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越是重要的时刻越不该特殊化,也许这是俗不可耐的告诫,起码应用到她现在的情况再合适不过了。

    常驻茶话会的不超过二十位,而且实际上,这些看起来除了傲慢以外没什么威胁的夫人们,并没有给到自己多少压迫感。

    疑虑很快就被消解,就像漂泊每一个不属于灵魂安放的地域,保护机制异常聪敏地被调动起来,一切谨慎与警醒、深谋远虑的思维运作,造就毫无破绽的表象:年轻,温顺,不太起眼、却能为她们所用的职业头衔。优秀猎手以表面具有欺骗性的猎物出现,尽管猎手本隐藏着汹涌的紧张——不同于头脑一热的冒险,埃尔弗里德认为第一步好比走下未知的海岛,犹如是否适应水位深浅试验的新生儿,证明自己真属于那块材料的依据。

    “……即将出台的荒唐法案,敏坎不会铁了心维护泥巴种吧。”

    “愚蠢的跳梁小丑,我不相信投票表决会通过。”

    “这得看内部都分成了哪几派,又会怎么想?”

    “我先生说叫克劳奇的家伙也站在了敏坎这边,恐怕已经大势所趋。”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不禁抬起头顺着一众目光看过去:进门的是穿着上等长袍的漂亮女人,个头高大,虽然明显上了点年纪,气质却比在座所有女士都还要突出的尊贵,乌鸦羽毛似的光滑鬈发错落有致,五官很标致,冷漠的神情透露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当埃尔看清绣在领口下小小的家族纹章,以及纳西莎·马尔福都起身让座的场面,她确定了这正是自己曾经一度好奇许久的人物,她没想过会在这个场合见到本尊。

    “沃尔布加,你随便坐,想喝什么茶?”佩吉作为家主亲自招待显然让对方颇为受用,不过看来绝不是第一次造访,“我们正说到加强麻瓜保护法案的事呢。”

    红茶茶叶的清香蔓延整间客厅,她听见沃尔布加·布莱克以轻飘飘的高傲语气(仿佛不是故意如此,而是源自天性的习惯)回答说: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探讨的,它在那位大人眼里构不成任何意义。”

    这时交错的座椅之间有胆子小的顿时打了个寒噤,埃尔弗里德留意得到,她们中的大部分对伏地魔的态度是害怕多于崇敬。

    至于沃尔布加之所以例外,只是因为她家里的晚辈已经步入与其直接打交道的行列。

    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不知是谁忽然抬高了些音量:

    “其实问题的答案可以很明白,我们这里不是有最确切的人了吗。”

    经历了被当作透明摆设将近二十天,埃尔第一次迎来全部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似乎从这一刻开始主动权被更牢固地掌握在手中,耐心地等待,漫长地蛰伏,眼看狩猎的圈套一点点吸引围上来的虫蝇。

    “对啊,谈谈你的看法,‘艾尔小姐’?”

    连她的名字也不屑于记清楚、埃尔并不奇怪,在佩吉张了张嘴想帮忙纠正时,她抢先平静地接话道:

    “……毋庸置疑,是纯粹不足为惧的烟雾弹。”

    不到一秒钟的沉寂,被她们如释重负的欢声笑语打断,像一群得知周末舞会照常举办的养尊处优小姐、天真地喝彩,又出于压抑的礼节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

    “噢,‘艾尔小姐’,假如到时实情和你说得有出入,我们可要‘惩罚’你了。”

    “别吓坏小姑娘,卡莉。”

    “她这么聪明应该听得懂我们在‘开玩笑’而已……”

    嬉闹之际,埃尔弗里德配合地淡淡一笑,低头拿过自己的茶杯抿了口,抬眼恰好对上预想之中探究的视线,那灰蓝的瞳孔是盛满午夜雨的湖面漩涡,傲慢,神秘,还有、对她的观察,而她回以无声表明毫不畏惧对方深究的神色后、率先移开眼。

    接连七十多天的周二晚,风雨无阻,即便多数时候她只是干坐着、没有发言的机会,一丝变化的迹象已是足够的慰藉——记不清到底第几天,被加班拖延比昔日晚到半小时,空座椅只剩下纳西莎旁边的位置,佩吉没多想地就主动招呼她坐下,令自己暗暗惊讶的是,纳西莎没有面露轻蔑地表达拒绝。

    并且自此,她们的座位都是连在一起,即固定地各坐于身边。

    维持内心稳定这一点,埃尔做得很不错,她一直保持沉默,从不显露讨好或谄媚,安安静静地扮演低调的聆听者角色。

    秋天就要结束,国际医疗魔法的交流活动如期举行,前一晚按照信上的约定,从乘轮船跨越整个大洋、中转蒸汽火车才通过门钥匙到英格兰,为象征充足的礼节、埃尔弗里德亲自去接的希斯·斯图尔特,他个子不高、留着褐色的胡子,穿着长长的灰色风衣,头戴同色调的礼帽,乍看之下十分肃穆,甚至难以相处的观感,直到她抬起手走上前:

    “您好,斯图尔特先生,我——”

    “埃尔!” 他居然立刻一改面上的庄严,像见到老朋友似地亲昵称呼她,“你还特地跑这一趟,倒不必这么麻烦。”

    “我反而更怕麻烦到您,先生。” 她悄悄放松一口气,想帮忙分担行李,他委婉地回绝:

    “不用客气,叫我希斯就行。” 俩人来到壁炉连接好目的地是旅馆的咖啡厅,不少也是来参加活动的异国治疗师挤在这儿,一派热闹景象,他们排着队,希斯·斯图尔特仰视地看着她一会儿,怀念地微笑道:“可能你早听过很多次这句话、但你的确很像你的父母……非常像。”

    看清他隐约的泪光,她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一个真情实感渴望可以跟伊奈茨与亨德里克打交道的幻想——或许从前她总觉得自己的养父母已经够完美,因此从没想过如果亲父母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可随着遇到越来越多他们的旧相识,她越来越意识到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先入为主,自己真的会被当作“实验室产物”来抚养吗?明明高尚得能为大局牺牲自我,又真的会将她当成纯粹的手段吗?“我确实最希望是你来帮我完成剩下的事迹,是因为我相信你和我一样。” 坚定不了自身是被爱的人,不可能做到解救别人。能让她撑过长夜的只有心里的爱。而面对如同“……都因我众民遭毁灭,我眼中流泪,以致失明,我心肠扰乱,肝胆涂地……①”写照的存在,她无法想象这样圣洁的殉道者,会功利地把自己视为一件物品。

    “可惜,我永远不能实实在在地认识他们。” 埃尔弗里德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显得很是平和,超乎年龄的豁达,“不过,我一向期待从父母们的镜像序列②中走出现实,成长……直至以后,大家再讨论起他们,得出的是‘与我相似’的评价。”

    “我深信不疑会有这一天。” 希斯·斯图尔特笑了起来,“你现在就带着比他们优秀的苗头了。”

    通往壁炉另一端的六号大街,伪装在“照相馆”里的巫师旅店总共两层楼,是保密性极佳的首选。

    “有件事我比较好奇。” 上楼的间隙,她随口拣话题开启:“您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喔,我先认识的亨利和鲍勃。” 希斯用漂浮咒将行李收归整齐,自顾自陶醉在美好的回忆:“当年去意大利出差,关于火龙及龙蛋的安全性问题备受关注,这两位阿德勒分别站在巫师研究员和麻瓜学者的角度据理力争……当然,真正让我们说上话的契机,是我看见亨利资助路边的流浪汉,那条路上总多的是流浪汉,他这一路走下去,走到最后连吃午饭的钱都没了,在面包店付款时口袋空荡荡,还不好意思地傻笑着道歉呢!那时我心想,他可真是个好人呐,我要跟这位高尚的先生做朋友,于是翌日开会的时候,我就主动和他搭话,说来你也许不信,这家伙虽在演讲时热情澎湃,私底下却害羞得要命……我老是劝他、学会拒绝别人是必备的一课;伊奈茨则对她所有朋友的小缺点小毛病都过度地包容,她很有个性,对我的劝导向来不以为然,呛我道:‘如果亨利学会拒绝人,你早就被他踢出好友圈啦’……她最喜欢开玩笑,有时自己嘲笑自己的威力更具挖苦性。但是,包括平时沉默寡言的瓦伦娜在内,这四个年轻人是我所知道最善良的、闪闪发光的朋友,他们偶尔会抱怨研究没有经费,生活的拮据(唉呀说起这个,基本都是瓦伦娜当设计师助手的酬劳来养活整个实验室,鲍勃也会去图书馆打零工、钱倒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没什么巫师对他们的项目感兴趣,愿意投资的几乎没有。况且,他们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拿去救济穷人。渐渐地我看不下去,说服了身边的合作伙伴给予他们一些援助,比如经费,设备,再或者是提供更多研究的思路……”

    在遗留的旧照片与录影带里,埃尔见过亨德里克的真人模样,他的长相像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内敛乖巧的同时有种冰雪聪明的学者气息。

    如今希斯描述得如此形象,画面感在她脑中鲜活无比,仿佛这一瞬间,一帮贫穷却胸怀金子般可贵之心的青年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伊奈茨的回忆录中,讲述过差不多的往事,“……实际上,要说我们最渴望的东西,并非项目成功与否,而是钱。我们真的很需要它,平日感叹一句春季美景,都得惋惜一句自己身无分文③”

    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鲍勃会选择从事报酬更稳定、社会地位更体面的医生一职,瓦伦娜会对设计行业的追求适可而止,无不为了塑造一个挑不出瑕疵的抚养环境、他们可以抱着狠下心重塑自己的觉悟。

    原来不是他们在塑造她,是他们在尽力地塑造无限的可能、让她得以自由生长的无限可能。

    正是这些记忆让回家的路途不再遥远。

    活动按计划顺利进行之际,距离挚友的大喜日子还剩不到二十天,一个晴朗明媚的周末,她终于没再被突发状况搞得焦头烂额而不得不翘掉邀请,在这个天气异常明朗的休息日她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短短半分钟时间,房子里边的人手忙脚乱地准备好整蛊用的、装着大量彩纸的礼炮,莉莉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对门口说:

    “请进。”

    虽然有点纳闷怎么感觉怪怪的,埃尔弗里德没有多想,直接推门而入,然后伴随着几声能震破耳膜的巨响,不等她来得及作出反应,自己不仅被挂了满头的彩带,还差点把没完没了飘下来的五彩纸屑吃进嘴里。

    “Surprise!!!”

    无奈地撩开挡住眼睛的长缎带,她看着三个笑得直不起腰来的“罪魁祸首”。

    莉莉一边帮她清理长发间的纸屑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道:“我跟他们说过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你没阻止他们,还和他们一起笑我。” 在亲密好友面前她委屈巴巴地小声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抱歉,我对你之前放几次鸽子的事不太高兴,亲爱的。” 莉莉干脆拿魔杖清理干净碎纸。

    打扫一片狼藉的詹姆插话道:“岂止不高兴,上次她以为你会陪她挑婚纱,你没来她直接哭了呢。”

    “谁让你多嘴啦?” 莉莉敲了敲詹姆的脑袋,实际压根没用力气,他装疼地“哎哟”了一声。

    埃尔弗里德顿时内疚地拉上莉莉的手:“对不起……我该怎么弥补我的错误?什么都行。”

    “跟我来。” 莉莉冲她眨了眨眼睛,俩人快步走上卧室所在的二楼。

    从进门到现在没机会搭上一句话的西里斯问詹姆:“没搞错的话,她刚刚是直接略过了我对吧。”

    “兄弟,我们一直都是她们的绿叶啊,习惯就好。” 詹姆理解地拍拍老友的肩膀。

    待在楼上房间的两个女孩一如往日地热切聊着各种各样的琐事,缺席了太多的埃尔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台摄影机,能将眼前关于莉莉的一切都清晰印记在脑海。

    “瞧,我挑了好久的婚纱、我想你一定也觉得好看!”

    简洁的一字领抹胸款式,上身是缀着小颗珍珠的刺绣缎面,胳膊位置有蕾丝质地的轻纱短袖,裙摆是蓬松的大裙撑型,越靠近尾部越多层次感,是埃尔看过最华丽壮观的设计,只消一眼、没人能忘掉它的美丽。

    “……太美了,莉莉,我想婚礼当天你简直如光辉女神格洛莉亚一般……” 她忍不住双手挡着嘴巴惊喜地感慨,挂在衣柜的婚纱裙静静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平复了下心中的激动,一脸正经、斩钉截铁地作结:“我认为波特那一天看到你会哭的。”

    她们会意地大声笑起来。

    “哦对,我准备好了你的伴娘服,金色的、很适合你不是吗?你试穿看看合不合身,不行我再让人改一改。” 莉莉说着从衣橱拿出一条吊带长裙,特别之处在于整条裙子的金属感材质,像一件被珠子所点缀、柔软丝滑的轻盈护甲,礼裙强调曲线的裁剪细节也做到无微不至。

    光谈风格的确精妙,只不过胸口处的衣领开得很低,且长裙总体是没有一丝空隙地紧紧贴合着皮肤,左边到膝盖的位置裙摆开了衩。

    从帘子出来时埃尔抢在莉莉兴奋的“哇哦”前头批评道:“我感觉紧身得快透不过气,里面的内脏应该被挤压成一团,说不定那天晚饭我坐下后吃不了一口。”

    “但设计理念就是这样。” 论撒娇还是莉莉更胜一筹,不愿退步:“我是真喜欢你穿这一身……快看快看,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说罢久违的少女玩心大起,调皮地擦了擦嘴角,埃尔被这一滑稽可爱的举动所逗笑、佯装嫌弃地说:

    “梅林,伊万斯小姐原来私底下这么花心。”

    “哈哈哈哈……” 快乐地傻笑了一会儿,莉莉贴心地开导不自在的好朋友:“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小女孩,有些东西是无所谓炫耀的,况且你以前不也跟我说过,我们不该对我们的身体产生畏惧与羞.耻的情绪嘛。”

    后半句确实出自于她,那是在四年级舞会前、莉莉犹豫自己要不要穿上那一件露背礼裙。果然,规劝他人总比规劝自我要容易。

    裙子换下来收进礼盒,不知怎么地,她有种趋于忐忑的负担,生怕熟人见了会问她里面装着什么。

    晚上留下吃饭,小矮星彼得也有过来(看样子他大概常常来詹姆和莉莉同居的公寓里吃晚餐)他见到预料外的不速之客埃尔弗里德,怯生生地打了声招呼,她回以友善的问好。

    詹姆闲聊到水深火热的局势,原本正抨击几句魔法部疲软无力的举措,桌底莉莉踩了他一脚他才想起在座的就有一位部长秘书,尽管表现得不放在心上:

    “……敏坎是很懦弱,企图靠荒谬的谎言安稳民众。” 埃尔许久没像现在这么放松地说实话,“全是虚无的、付不出行动的承诺。”

    “说得对呀!他根本不配当部长。” 詹姆直白的言语间依然保留学生时代的天真,“要是你取代得了他就好了。”

    连幼稚程度不相上下的西里斯都听得笑了一下。

    “其实魔法部里现在不是找不到取代他的人,只是无论民众亦或是表决的席位,无不最看重老资历。” 埃尔没有嘲笑朋友不熟悉政治的言论,“至于我,恐怕再顺利也得等个十年。”

    “你会为了一个位置耗费十年?” 西里斯忽然问。

    “我在乎的不是位置。”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只在乎我们能否重获和平。”

    “肯定会。” 詹姆笃定地沉声道:“不管投入多少年,打跑没鼻子势在必得,我可不希望等我孩子的孩子长大仍要生活在他笼罩的阴影下——”

    “詹姆!” 莉莉尴尬地打断,他想得未免太长远。

    大家响起笑声一片,先前听说莱姆斯·卢平去出差的埃尔不经意地问莉莉:

    “婚礼那晚莱姆斯赶得回来吗?”

    “好难说,他在信上是写了会尽力赶到。” 莉莉无可奈何地答道。

    这时西里斯垂下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神情漠然。

    场面一度安静了几秒钟,詹姆见状随意聊起其他话题,比如抱怨婚礼来客人数、预订飞路网租用服务等麻烦事,才恢复自然祥和的气氛,好像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发生。

    餐后清洗盘子期间,另一不速之客拜访、竟然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哎呀,真热闹。” 校长笑盈盈的蓝眼睛甚是亲切,令她惊讶的心情夹杂了几许喜悦,“韦勒克小姐也在。”

    “晚上好,教……先生。” 学生时代最为崇敬的长辈蓦然出现,她霎时舌头打结。

    “你好。”

    “糟糕!我忘了改了开会时间。” 詹姆懊恼地一拍脑袋,罕见地不好意思、手忙脚乱请和蔼地说“没关系”的邓布利多去二楼的书房,在场的人除她以外全隶属于凤凰社,若她还不快离开实属没眼力见了,即使莉莉坚持说:“不用着急走,你又不是外人。”

    动用到凤凰社的领导组织者亲自过来,怎么可能是个小会议,于情于理,她都不好逗留,因此她马上推脱掉西里斯出于好意的“我送送你”,临走前最终简单核实了下次一起布置婚礼现场的时间点。

    定在12月26日的婚礼设置在了室外,到时必然下一场雪,需要划定范围的保护咒加持,以免过低的气温让前来应邀的宾客体验不好。

    剩下一个多星期,设计稿上的事宜是时候落实完整。

    提前布置场地,具体忙活的人只有他们两个,而且西里斯不太擅长装饰魔法,他处理花哨饰物的手法特别笨拙,基本是埃尔收拾好他的“烂摊子”:

    “红色大铃铛挂满圣诞树……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头痛地挥挥魔杖清理掉一分钟前他兴高采烈宣布自己“堪称完美”的杰作。

    “我觉得挺好。” 西里斯不服气地说,他现在把餐桌上的刀叉统一变成金黄色,搭配薄荷绿桌布是场恐怖的灾难,埃尔弗里德只好动手恢复成银色的餐具,他正要反驳,她举手投降道:

    “西里斯,我没有闲心跟你玩《睡美人》④芙劳拉和玛丽薇瑟的变色游戏,我们可不可以速战速决布置好会场再说。”

    “……谁是芙劳拉和玛丽薇瑟?”

    “这不是重点……唉,我忙得忘记你没看过麻瓜的动画片。” 她疲惫地整理天花板吊着的花球与缎带。

    “《睡美人》的故事我知道。” 他不甘示弱,想挽救自己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形象,滔滔不绝道:“不就又是王子拯救公主的情节,不同点是这次王子用‘真爱之吻’破解公主的沉睡魔咒……麻瓜真的很喜欢用‘真爱’解决所有困难……”

    “好吧,你没说错。” 埃尔端详着墙面的新人照片挂得是否正中,“芙劳拉和玛丽薇瑟是动画里的仙女教母,前者喜欢粉色,后者喜欢蓝色,她们在为公主准备成人礼物、一条裙子的颜色上产生分歧而已。”

    “我对粉色和蓝色没意见,但纯粹银色的东西难看,你得承认。”

    “我不承认,有些明明很好看。” 她查看着拱门地下的地毯有没有铺整齐。不用细想也清楚,布莱克家应该到处摆着象征高雅贵气的银制品,几个月前偶然会面过一次的沃尔布加·布莱克脖子上戴的项链也是纯银。

    “你的审美有待提高,埃尔弗里德。”

    “……而你该你庆幸你长得漂亮。” 不然我已经打你一拳了。埃尔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猝不及防接受另类夸奖的西里斯掩饰着好心情扭过脸冷哼一声。

    夜幕降临,冬天晚上的冷风不小,路上皆是匆匆赶着回家的行人。她最后检查一遍每一环的细节,确认无误后问他:

    “你确定固定好了帐篷对不对?”

    “放心,刮暴风雪都绝不会塌下来。”

    “你最好不是乌鸦嘴。” 她撇撇嘴,锁上了门,并加固好铁甲咒,裹紧大衣走过马路,留意到西里斯没跟上自己,转头看了看,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不得不说、长风衣真适合高个头。

    “干嘛走那么快。” 他的语气透露着几分郁闷,“把你的时间分多一点给你的老朋友不行吗。”

    她难得有闲情逸致逗他,严肃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多陪陪莉莉。”

    “有詹姆陪她,你当什么电灯泡。” 他皱起眉,虽看出她是故意的,仍用手指指着自己强调道:“我是说关爱关爱孤家寡人的我。”

    “刚刚几乎是我干完全部活,还不算关爱你?” 埃尔弗里德微笑着反问。

    “是你太挑剔,不是我不干活。” 他嘴硬道。

    懒得跟笨蛋吵……埃尔将手放进自己的风衣口袋,有意无意地暗示:“大晚上站在路边你冷不冷。”

    “还好。我一向不怕冷。”

    又陷入了无言以对。

    “……西里斯。”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没有。”

    “那我们快回家。” 她正要走远,又不太忍心地折回来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假思索地淡淡道:“我总觉得下一次见你又要等很久很久以后。”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下星期就会见面。” 下周就是莉莉和詹姆的婚礼。

    “对。但我的意思,是以后,仿佛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没办法确定能见到你。” 言语间呼吸所带出的白雾消散在凉丝丝的空气中,温度确确实实在开始降低,“因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冒多少险。”

    今晚的月亮与昔日在霍格沃茨的夜空依稀闪烁的光亮十分相像,埃尔弗里德的内心涌起一阵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似的恍惚与伤感,不由苦笑道:

    “我们不像过去上学,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已经毕业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当然我比谁都希望,未来我们永远有机会相聚。” 只要彼此平安地活着。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半晌,他朝她张了张手,灰眼睛显然明灭着生动的微光,亮晶晶的像是星星,表情却依旧酷酷地说:

    “给你的朋友一个拥抱吧。”

    “……我的天呐,西里斯少爷原来是个撒娇鬼——”

    “我才没有!” 他立即恼羞成怒地收回手背到身后。

    玩笑开够,爽快地稍微一踮脚,埃尔轻松地揽过他的肩膀,安慰地隔着衣领摸摸他的后颈,在耳边温和地喃喃:“没事,我没事。”

    目前的一切,是她能触手可及的最好现状。

    过不了几天,希斯·斯图尔特寄来的信上写道、鉴于太多邀请他圣诞节作客或要求他私人会诊的烦人精纠缠,他想提前举办完授奖仪式等繁琐流程回美国去。

    于是埃尔首先写下几行安抚的语句,再旁敲侧击地追问都是什么人如此直接、失礼。

    果不其然出现她最想看到的名字。

    她近于没有掩饰地真诚央求希斯再逗留久一些。作为昔日老友的瓦伦娜也以叙旧为由让他多待一会儿,当是休假旅游。

    招架不住她们诚恳的建议,希斯勉强妥协,并且,在一次午后一起喝茶的途中,他干脆利落地直言道:

    “埃尔,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呢,亲爱的。”

    美国人直言不讳的作风。埃尔弗里德差点被热茶呛到,缓缓调整好紧张的情绪,放下了茶杯,收起脸上的尴尬,镇静地回答说:

    “假如我否认,这明显的谎言断然是对您的不尊重。是,我忍不住将希望寄托于您,因为那毕竟是我好朋友的堂姐,可以帮她解开心结再好不过……”

    经典的真假参半措辞。

    希斯皱了下眉,沉默一刹那,怔然反问的口吻类似于长辈质疑家里孩子的交友方式:“……她算你的朋友?”

    “算是。”

    “我对这里的纯血大家族无聊作派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对你有好处,我无所谓跑一趟。”

    不论如何,纳西莎不是会对有价值的对象也不可一世的蠢货。出了名自恃清高的权威治疗师赏脸答应为自己出诊,总不可能不识好歹。

    在这一点,埃尔弗里德倒不担心她会不会搞砸。

    能走到这一步最少不了比利、简他们的帮助,埃尔想请三个小孩吃一顿丰富的平安夜大餐,然而在老地方等待已久,只等到了猫咪——

    经历过多不测的埃尔弗里德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不好的变故,她知道这么做很愚蠢、但是她找遍了他们平常行动的每一个角落,无果。

    晚风呼啸着,她抱紧猫咪回了家,打开厨房的冰箱,将馅饼掰成小块去喂它。

    “……他们去了哪里?应该不会出事……” 小猫舔着她的手心,似乎是在表达安慰。

    饱餐过后,它趴在她腿上打着呼噜,毛绒绒的暖意缓和了她本来的忧虑,看来猫主人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翌日一大早,猫猫挠着沙发上的毛毯叫醒她,它往大门口走来走去,她走近一看,收信箱里多了封邮件:

    “亲爱的埃尔,

    你能想象我们的快乐吗、我们收到了伊法魔尼学校的入学通知书!(我们的父母竟然是千里迢迢来英格兰抛弃我们的?哈哈——比利写道)

    感谢你这些天给我们那么多金币,现在我们买得起船票出发啦。

    真可惜猫猫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去,我想它是很舍不得你呢(啊话说回来,我们依然没为它选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暑假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祝我们好运,也祝你好运。

    给你很多很多个吻。

    ——爱你的简,比利尔斯,詹姆斯”

    呼,所幸是她听过最棒的好消息,她抱起了眼巴巴瞧着自己的猫咪:

    “所以,你愿不愿意来我家暂住?”

    取名嘛,就等孩子们回来再说吧。

    婚礼如期而至,下午三点埃尔弗里德和瓦伦娜安顿好了小猫、行色匆匆地出门。

    “亲爱的,你先从壁炉过去,我开车载伊万斯夫人和伊万斯先生……礼物都放好后备箱,你先去帮帮莉莉做好准备……” 瓦伦娜有条不紊地安排道,伊万斯先生身体健康向来不太好,走壁炉着实难为他,不如顺应麻瓜的方式乘车出行、即便会晚一点到。

    “好,您注意安全。”

    埃尔刚抓一把飞路粉,电话响起,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喂?”

    “我刚到詹姆家。” 西里斯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丝毫不像一个做好规划的人,“我们要几点出发去场地?”

    “五点后,我上次不是刚说完。” 她难免没有耐心核对约定好的事项。

    “行。”

    “记得帮波特打理打理头发,像上次我教你的。”

    “知道。打扮的事小菜一碟。”

    才怪。她很难相信他能做好,不过没法操心太多,有一说一,盯着鸡窝头的新郎参加婚礼也够特别。

    挂断电话眨眼的功夫抵达公寓,穿过女眷聚集着的客厅,爱米琳·万斯正招待着她们,小声示意她可以直接上楼,她道过谢、径直走向楼上的卧室,敲了敲门——

    “可算等到你,‘伴娘小姐‘。” 为她开门的玛丽·麦克唐纳笑道。

    莉莉还在化妆,潘多拉为她梳着头发,并用编发魔法将它们梳成漂亮的盘发,埃尔帮她们打打下手。

    “……你们到得真早。”

    “不早啦,一个完美的妆容起码要一个小时呢。”

    “用魔法也要这么久?”

    “那当然。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之一呀!”

    来来往往闲适的谈天说地间,镜中的红发姑娘被装点得愈发夺目、美得动人心魄,埃尔深深地凝视着这陪伴了自己七年有余的女孩,今天她将要增多人生的另一幕戏,由衷地献上最诚挚的祝福、是能为了她的幸福竭力再多都不为过的信念……埃尔弗里德做得到,也逼迫自己必须做得到,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正基于不愿让战线拉得太长以致于某一天凤凰社的讣告里多了重要之人的名字。

    当莉莉换好婚纱走出试衣间的一刻,毫不夸张地形容,她们的眼眶都在惊呼中浮现泪意,包括以冷静著称的埃尔,美感一旦同时集结宏大与细腻、震撼灵魂的神圣油然而生,想想无数次莉莉穿上婚纱后会有多好看,也不及落在现实的这一瞬间。

    “You’re the most beautiful bride we’ve ever seen.”

    她们纷纷哽咽道。

    戴上长长坠到裙摆的头纱,手套,捧花,代表纯洁的“something blue”⑤、正是佩妮送给她的蓝色发圈。

    新娘子情不自禁给升温的脸颊扇了扇风:“我好为自己高兴。”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着,蓦地玛丽如梦初醒叫道:

    “天啊,埃尔你怎么还什么都没打扮好?!”

    “喔我忘了这回事、抱歉……”

    潘多拉挥了挥魔杖,迅速将那头披散的金发挽起、编成一个松散的发髻,额边与耳后的碎发自然垂落,头饰是莉莉从前送给她的礼物、小巧精致的红叶发夹,小颗珍珠耳环和细细的钻石项链则来自蕾妮奶奶。玛丽只为她眼睫边洒了点亮片,抹上和莉莉一个色系的绛红色口红,金闪闪的长裙搭配相差无几色调的高跟鞋,在落地镜前的自己,让她回想起了伊奈茨——平心而论,单看她的五官,显然更形似于亨利,或是形似于同为金发的劳拉、即伊奈茨的母亲,但神态方面的相似,是可以蚀刻灵魂的,与伊奈茨的神似,恰如两副享有同一风骨、魂魄的躯体。

    玛丽如一位兴致勃勃的吟游诗人,陶醉地称赞道:“守护在公主旁边的女骑士,生人勿近的美丽性感,犹如令人上瘾的毒药……”

    “别取笑我了玛丽,五点十分,我们该走了。” 埃尔弗里德穿上大衣,并不配合地打发道,“潘多拉,麻烦你看看外面的马车?”

    几十分钟的时间在一路上说说笑笑转瞬即逝。玛丽和潘多拉等人把宾客都安顿好进场,埃尔快速察看一遍乐队就位与否,保暖咒是否有维持好,等等。

    拱门底下的仪式张罗妥当,西里斯四处张望找伴娘的身影,场面由于众多来客颇为混乱,他难得稳重地平息大家的躁动声,到门后对紧张得两手无处安放的詹姆说:

    “保持镇定,牧师让你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

    “好。” 詹姆比了个手势,任由好友用不太斯文的力道按下脑后乱翘的头发丝。

    恩爱的波特夫妇踮脚亲了亲他的脸:“不用紧张,孩子。”

    “祝你好运。” 人群渐渐陷入安静,西里斯在他耳边留下这一句。新郎入场的音乐奏响,弗莱蒙特与尤菲米娅分别挽着詹姆的左手和右手走上红毯。

    专注无比地注视着挚友的身影,尔后听到背后传来埃尔弗里德小声的询问:

    “西里斯,你的戒指带好了吗?”

    “带着呢。” 他拍拍礼服口袋,正说着,她将手里的捧花递给他示意帮她拿一拿,随后脱下了外套。

    看清楚长裙勾勒曼妙的线条,他不禁张了张嘴,咽下了第一秒冲进脑子里轻浮的赞叹声,选择尽力平静地对她说道:“……你好漂亮。”

    “谢谢,你也一样。” 她大方地以笑回应,尽管是带着一丝赧然的微笑。

    埃尔弗里德常常用直接的“漂亮”这种通常形容女人的词描述他,他已经见怪不怪并乐此不疲地接受。

    挽过自己的手那一秒,他感觉他们距离从未有过的近。

    等伴郎与伴娘走完,接下来乐曲一转,新娘子拖着裙摆一步步走来,埃尔全神贯注看着莉莉,眼睛都不舍得眨,直到她想起前面的詹姆,偏过脸一看,果真如她所料,詹姆镜片后的双眸染泪,再不努努力憋回去、泪水就会掉下来。

    “……I now pronounce you, husband and wife.”

    小时候看电影,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埃尔弗里德背得出每一句长台词,唯独婚礼上的誓词,她没兴趣去记,因为好像不管承诺再多,现实的情况总与当年神坛上的誓言相悖。

    以致于此时,她反而没有像其他来客那样感动得流眼泪。

    仪式后的晚餐过程中,她穿回外套落座在妈妈旁边,自然不是她先前自嘲的状况,她还吃下了蛮多的东西,莫名地一股淡淡的寂寥感萦绕于心底,大约是婚礼所渲染的情感太浓烈,物极必反,空虚与孤独在热情冷却时顺理成章地迸发。

    新人跳过开场舞宣布婚礼后半场的舞会开始,人人其乐融融,或是加入舞池,或是上台念一段致辞祝福。

    一整晚新一代波特夫妇无外乎忙着招待来客,这不算小型婚礼,凤凰社的人就到了一大半,旧校友和教授也过来走了走过场。

    乐队奏着欢快的交响乐,越来越多青年起身跳舞,氛围浪漫到位,很有情调,是轻易撩拨心迹的场合,但她在想事情——她不受影响地思考着,迟早要面对的卢修斯·马尔福,她该用什么方法处置,好让他不拖泥带水地低头,由她摆布呢?

    没有一类方式是不冒险的。倒不如直说,她要做的事没一件不危险。

    “要喝香槟吗,小姐?” 服务生把托盘递到她眼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久前瓦伦娜为送伊万斯夫妇回家先行离场,无人监督,于是她放任地两杯一起拿走,不料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西里斯拿过其中一杯:

    “谢了。” 他朝自己抬了抬下巴。

    “……小心,今晚你还得负责抬波特回去。” 她的眼神被酒精催生出一丝凛冽,挑了下眉,挖苦道。

    这晚詹姆因敬酒喝了不少。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恰逢此时摄影师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各位上前拍照留念,为他们留下了很多张大合影,以及一些双人照。

    难以言喻的默契,俩人竟不约而同地于心底祈祷若时间能停止在这一秒。

    尤其是考虑到这之后发生的、“突兀的意外”。

    詹姆·波特与莉莉·波特新婚的消息在报纸上某栏位的小角落刊登,配图正是用的这张合影。巫师界不是每一位认识他们的人都在意这桩喜讯,明明与其一关联不浅的却漠不关心,正比如伴郎的弟弟、雷古勒斯·布莱克——

    事实上,他没心思关注任何除现在占据自己头脑的困境以外的一切。

    在他不得不朝真相低下高傲的头颅,面临完全失控的境地,他从没预想过专属他的狼狈不堪,会是这等的惨烈,这样彻底的危机。

    精神纠缠斗争了好几个月,即使麻木的意识快识别不了正常的时空运转、他快分不清自己挣扎了多久。

    等他振作起来竭力准备完善的计划与付之行动,企图以自认为最好的方式结束这出可笑的戏剧,1979年初夏时分,就在他要开启第一步的前两天,他的堂姐夫卢修斯·马尔福一如往常找他去协助“处理某些生意上的问题”,说起最近同样状态不佳的卢修斯,他对此并不关心、他没有精力关心一个实则称得上金玉其外的家伙,马尔福担忧的东西无非是“纳西莎偶尔不太乐观的身体健康”、“市值近期跌了多少”……诸如此类,在他目前的问题面前算不上问题的抱怨……因此他也一如既往不带一分顾虑地跟着去,那是非常简单、稀松平常的一次会面,应付完这个小麻烦,他们会通过壁炉原路返回——

    然而,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卢修斯蓦地停住脚,墙壁倏忽间迅速蔓延与封闭,他猛然转过头,只在近乎转瞬即逝的最后缝隙中看见卢修斯那罕见显露恐惧的脸。

    无尽的漆黑笼罩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通往抵达的是一个什么地方,摸向长袍口袋的魔杖,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偷走了。

    难道他被发现了吗?这不可能,这些天他小心隐藏得连母亲都没发现不妥,对方再料事如神也没法抓得住一丝破绽才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间弥漫着学生时代才记忆深刻的墨水和羊皮纸的香气,而且不是一般的文具的气味,是一众出身经济条件可观的家庭才用得起的墨水品牌。四周围空气冷冷冰冰,像被前阵子好不容易融化掉的冰块雪藏过,寒意在静静悄悄地流动。

    下一刻,黑暗中响起一个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与此同时,类似用于降服火龙的绳索将他紧紧绑在一张椅子上,一位见多识广的布莱克是不会不知道这种绳索出自妖精之手,打造的宝物都是战斗中堪比万能的武器,越是挣扎只会缠得越紧直至勒死为止,所以他一动不动,保持镇定地目视前方,黯淡的光亮缓慢地若隐若现,那人身上的袍子很长,整个人如一樽教堂摆着的雕像,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思索无数可能性,却并没有猜到这是一个女人。

    “……你好,布莱克先生。”

    雷古勒斯被称呼过“雷尔少爷”、“雷古勒斯小少爷”或是的“布莱克”、“小布莱克先生”等等,但是没有人直截了当地叫过他“布莱克先生”,因为他是家族族谱上最年轻的一名成员。

    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他:我听说了你,我不在乎你们详细的礼节。

    至此,他察觉到她不是来要自己的命。

    只不过,恐怕是来拿比命都要重要的东西——

    在看清楚烛光下的脸时,他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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