最大房间,正是用以开庭前控方与辩方的论争协商。

    “这门真的得保修了!又被风吹开……泰特,你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法官大人,被告案发两小时以内进去过同一座商场不下四次,每次都没有载客,他案发一小时前也一直在被害们会面的咖啡厅附近徘徊,说明——”

    “说明出租车司机生意不景气,泰特小姐?假如我们已经在庭上,我会以道听途说为由反对你。” 公诉律师是一位头发稻草黄的男人,他不以为意的态度令年轻的检察官执行长十分不满,“法官大人,我请求控方可以多拿出一些实质的证据来澄清他们不是在拿纳税人的钱玩法庭过家家。”

    “请注意你的言辞、诺曼先生,我坐在这里还是一名执行长。” 泰特女士冷冷地打断,转而对头发斑白、一脸严肃的老者说:“法官大人,我们的警探在被告家里找出将近30本IRA宣传册和数不清的工党剪报,这是板上钉钉的非预谋性杀人。”

    “反对,‘引导证词’。” 叫诺曼的律师激动地辩驳:“就那几本书可以说明什么问题?如果我家放了一本《我的奋斗》、是不是就证明我是希特勒的狂热粉丝还拥护法西.斯主义?而且,我认为控方无权搜我当事人的公寓!按照‘米兰达权利’——”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警探需要对着一抔骨灰念米兰达警告以表明死人也有权利吗?我们的警探是拿着维森法官批准的搜查令进门的。”泰特义正言辞地说:“现在绝不能因为被告已死就放弃了对他的追究!不管是自愿献祭又或者一时听信谗言,这场恐怖袭击必须要给死者家属们一个清晰的交代。”

    “法官大人,我拒绝控方如此不严谨的流程形式,这无疑是在拿我的当事人做替罪羔羊、好掩饰控方维护司法尊严的无能。”诺曼律师站起身,表情愠怒,“你们在已假定我当事人是罪犯的预设下搜了公寓已经是在侵犯隐私,这些书不能作为物证上庭。”

    会议室陷入两难的沉默。坐中间位置的法官敲着钢笔笔头,良久,面露难色道:

    “……这物证,本来确实就很薄弱。” 这一句话令在场的俩人一个凝重一个喜形于色,法官无奈地接着道:“你们搜房子的事太冒然了,会在民众前失去公信力的,都是死者的情况下预判其一是嫌疑犯,得先存在有力证人才可以,但是你们连人证都没有就先找物证③,这已经破坏了米兰达原则,泰特,这案子物证上庭的合理性我不能给你批通过。”

    “基于人证物证不全,我认为应该撤销这整个动议!”诺曼进一步要求。

    “48小时以内仍没有直接证人,恕我跟你的老板直言,这荒唐的诉讼没法奉陪了,泰特。”法官说完决议,解散了答辩会。

    出门走在幽长的回廊上,执行官对公诉律师轻蔑地说:“你该为你接这份工作而羞愧,诺曼。”

    “哦?由于我戳破了你们体制的谎言?抱歉,我不知道争取正义这有什么不光彩。”

    “得了吧,你为的不是公正,而是头衔。”她板着脸说道:“别以为我们不清楚,要不是赶上了大选期间,当工党心中英雄这种事又怎么入得了你的法眼。”

    诺曼微笑着沉默了会儿,“分部办公室应该不闲吧,伦敦多得是刑事案等着你呢泰特小姐,那些犯人可还活着逍遥法外……”

    他们相互轻蔑地看了看彼此,在楼梯口分头离开。

    返回科克沃斯已将近正午,埃尔弗里德到家门口摘下了吊坠,在客厅等得心急如焚的瓦伦娜第一时间冲过来问:“你去哪了?!为什么连一张便条都不留?”女儿消失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已经快联想到上百种极端情况,再过半小时埃尔还不回家,她就会拿起电话报警,意识到自己一时语气很重,她稍微缓和了点:“……一声不吭外出,我会很担心的。”

    “没事,我在周围逛了逛而已。”埃尔弗里德淡淡地笑了笑,拍拍妈妈的肩膀以示安慰,“我们午饭要吃点什么?”

    “……我刚才害怕得不行,哪有心情做饭。”瓦伦娜不悦地小声道。

    “抱歉抱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埃尔甚至在轻松地开玩笑。

    母女在厨房祥和安静地煮好午餐,仿佛一切如常。

    作为一名已经经过大半人生阅历的女巫,瓦伦娜不可能感觉不到诡异,越是正常的表面越是暗含着一种不正常。

    极致的悲伤将走过每一个阶段,从否认,愤怒,矛盾,到忧郁,接受,任何一环处理不当就会陷入扭曲的痛苦,愤怒朝外演变狂躁,愤怒向内演变抑郁……埃尔弗里德顺从地配合心理医生服药,神情淡淡地聆听,眼睛像风平浪静的海面,让人在从中找不出一丝不对劲。

    可正是如此才令人觉得可怕。好比冰山下的景观,深海下未知的危险。

    许多人都寄来了慰问的信件,不论亲疏。

    不过,没有一人有机会见她。

    今年是唯独没有分享礼物的圣诞节。

    寒假几乎都守在健康状况本来就不太好的阿尔法德舅舅身边、西里斯也很牵挂她过得如何,麻瓜社会政治的东西他不懂,怕就怕在——哦,她这个头脑是不会做傻事。

    但聪明人最可能会成就顶尖的以暴制暴。尽管他很难想象平时连说狠话不太擅长的她会变得像自己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然而,一位曾久居象牙塔以为外边的世界跟书里描述同样美好的理想主义者,接二连三遭受残酷的挫败,难道一个人的理智永远能战胜得了癫狂吗。

    西里斯避免自己乱想的方法很不道德,对此他形式上唾弃了一下这做法,行动上依然如故:凭借去年帮过她造科克沃斯镇地图的记忆,他大致搞好一份简略版的伦敦地图,且因为这些年她接受过他不少礼物,附着魔法记忆点的物品会留下痕迹,她的实时动态很好被标记。

    “……这只是出于关心。”

    “不,这就是监视,我看你比她疯得多,劝你先管管自己的精神状态,大脚板。”詹姆·波特不买账地挖苦说。

    二月份,在霍格沃茨的最后四个月开启,开学这一天他早早来到车站,过不久挽着詹姆的莉莉也来了,始终不见埃尔弗里德。

    “她不来上学?”

    莉莉忧心忡忡地叹了叹气:“她说想待在家歇一会。”

    “好吧。”他也猜得到。

    詹姆多嘴问了一句:“她妈妈陪着她的吧。”

    “我想会的,韦勒克夫人这一个多月都没去上班。”莉莉忽然奇怪地说:“我以为她会打电话告诉我。”

    “什么意思?她不打电话你怎么知道的她请假。”

    “她特地到了我们平时汇合的地方才说的。”莉莉回忆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名其妙。

    “……糟了。”西里斯蓦地脸色一变,扔下行李跑出了车厢。

    “喂、大脚板你干嘛去?!”

    “帮我请假叉子!”

    丢下这一句话,霎时消失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其实大多数纯血家族都是在苏格兰定居,对伦敦并不熟悉的西里斯看着来不及精细绘制的地图第一次品尝到焦头烂额的情绪,上面显示埃尔弗里德正在去东部的方向,沃里克郡、那是什么鬼地方?!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又是哪里打哪里,他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踪丝已经消失,抽出了魔杖使用方向咒语。

    对比起寻迹者的手足无措,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悠然自得找到钉在靶子上目标的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她已经到了,眼前这一栋典型而标准的中产阶级住所正是弗朗西斯科·诺曼的家。这些天她为这一刻耐心等待得太久太久。

    今天是周末,休息日的第二天,大家都其乐融融的。诺曼在早餐桌边看着报纸,他的妻子给平底锅中的煎蛋香肠装盘,多美好的家庭生活啊——

    “我看又是街区那群讨厌鬼小孩子偷偷打开的后门窗户!冷风都跑进来了、真烦!”

    “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弗兰克……毕竟爱丽丝很喜欢跟他们一块儿玩。”

    环顾客厅,壁炉边还挂着小孩子最爱的卡通羊毛袜,电视柜摆了几张照片,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儿、看样子不超过五岁。

    这时候,埃尔弗里德已经产生了打消计划的念头。

    却就在下一秒,一场对话又将她从理性的边缘拉了回来。

    “送来的花篮子真碍地方……鸡蛋倒可以留下。”

    “别这样,都是邻居的心意。”

    “我看他们可不是对我的心意。”弗朗西斯科·诺曼不屑地说:“瞧瞧,要我说,他们为的就只是工党选票。”

    “所以那个出租车司机真的是和爱尔兰共和军一伙儿的?”

    “谁在意呐,一辆车四个人死得灰烬也不剩,地方检察纯属和工会过不去,自讨没趣纠结这个案子。”

    “说是这么说,死者们的家属始终会追究的吧……”

    “就算证实得了又怎样?一个财产堪忧的死人,且境内没有亲属,赔偿都找不着门路。”

    妻子犹豫着小声道:“或许他们只是想要真相。”

    “真相值得了几个钱,为这大费周章,还不是碰上了大选,两党拉锯战,谁真心想管那几个倒霉蛋……无论如何,我的事业总算有点起色啦,该说不说死人钱的确比活人的好赚。”诺曼把自己家也当成展示律政才能的场所,对着妻子侃侃而谈道。

    “他们为的是选票,你又为了什么呢,律师。”

    倏忽之间,一个恐怖的声音冷不丁地窜进空气中,响起的一刹那将俩人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的同时又看到从角落中瞬息就出现的人影。

    堪比石雕像高大锐利的骨骼包裹在黑色大衣里,投射下充斥压迫感的阴影,这明明是位年轻人,他们却嗅出危险的信号,不禁发憷地僵硬在原地,仅仅一秒钟,他们被尖叫堵住了喉咙、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的麻瓜,看看,在魔法面前他们简直手无缚鸡之力,看看,制服他们比喝水还要简单……埃尔弗里德摘下脖子的挂坠,一挥魔杖、昏迷咒击中正摸上电话话筒的女人,并让惊恐与愤怒共同涌上紫红色脸颊的诺曼挨了一记定身咒——他没法动弹了。

    “你、你是什么——什么东西?”即便料想过这一行会招致仇家,但想不到会招致怪物,他目眦尽裂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估计没超过成年岁数的少女,她令人联想到伏尔加河冻结时一望无际的冰雪,是火焰点不燃的绝望严寒。

    “Robert·A·Wellek.” 她念出一个略显耳熟的名字,诺曼颤抖着沉思了半秒、才想起那是谁,这反应让她无声的愤怒看起来更可怕——嘴角神经质地轻微动了动,紧闭的双唇似乎是在掩饰自己正狠狠地咬牙切齿,两只眼瞳看似温和平淡地注视着他、却是连一眨都不眨的,“……你看不出来吗,律师先生,我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打扰’你们一家。”

    “听着、请听我解释,我对每一位死者都抱着沉痛的心情,可就像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有权利聘请律师、我为劳伦斯·切尼辩护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呀!”

    “没人拿枪指着你的头逼你接这个工作,不是么。”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了下魔杖,深色眼睛被越来越暗的漆黑所笼罩,她抬起拿魔杖的左手,奇怪的是,被她设想过无数次的索命咒、此刻却做不到毫不迟疑,“但是……会有人用死亡逼迫你忏悔。”

    话音刚落,右手边通往卧室的门廊上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爸爸……?”毛绒绒的黄头发,穿着印着小太阳的睡衣,怀里抱着一只小熊,个头甚至还没到她的腿长,小女孩眨巴着惺忪睡眼,天真烂漫的瞳孔倒映着疑惑不解。

    凶狠猛然狼狈地终止——

    埃尔弗里德咽了咽哽住的喉咙,重新竭力地调动回丢失的戾气,只可惜再没有刚才那样充分了。

    “爱丽丝、你快回房间去,快!”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得有点吓到了女儿,又赶快隐忍下焦虑和绝望的心情、深呼吸着缓和了口吻,尽量显示一切都好的、温柔地劝说:“快回去,爱丽丝,和你的小熊一起玩……”

    她开口接下道:

    “诺曼律师,为什么不打算对自己的女儿老实说:你怎么招致的这一境地、将连累她们陪你一起下地狱。”她把魔杖偏转了方向对准那孩子,诺曼蓦然哀嚎一声、是依旧有意压抑音量的哀嚎。她既不去看女孩的反应,也忽略眼中的仇人受火刑似的痛苦求饶,其实血液已往冰冷的双腿汇聚:她在害怕,尽管声音听起来没丝毫的抖动:“说啊,说你如何为金钱颠倒黑白,说你所谓‘不会有事的’安慰都是谎话……你不是没尝过失去最爱的人的感受、正自如地出卖着你的良心,你最该得到的惩罚就是眼睁睁看她们死在自己前面。”

    “对不起,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女儿,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不碰她们……我知道你不会忍心对无辜的小孩下手。”诺曼不愧是擅长言语交流的家伙,他清楚此时最需要做的是保持表面的镇静、以免激怒丧失理智的恶徒,试图用道德打动对方。

    爱丽丝冲过去抱住了瘫软在地板上父亲的脖子,纯粹的蓝眼睛凝视着她。

    差不多色泽的两对眼眸对视,就像一场无言的自我审判。

    后颈后背开始蔓延潮湿的冷意,她终究是招架不住地移开视线。

    一个较平和的催眠咒让仍未意识到这是危险场合的小女孩陷入了沉睡,诺曼心里的石头刚落地,一股反胃的头昏脑涨袭来、他大口喘着呼吸,汗水与泪水在脸上混合在一块儿,他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不远,只祈祷屋外的邻居们能察觉异样的动静,殊不知埃尔弗里德早就在进屋前施了闭耳塞听咒。

    “你少以为这就算了、她们只排在你的死之后!” 然而显然她的行动透露出了手忙脚乱、在她用摄神取念得知客厅的抽屉就放着诺曼用以自我防卫的枪,被良心的谴责打乱了计划、脑中已不再坚定的觉悟搅成一团浆糊,她几乎是忘记了大可使用飞来咒,而是动作粗鲁蛮横地翻找、好像这么做能给她鼓足狠劲儿似的,双手拿上了又冷又重的枪械,“我想你连阿瓦达索命都不配……麻瓜的死法最适合侮辱像你这下作的存在……”

    诺曼自然听不懂她所说的词汇,但他反倒产生一丝松懈:他不认为她明晰该怎么使用这一把M1911A1型④,她连枪的保险都不会拉开。

    他的警惕放松得太早,仿佛具备读心术、他看到她马上就低下头研究锁住扳机的凹槽,伶俐的动手天赋即刻顺利解开安全装置,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头颅,以致于他不由自主头脑空白地下意识喃喃“万福的圣玛利亚”。

    快呕出胸腔的心跳与紧绷的脑神经进行剧烈搏斗,埃尔弗里德·韦勒克的大脑冒出一段令人头晕眼花的字符:“……大海呼出一口沉闷而炽热的气息,像是天门洞开,向下倾斜着大火,我全身都绷紧、手紧紧握住了枪,枪机扮动了、我摸着光滑的枪柄,就在那时,猛然一声震耳的巨响,一切被开启……我又对准那具尸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却好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轻叩了几下⑤……”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天堂那样的近,似是只用轻轻扣动扳机,长久炙烤与燃烧自己的痛觉就会消失——

    一片仅剩时钟走动声响的死寂,突然,门口传来锁扣扭动的响动,她打了个激灵、猛地腾出右手抄起魔杖,来者却似乎比她更擅长隐蔽决战时的窍门、随着大门被缓缓打开,迅速得完全来不及应对、对方的缴械咒和昏迷咒分别击中了她和诺曼,屋外的太阳破门而入、照亮了他的脸庞——她没有时间纠结西里斯·布莱克现身的原因,提起的一口气化作冷漠及烦躁:

    “……是你。” 她不在意他夺取自己的魔杖,沉重的枪柄坠得她左手发麻,不得不复加右手来借力,“你想做什么,阻止我对吧。”

    “我是想请求你别做后悔的决定。” 西里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镇定和平淡的,“杀了他解决不了问题。”

    “哦,忽然间你又想当个好人了。” 她并不领情地嗤笑道:“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个布莱克来教我该做的选择。”

    “对,我在多管闲事。” 他知道她故意挑拣最难听的话来说,现在她于他的眼里终于是真实得难以捉摸的、具体的人了,所以依然绝不放弃地好言相劝:“埃尔弗里德,是你告诉我暴力违背人性、换取不了真正的尊严的,你的做法不是为了公正——”

    “那是我幼稚的蠢话!” 她恼怒地打断,这时她的脸色像一个从墓地里挖掘出来的死尸一样苍白,眼底闪灼的癫狂正是心境的写照、正是最独有的特质:由整个社会建构及造就的、专属女性的“癫狂”,起源于“客观而无动于衷”⑥的现实,杂糅着进退两难的无力,好比困兽犹斗,几声痛彻心扉的苦笑是对自我命运猛烈的嘲弄:“我要承认你以前说得没错,布莱克,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但会让人大快人心!我要的确实不是公正、我要的是复仇,杀人偿命,帮凶手洗脱罪名的人同样该死。哈,想必上帝看不惯我曾经站道德制高点发表的虚伪言论,如今叫我体验生不如死的劫难……你以为你断定得了我不敢真的开枪、我自始至终是个懦弱的羊羔吗?!” 又往前了几步,枪口抵住了昏倒在地的人的太阳穴。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扔下了手里的魔杖、连同自己的和她的,一齐扔在木地板上,他没有走近,举了举空着的双手,没人比他更紧张害怕,不过他的声线近乎是平静得没有起伏,思维正在快速地转动,自己的情感逻辑第一次站上了占优势的顶峰,他深深提起呼吸、轻重力度恰到好处的咬字使每一熟虑后的语句自然落入空气:

    “我相信你有为爸爸复仇的决心……真的,埃尔,我只是想告诉你,假如你执意这么做,我才是最应该扣动扳机的那个人:是我一直跟你说别管他们,别理会他们的信件,趁早脱离他们,是我亲手将你从你爸爸的身边推开,也是我主动推脱他们的圣诞邀请,如果不是我,你今年会回家过圣诞节,你爸爸也不会去加班途中遇难,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会是争吵。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而我无所谓杀人,我无所谓杀了他。但不能是你、绝不可以,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眼看已经失去父亲的人再夺走另一个小女孩的父亲,我坚信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做——”

    韦勒克先生死后将近两个月,埃尔弗里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拒绝接受这终结的现实,灵魂就像献祭的羔羊,没日没夜无声地尖叫,两只眼睛如同被大火烧过光秃秃的林地,干涸得冒烟,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过不久就要瞎掉了,她常常睁着眼盯着衣橱里的一堵墙发呆,半天不眨也毫无泪意。

    直到这一瞬息。

    这一瞬息她仿若置身绝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双手抖得厉害,抖得她再也拿不动手里的枪,肌肉神经失灵般颤动,不得不垂下两手,泛冷却同时发烫的汗液令她握不住枪柄,她低了低头、垂下了眼,忽地心中传来一声幻听:“埃尔,人一开始承担责任就必须拿出全部勇气,改变人们的观念则需要多得连黑暗都侵蚀不了的勇气。” 她想起了爸爸的音容笑貌,于是终归脱力地扔掉了枪械,清脆得像啪地按下灯光开关时的声音,她恢复了清晰的视野,她看见西里斯混合如释重负与悲伤的神情,一时之间悲痛淹没了自己,随之而来的是控制不住的眼泪、她将脸埋在手中哭出了声。

    “……我只是很想念他。” 被西里斯动作柔和地拥抱着,埃尔弗里德闷在他胸口衣领中小声啜泣。

    “我知道。” 他一手轻扣她的肩膀,另一手安抚着她颈后的金头发,泪意也蒸腾上他的眼睛,这恐怕是他说话最小声温柔的一刻,“我知道……”

    残局的结果是西里斯·布莱克对诺曼一家三口使用一忘皆空咒语,再清除屋内所有会留下端倪的痕迹。

    他送了早已平复情绪的她回家,没有留下的借口,他对她说“我在学校等你”,就返回了霍格沃茨。

    瓦伦娜对她决定留在家休息的事并不意外,也默契没有问发生什么事,母女对视一眼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过了几天,她提起笔写下了一封致伦敦最高检察部的信笺,信中以受害者家属的名义表述自己对秩序系统极度的失望,当然她有玩文字游戏,群众最好拿捏的共情心理是她致胜的关键,她不指望写一封就能引起注意,没有回应她会一直写下去,一封接着一封,不同花样的言辞寄过去。

    十八岁生日过后的某一天,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一个叫杰弗里·豪兹的人彬彬有礼地声称玛格丽特·撒切尔邀请她明天下午三点钟到办公室“简单地谈一谈”,这倒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想不到除在各选取演讲笼络人心以外玛格丽特还会需要利用她的信来做什么,她不会期待一名政治家为自己公正地理论,但是这并属于值得指摘的现象,假若她也是一位政治人物,她将不惜利用全部可利用的人或事为自己争取越来越多的支持者,以稳固自己的席位,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唐宁街附近设立重要机关的建筑她从没仔细看过,坐在专程接送一趟的汽车里,首次认真地端详这里的每一处,无怪乎韦勒克先生先前对政治竞技的迷恋……外套口袋装着她近期都离不开的隐形吊坠,有效年限是被延迟了、却也相对缩短了每天的使用时效,魔法从来忠于等价交换的原则,即便如此,仍是最便利实用的魔法道具,比其他东西都来得见效。

    神游之际,目的地到达,接她的秘书礼貌地领了路,杰弗里在室内用茶招待了她,他们都没有用那种专门对付小孩的慈眉善目态度,而是像对一名重要的来客去接待,对此她颇为受用,安静地等着尚未到场的主角。不一会儿,一个语调仿佛被特地规训过、精准的文雅的人声响起,那是连珠炮似的、咬字又快又清晰的长句子: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申诉书上写‘抛弃封闭式工厂’这种讨厌的说法!你叫吉姆重新整理好自己浆糊的思维再给我写准则的草案——”

    “玛姬,咳咳,你的客人。” 杰弗里低声打断了女人严厉的话,后者转过身,看了看从座位上站起身的埃尔,表情从本来的威慑转变为缓和的平易近人:

    “你就是韦勒克医生的女儿,请坐。” 玛格丽特跟瓦伦娜差不多的年纪,穿的裙装是彰显沉着的蓝色,标志性的金黄卷发和珍珠项链,看着比照片上要更威严,一个平时在电视见多的形象以真人出现,埃尔弗里德却已成长得波澜不惊地应对,她轻微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您好。

    “艾利和休都和我说过他只当医生十分惋惜,我给你的母亲写过一封慰问信,也许你知道。”

    “是的。”

    “泰特告诉我你在锲而不舍地给法院和地检写信,这很难得,你在维护你的权利与尊严,以你这么年轻的资历,令我深受感动,在我的十八岁我就清醒地深信不疑‘政治已融入我的血液当中’……你大约有听说,外边的工党派都在嘲笑中伤‘我是杂货店老板的女儿’。”

    “我有听到过,夫人。” 她淡淡地回答:“人们总会认为要在所谓男人专属领域中大行一番事业的女人是‘疯子’。”

    对方笑了笑,“正是。因此我始终相信只有拼命地、绝不软弱、绝不妥协地争取,才是唯一的道路,好比你不停地迫使他们回信。”

    “我想没错。”

    “而我可以拿我的政治事业与生涯起誓,我绝不向恐怖主义让步,就如我在演讲中所做出的承诺,我们不该忍受每一个将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并坐享其成的蛀虫、及他们背后企图以暴力胁迫我们的势力,体制在对你的争取装聋作哑,我能把你想要被看见被听见的努力带到人民的跟前,只不过,需要你的协助。” 玛格丽特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大叠信封,“我从不信除笔者外的别人。”

    埃尔弗里德认得出那都是她的信件,她也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堆信是对方找机关的人转交的,但政客的作风是不信任每一个第三方,她要来检查自己写的内容有没有被篡改过,所以才请她来这一趟,既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也不用说服的力气,这就是强者独当一面的魄力、玛格丽特自始至终没对她说过类似致谢或道歉的话,却也没有让她产生不被尊重的难堪。

    恰如其分、不卑不亢的气派,能屈能伸及坚定不移的性格,这才是她要效仿的方向。

    记忆力好的优点没被她抛弃,四十分钟不到,她胸有成竹地确认了信件内容的真实性,这期间玛格丽特外出参加会议,杰弗里则留在办公室里“陪伴”她。

    “你很高效率,韦勒克小姐。” 杰弗里庆幸自己没被拖累行程,他起初并不赞成玛格丽特的做法,先入为主地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上不了台面,今天实属使他大开眼界。

    “谢谢。” 她按要求签好最后一遍名字,“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

    “出门右手边左转,第二个会议室后的走廊尽头。” 杰弗里微笑道,他想快点结束这个活动,身为大臣的他后面还有大量繁重任务呢。

    命运与时机总是具有幽默意味的巧合性。就在埃尔弗里德去完洗手间返回的路上,她看见了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影——

    在五六位西装革履、标准中年男人体态的政务官员之中,穿一身高档长袍、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卢修斯·马尔福一改傲慢的态度,嘴边甚至带着有几分讨好的微笑。

    她在心底嘲讽地大笑一声,昔日最令她费解的巫师界谜团一朝揭晓,她就说一个并不重视集体经济发展、产业类型少得可怜(还以小型民资为主)且无法垄断的世界里怎么会有富可敌国的老牌家族,古老这个词反更暴露得了问题、因为越往前走时代的局限更多,马尔福获取钱财到底哪来那么多源头,原来是和他最憎恶的麻瓜上流阶级勾结……这简直太轻而易举,操纵操纵投票或各类市场,魔法悄无声息地进行,神不知鬼不觉,事成后是一笔笔高昂收益,何尝不算是一种投资手段呢?碍着国际保密法罢了,华尔街的麻瓜一旦知道巫师货币等值的金额,会将巫师们吃得骨头都不剩,马尔福钻空子来投机取巧、既当人也做鬼,给麻瓜做走狗,完事了在巫师界再享受纯血的好处……思及此,她当即选择戴上吊坠一闪身跟着进门、这无疑非常冒险,其实她不确定马尔福的魔法实力如何,如果他识破了自己的隐身吊坠,她的后果不堪设想,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不抓住这机会她以后根本不会再有办法踏足这里,证据得抓紧时机,谁知道未来她是否用得到这一枚棋子?

    “……罢工的抗议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也就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黑压压的会议室里,其中一名官员说道:“投票率得势在必得。”

    “这恐怕又得拜托我们的朋友了。” 他们喜气洋洋地笑着,虽然马尔福仍端着一脸傲慢、却有配合地勾勾唇角。

    “公营部门的新法案快些通过,我不管那群家伙怎么抱怨,该上台的人必须上台……”

    “这不是简单的问题。” 马尔福打断道,“关于你们内部的矛盾,我没这义务插手。”.

    “马尔福先生,这话显生分了,我们可从没少过你的好处。” 一人表面赔笑、实则暗藏玄机:“大不了加码就是……目前我们有哪方面的利益不是紧紧捆绑着你的呢?”

    沉默了几秒钟,他轻蔑地开口:“之前的几条商船,你们的海关扣得很爽快。”

    “唉呀,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 他们挥手道:“我们不是已经赔过礼来着。”

    “这种‘做样子’,我不想再被涉足一次。” 他用鼻子冷哼一声,方妥协道:“……其他事情,我们按说好的进行。”

    敲门声传来,得到允许,端茶的服务生开门,埃尔弗里德趁机走出了房间。

    一路上,她在冥思苦想如何将刚刚的记忆完好无损地保存进一个容器里,类似于冥想盆的作用。

    “韦勒克小姐,我还担心你迷路。” 杰弗里差点就要出门找她了,玛格丽特正在检查着她阅览过的信件,冲她微笑道:

    “辛苦你所做的。” 站起身送她到门外已等好的车辆,对方俨然是永恒的自信心十足:“我会帮你传达出你想要的信息,你可以放心。”

    “谢谢。” 埃尔坐进车内,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她很快放下了踌躇,在尚未关上的车窗边,她对车外站着的端庄女人说:“……我知道您的下一站是首相,您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什么吗。”

    玛格丽特流露出没有掩饰的一丝惊讶,下一秒恢复了平常的沉稳自若:

    “我想你其实比我更清楚。”

    周日在威斯敏斯特的演讲大获全胜,她是在电视收听这一场实时演说,穿一身黑色套装的玛格丽特·撒切尔在雷鸣掌声中上台,讲演中途顺理成章地引出她的主题——

    “……大家或许快忘记七十天前的今日,一则骇人听闻的爆炸案降落在沃里克,死者包括我的两位同事以及他们的朋友、一位被迫承受这无妄之灾的医生,这起本来理应引起最沉痛哀伤的消息,最应引起全人类共情的时刻,却被工党扭曲成大选的阴谋,他们游行抗议警方与检方追究真相,他们拍手叫好死的是保守党支持者……最应被批判的爱尔兰共和军及其响应者,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代发展得我们没法探测监察到每一枚装设的炸弹,也退步得连基本的人性被忘却,有谁还记得那背后是三个无辜的家庭、他们失去了爱人,丈夫,父亲、朋友……这场演讲的十多天以前,我接收到一个纯粹的求助,案件中因政治信仰而死的医生、他的女儿写下总共十七封信寄给我们,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正期待着我们国家、我们政府为她和她的父亲讨回公道,难道我们给出的答案只能是、承认我们体制与秩序如此软弱不堪的事实吗?承认我们被蛀虫的阶层所侵蚀,我们面临着最大的危机而无法团结起来让英国重新焕发伟大的生机、承认工党扭曲‘付出者即有所得’的劳动本质的社会是我们想要的社会吗——”

    观众们激烈地响应着,那是她从没见识过的震撼场面。

    意识形态的威力,她以实际经历体验到了它的精妙。

    四月份回校前,埃尔弗里德重新开启过一次伊奈茨留给自己的怀表,与上次截然不同,这次她身处的景象是一间装潢设计呈暖调风格的书房,以记忆形式存在的伊奈茨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她长久地注视着低头认真书写的人,直至对方合上书抬起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我就料到你会再来找我的,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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