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在与远在弗吉尼亚州的艾德琳·斯蒂芬会面之前,一封信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是詹姆和莉莉的来信,信封的抬头还写着两个名字,当埃尔弗里德和西里斯一起拆阅这封信、看到上面写着其中一行字时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上帝……我不敢相信——”

    “我不敢相信我要当教父了!”

    显然没有人能在面对这一好消息时控制自己的音量。

    第一时间俩人兴高采烈地拥抱了一下。

    但等松开手,后知后觉的复杂情感令埃尔弗里德一边不得不坐下身一边失神地喃喃:

    “……我的天呐……”

    “你还好吧?” 西里斯立即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太突然了,这是我遇到最重大的一件事,我最好的朋友有小宝宝了。” 她说着说着眼睛泛起泪光,声音也有点哽咽:“我现在真想抱抱莉莉……抱歉,我有点情绪化。”

    “嘿,这很正常。我懂你的心情,没有人能比我们更为他们高兴、更想陪在他们身边。”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我想想办法……”

    说到做到,这天晚上西里斯将公寓的壁炉跟詹姆莉莉的家成功连接在一块儿,像这样可以跨越一整个遥远海域的壁炉互通并不容易,埃尔弗里德暂时没搞懂他是怎么做到的,惊喜与激动之余她被飞路粉呛了呛、跪着又冷又硬的地板很不舒服,他体贴地脱掉外套给她垫在膝盖底下。

    两对朋友在炉火中“见面”(尽管双方的视角只勉强看得清两张火焰里燃烧着的脸)但是大家都非常雀跃。

    “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我没一点儿不舒服,你别担心。” 莉莉一如既往优先站在好友的角度考虑,还强调道:“倒是你,你们执行任务的过程记得注意安全啊。”

    “我们在这儿十分安全……对了詹姆、你有在学习照顾孕妇的知识吗?” 埃尔弗里德大声地嘱咐:“伦敦开设过很多要父亲参与的课程,包括护理相关的书籍、你得好好看完。”

    “我会的!你只管放心好啦!” 詹姆兴奋得手舞足蹈:“等你们回来聚餐一起帮忙想孩子的名字,我们什么头绪都没有呢。”

    “没关系,我从今天开始读一百本‘新生儿取名大全’。” 西里斯半是开玩笑半是正经地接话。

    赶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道别前,莉莉悄悄深呼吸着调整内心的紧张、着急地丢下一个庄重的问句:“埃尔,你愿不愿意当我宝宝的教母?”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从二年级起我就想过,未来小孩的教母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当然愿意——” 话才说到一半,壁炉的火蓦地变小、人脸消失,把她吓一跳,身旁的西里斯检查了下示意只是连接不稳定的问题,她又对着壁炉试探性地问:“……莉莉你还听不听得到?”

    几秒钟后听见对面的回应:“听得到!你能答应我实在太开心了……”

    一瞬间千里相隔营造的怅然所失令她脱口而出:“我爱你莉莉!”

    “噢我也爱你!”

    炉火对话结束后仍久久没有平复心境。一度以为莉莉会让亲姐姐佩妮当孩子的教母。不过无论麻瓜还是巫师的文化,从没有规定教父与教母不能是并非亲属关联的、分别敲定的人。一些同一家庭的几个孩子都能是不同的教母或教父。兴许是潜意识里仍觉得养育小孩这种大事离自己遥远,既然莉莉对此很期待,她决定不去想责任感与压力等扫兴的问题。

    轻松的时刻不知不觉流尽,再次以乘坐火车这一麻瓜方式赶去弗吉尼亚里士满,西里斯不再觉着有多新鲜好玩了、他开始怀念幻影移形和门钥匙不受限制的地方,听埃尔弗里德所说,当地麻瓜的武器反而没被管制得非常严格,实在有种本末倒置的不公平:明明巫师对魔法的控制自如很多嘛,论危险系数走火的枪械更胜一筹。由于魔法国会的监管,他们这半个月的行动都深受拘束,可是埃尔不怎么想,她警告一旦魔杖使用许可证过期,他们的状况会更糟糕、是连普通魔法都不能使用的糟糕。

    斯蒂芬老宅坐落于平平无奇的果园农庄附近,不属于巫师聚落的地带,此地热闹非凡,富有烟火气息。按响门铃,一位年迈的女仆领俩人进门,泡了壶热咖啡,在客厅等候不一会儿,答应了下午简单见一面的主人公艾德琳·斯蒂芬现身,她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穿着色彩素净的长袍和碎花长裙,深色长发优雅地挽成松散的发髻,眉宇间透露着一种厌倦与冷淡,佩吉在信里说她人不错、叫他们不用紧张,到场后的西里斯心想佩吉·格林格拉斯的评价未免过于草率——“人不错”的艾德琳·斯蒂芬一见着自己就不客气地质问:

    “佩吉跟我说过来的只有一个女孩子。” 艾德琳的个头比埃尔弗里德的要矮,压迫感却不小,漠然地扫了他一眼,显得好像他很碍事。

    纵使西里斯有些不悦,从大局出发他成熟地妥协道:“我去外边等着。”

    “得了,你要待就待着吧。” 这一退步使艾德琳一脸勉为其难和不耐烦地选择体面。

    “谢谢。”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未迁就过不占道理的人或事,此时除外。埃尔悄悄拍了拍他的后背表达安慰。

    一行人来到斯蒂芬的书房,勉强算是宽敞,弥漫着一股轻微的烟草味道,四周环绕着褪色的墙纸,桃木书架塞满参差不齐的厚书,陈旧的地毯摆着一张配有小型茶几的长沙发,以及几只风格不协调的椅子。

    “佩吉全告诉了我,关于你们想要我帮的忙。” 艾德琳坐下沙发,悠闲地点燃一根香烟,纤细的手指与瘦削的手腕明显沾着墨渍,“那可不是一桩小问题。”

    “无疑您考虑得到目前真正的严峻。” 埃尔弗里德顺着对方的直言不讳,“我们不希望束手无策地回伦敦。”

    “我瞧着像关心这些的人吗。”

    “也许您不关心,但替我们解答魔法国会里到底有没有值得信任的存在,倒不是能力范围以外的麻烦对不对?”

    “也许称得上招致麻烦。” 艾德琳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微不足道的琐碎日常,“我又凭什么要冒着会被报复的危险帮助你们。”

    这句表面上是符合情理的世故,实际并不属实,在英美有血统分支的斯蒂芬家地位本就不处于弱势,再者艾德琳·斯蒂芬早已是影响力巨大的文人学士,隐居之后受到的敬意只会有增无减;何况最差的可能也就是谈不拢或撕破脸、大难临头的噩运怎么会首先落到远在幕后的局外人。要被找麻烦的必然只会是冲在最前头的凤凰社成员。艾德琳显而易见是在观望他们。

    思及此,埃尔转念琢磨身为长年沉迷艺术的创作者会对什么感兴趣,旁边的西里斯看她沉默,于是难得谨慎地帮腔道:

    “我们会为您安排专门的保护。”

    “哦,我不喜欢陌生人来我家待着。”

    无言以对的下一秒,埃尔弗里德勇敢地打破僵局:

    “……斯蒂芬女士,如果您乐意给我十五分钟分享一个故事。” 她尽量冷静地整理逻辑组织语言,打下仅剩的一张底牌正式开启赌局:“有关我这么执着眼下的成功的原因。”

    随即她直接充当一名无所顾忌的讲述者——省去了如魂器等的敏感秘密,却也只是仅仅隐去这一秘密,余下的部分近乎毫不保留、以那位严格来说理应感情亲密的对象的完整人生作起点;“自己在果断地出卖她”的杂念被努力置之脑后,专注于企图打动面前严厉的聆听者,叙事的架构更细致得贴合其审美、遵循一目了然的“行动素模式①”原则,似乎没有说得很详尽,又似乎什么都有说。

    空气一时静止了半刻,艾德琳收回目光,熄灭大半支烟,淡淡说道:

    “你确实不遗余力……也足够聪明。然而我最多只能帮你写封邀请信,跟理查公爵一次宝贵的面谈机会。别的像是说服‘大人物’给出承诺这等棘手毛病,我爱莫能助。”

    “谢谢您慷慨的决定。”

    “不必谢。大家只是互相交易与利用。” 艾德琳似笑非笑的表情浮现几许傲慢。

    原路返回的路上西里斯以为他们的难题已差不多解决了,因此兴致勃勃地称赞刚刚那段编造故事的手法有多特别和巧妙:

    “你在开玩笑吧。” 埃尔弗里德像看笨蛋那样看着他,“这不是我编的,这就是伊奈茨的故事、我跟你提过……老天,真的太糟糕了……!”

    “为什么糟糕?” 西里斯疑惑不解地注视着她,“我看那不像在骗我们呀。”

    “你没意识到、我将伊奈茨的回忆录‘卖’给了一位以写字谋生的作者,你应该懂我为什么感到糟糕——妈妈肯定会很生气、我是指我妈妈瓦伦娜,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把和日记本同等分量的内容当成筹码,你也听见艾德琳·斯蒂芬告别前说的什么,‘交易’……作家就喜欢怪东西,绝对会写下来——”

    “那有什么关系?艾德琳·斯蒂芬又不是丽塔·斯基特。”

    “难道你不觉得我很过分。我是说假如今天我出卖的是你。” 埃尔苦闷而严肃地列举例子:“比如你曾经向我倾诉私密的情感、类似原生家庭带给你的痛苦,而我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利用了它们……你不会生气吗?”

    西里斯不得不由着她的奇怪假设认真地思考了两秒,诚恳地摇摇头,他安抚她倒挺有一套的:“我的确没法生气,总感觉你犯什么灰色地带的错都是正派。就算写成书、再恰巧你的妈妈买回去看,也不会神通广大得刚好想到现在那么复杂的缘由啦,而且你不是说艺术来源生活嘛,斯蒂芬的风格还不是纪实型的呢。”

    “……也对。” 真神奇她的心情顿时平复不少,甚至自嘲地小声说:“估计事实上我不需要担忧,没准我活不到小说出版的时候。”

    “你说什么?” 他当即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皱紧眉头瞪向她。

    “玩笑,我在开玩笑而已。”

    “一点都不好笑。” 他冷哼一声。

    到家关紧门窗才讨论交换想法,一致认为风评尚算德高望重的艾德琳没必要食言;另外,魔法国会的现任主.席威尔金森作为“历史引以为豪的十二傲罗②”后代是傀儡政客的可能性相当小,但是也不像完全掌握话语权,幕后与其制衡的究竟有谁?

    头脑风暴后西里斯提出独自去参加国会为他们举办的无聊会议、节约她宝贵时间之余好看看他找不找得到新发现(理想角度)

    在他外出的间隙,她检查着自己的收信,然后意外地看见一封没署名的白信封,立刻联想到远在英格兰“不太熟”的伙伴,果不其然念完特殊的解咒,信件展开、显露一行行墨水,信的主人字体工整娟秀:

    “埃尔弗里德·韦勒克,

    写下此信是想告知你我已确定金杯由何人看守。你早前的猜测很准确,我那疯狂的堂姐视为最大荣耀的事迹正是为黑魔王保管金杯,不论她清不清楚那实则是魂器,就像多数自视甚高的纯血坚信古灵阁隶属于巫师、唯独巫师才够资格享有被严密保护财产的顶尖服务,我也断定金杯是被放在她的金库里面。

    对于接着该怎么做我仍在思索,不建议匆忙地制定对策,我想你知道她是多疑且癫狂的女人。以及,我暂时没有维持理智的笃定。

    请转告你的朋友,最近别再频繁地发行新的《言论》,卢修斯的搪塞开始不管用了。

    希望你在美洲进行的任务能顺利了结。

    R.A.B”

    读完烧成灰烬,埃尔不知道这算好消息或坏消息,从哪一面去看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都不好对付,想在百年来未失窃过的古灵阁盗取更是寸步难行……宁愿面对藏冠冕的“有求必应屋”也不想面对藏金杯的莱斯特兰奇金库!伊奈茨留给自己的总是能要命的问题。

    目前的要命问题还不止一个。

    倘若即将交涉的“理查女爵”委实是回忆录中的“理查小姐”,埃尔弗里德相信让西里斯做主要的游说者效果会更好,一来外貌无可挑剔,二来——有了条件一还要什么二来?虽然她跟西里斯说的是“其实你口才比我好多了”,以致于他还高兴又得意地去做准备。

    离许可证有效期只剩一星期的某天,艾德琳·斯蒂芬言出必行地来信较为“简洁”:仅有一只门钥匙,通往波士顿一处藏匿在树林中的旧宅邸,周围人迹稀少、冷冷清清。

    看起来颇亲切的女管家特地走出大门迎接,屋内装潢古朴美丽,配色温暖明亮,客厅中心挂着一副画、上面有流光溢彩的向日葵花田和晴天大海,西里斯情不自禁走近、仔细端详墙壁的画作,莫名想起埃尔弗里德送过给他的三千块拼图,完成后的景象是阳光下的海水,主题色跟墙上的画基本相同。

    “介意喝花茶吗?” 管家略有歉意地说:“请见谅女公爵因身体抱恙见客不能太久。”

    “丽莎,别搞得我像个快死的老妖婆似的。” 楼梯走下了位衣着打扮最不像显贵公爵的中年女士,个子娇小身材消瘦,状态衰老,性情不如明面上古板,慈爱中带着些幽默:“所以,你们就是艾德琳要我见一见的小朋友。”

    礼仪以内的寒暄过场几句,西里斯很有使命感地主动道明来意,不过没谈多少,理查全然没有刁难的意思,一听到是邓布利多的名字,态度变得很是敬重,并请求出示邓布利多写给魔法国会的信,一目十行地阅读过信中的消息,凝重地叹了口气:

    “……喔,我没料到外边会水深火热,好多年我没再关注无聊的权力戏码,毕竟从十二岁起必须习惯模仿的生存之道早该腻味。当然,我承认我投资错了人,我同样承认想不到三十多年前那个眼看毋庸置疑的正人君子实际是个魔鬼。” 理查既悔恨也沉郁地反省道:“可惜出于我自己的经历,再无心思管所谓的家族、所谓的荣誉或名气。长久以来,我要做好的就只是守着我的头衔,好让他借助我的金钱和人脉四处架空基础薄弱的欧洲纯血、任他摆布……后来不记得从何时起他没再联络我,而我为养病搬离了瑞典,定居在这里。不难猜中,作风原本就偏向保守的美国魔法界在他长期的渗透下、演化得越来越谨慎严格甚至党同伐异,但重点仍然在于:他没有要抑制巫师进步的居心,所避忌的无外乎是各国魔法界联合一起反对他。基于这儿的当地巫师还算自由发展竞争,如今的管理层并不全是酒囊饭袋。恕我没抓住机会接触那些稀有的专心实业家,也恕我无心装载大局如何……当我最重要的已经离我而去,什么事对我而言不再具有在乎的意义了。”

    坐在对桌的年轻人不禁面面相觑,埃尔弗里德依旧争取道:“但以您的阅历,您一定能给到我们切实的建议、任何一条细微的线索,都会是象征希望的可能。”

    所幸理查不是真正脱轨现实的一无所知,“神秘人从不推心置腹地对待合作伙伴,人人都是他的奴隶或者工具,若你非要我推断,我相对保险的答案只指向一个名副其实的废物:当年神秘人从罗马狩猎的古老纯血家族继承人、拉里·埃斯波西托,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神秘人安插在魔法国会当幕后制衡权势的一员。”

    “那太好了,请问我们怎样见他?” 他们喜出望外地异口同声,理查的神色深沉、郑重其事地反问:

    “接近他的方式,是要你们确信拿不拿得出这么多决心跟勇气的,朋友。”

    静默了一刻,率先反应过来的埃尔面不改色地答道:“我想我们既然煞费苦心找到您,证明早已不存在值得畏惧或顾虑的阻滞。”

    “……先别着急做定夺。” 理查摆出一副“是你们执意要我说”的神情,“听好了小朋友们,波西托很久以前自建了一栋宅邸,以仅限上流人士出入的名义谋取私利,情况的大前提是波西托众所周知的滥情成性,至于酷爱哪方面的交易——看来韦勒克小姐你对麻瓜甚是了解,显然你明白我的暗示。”

    唯一 一头雾水的西里斯没掩饰疑问、不明所以地看向脸色不太好的埃尔。

    “放弃吧,你们对付不了那种苍蝇。” 理查见状悠然自得地劝他们打退堂鼓。

    “……不。我们要试一试。” 不料埃尔弗里德斩钉截铁道:“我们能扮演好该扮演的角色,只要您允诺协助我们进得去那个场合。”

    闻言理查不可置信地抬头凝视着她,眼神肃穆,许久才松口:“行。既然你这样坚持,我答应。无须感谢我,我是碍于邓布利多先生的请求。”

    最后告别之时,理查女公爵沉思着犹豫道:“……你是不是上过报纸?我总觉着你很眼熟。”

    “……大概是因为我长着一张普遍的脸吧。” 埃尔和颜悦色地说出一句西里斯心里深表反对的搪塞,她清楚坦言其中真实的原因自然不合时宜。

    等回纽约的一路,经过她耐心的解释,西里斯罕见地有一丝无措、他不了解这几乎专属麻瓜糟糕现象的方面,连“这个词汇③”他听都没听说过。而她理性分析着并乐观地表示或许现状没想象中惊险,他不赞同地说:“‘不会惊险’?我们在探讨一件陌生的麻烦!”

    “可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俩有魔杖。” 她心平气和地反驳:“想一想我们现在稀有的好运气,一连两位身份不凡的夫人都热心地施予援手。”

    “……但是埃尔,你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对。” 她笃定地说:“当地管制复方汤剂或变性药水的限购太过严苛,要瞒天过海根本不可能;私下自行熬制药水起码要一个月,魔杖许可证过期更是雪上加霜。我们只有靠自己亲身上阵……你没有在害怕吧,西里斯?”

    “我才没有害怕。” 他生硬地咬牙道。

    “那你是又在质疑我的能力?” 她挑了挑眉故意问。

    “不是。” 他赶快否认,急切地再三强调,少许源于怕被误会的语无伦次:“我最信任你的才能、你知道,事实上,对你所有精确规划的明智性我都深以为然。”

    “那就行。” 她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凭借好记性绕去麻瓜的贫民街区、即少数裔与穷困白人的生活社区,“只剩下几天,我们要抓紧了。首先你得学会‘闭耳塞听咒’,以及铁甲咒的破解,还有最重要的、我需要教你处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确保它是纯粹的图景,意味着经受得起法庭的检测。” 这是她在应对卢修斯·马尔福期间留的一手。

    传闻的“红灯”街区由于做做样子的警车巡逻常常藏于边边角角,附近一些环境肮脏的快餐馆,埃尔挑了个有最佳视角位置的餐车,朝铁青着脸的西里斯小声道:“忍一忍,当地居民都很穷苦。” 她又以为他犯了大少爷嫌弃挑剔的毛病,殊不知其实他是在忧心忡忡任务的成功与否。

    “……我无所谓穿什么,只要不被发现。” 他竭力平静地说。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装扮你。” 她严谨地补充:“拿面纱遮一遮最保险。”

    遥遥望向来来往往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一阵强烈的无力感蔓延入埃尔弗里德的心底,这就是她们的现实:要么是肤色原罪,要么是来自瘾/君子父母家庭,没有尊严与爱,一切障碍都在摧毁她们,不小心感染药物的上瘾,或为一口三明治出售自己,林林总总的悲剧天天在底层中上演,又尤其体现在无论跨越哪个阶级女人都是资源及玩物的真相里,区别只在往她们身上标价的人位于哪个阶层,底层是娼/妓,高层叫交际花,中层则以婚姻作面罩,被唾弃和谩骂的永远只有她们,既不是缔造和迎合市场的男人、也不是今日仅活跃于形式而并没有做到扼制罪恶的秩序系统。说实在的,在这世界有谁不是以出卖自我为生,只不过是看出卖的肉身亦或灵魂,谁又比谁高贵呢?时不时她会想,自己之所以选择巫师世界,正是为了逃避,魔法能力不取决于性别,女巫和男巫的力量没有生理结构的悬殊参与,至少没那么多她控制不了的痛苦。于是想到伊奈茨本能够变革的伟大研究、那本将改变整个人类历史的成功——“以后她们不会再被当成容器了” 回忆录中这句略显稚嫩却丝毫不减感动的话,更使人感到难过。

    思及此,她只能为自己鼓劲,祈祷事情可以永远照她的想法越变越好。眼下的正题是但愿她观察和模仿她们的言行举止到时不会露出破绽。

    扮演猎物通向拉里·埃斯波西托建的纵情玩乐专用的宅邸。可想而知的高难度冒险。

    在此前毫无停歇地排演每一种突发状况的可能性,力求尽善尽美地结束这棘手的困难,清醒的理智与坚韧的意志并驾齐驱,没半点属于人之常情但不利于重任实操的不自在。

    当天埃尔费心细致地帮西里斯打扮成“一位女人”,往他本来就到肩膀的黑头发施咒延长及腰,衣服选的是总体保守的深红长袍、好遮住他的骨架,只在锁骨和手腕处留有若隐若现的蕾丝材质,穿外衣前他有几分难为情、因为她绕到他身后帮忙扣好塞满棉花的胸罩扣环,这场景莫名的有点诡异。尽管到后来为他化妆时他已经免疫一般自如地整理衣物,最终戴上首饰与具有异域风情的纱巾和帕什米纳披肩,气质及年纪一样神秘的高贵少妇形象生动显现,审视着面无表情的漂亮“女人”、埃尔憋不住笑:

    “你真美,‘布莱克小姐’。”

    “谢谢,我早就知道……能成熟点么我们。” 他无奈地自我挖苦道,虽说心甘情愿当她的玩偶,在她面前吃瘪的次数真是数不胜数。

    两名高觉悟的战士出发了。

    所料之中目的地以“上乘的影楼”作伪饰,想必为了私密性和安全性波西托专门设置严禁幻影移形及门钥匙等速通手段,理查公爵安排他们走消失柜这一当下特殊年代最流行的隐秘路径,从灰尘滚滚的地下室走上一楼气派的正厅,墙面挂满了照片,有些是静止的麻瓜照片,有些是会动的巫师照片,男男女女皆有,当中有一副巨型相框、是留着浅色头发的优雅女性朝镜头微笑。这时一个女招待走来问他们有没有事先留名预约,她说出了公爵给的暗语,俩人被带领至某个金碧辉煌的房间——

    如同幻象的影子。日夜纵情,载歌载舞,彻夜不息,这个形容她只在书里看到过、那本花了几乎大半个章节描述一场盛况的名著,波西托的房间犹如掉进现实了去的、盖茨比的豪宅,除了人没那样多之外。

    所料之外的是拉里·埃斯波西托本尊表面没一丁点儿凶恶的影子,正在偌大的室内浴池边坐着,周围有长相清秀得很像女孩的男孩给他敬酒,霎时她挫败地腹诽自己为同伴打造的女装纯属白忙。

    “你们是公爵推荐的人?” 波西托上下打量衣着轻佻露骨的埃尔弗里德,后面穿得严实的西里斯他尚未留意,“……我看你怎么——”

    “不像一名妓/.女?” 她灵敏的反应堪称完美,大方且潇洒地接下语句:“合乎利益的狂欢里谁是谁、又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不是吗。”

    波西托明显被说服了地一笑,目光中带着些许赏识:“也好,我近来对付够了平民。请坐,要我怎么样帮你?我猜许可证永居证这类东西入不了你的眼吧。”

    不明确的信息量让她不自觉和西里斯对视了一下,仿若走钢丝似的风险,她极力营造漫不经心的口吻:“恕我直言,鉴于公爵跟我说的是仅会有我们在场……” 说罢看了看四周的闲杂人等,后者登时在波西托的眼色下纷纷匆忙告别离去。

    “你可以说了,小姐。” 波西托做了个“请”的手势。

    “国会的麦克达夫先生……我们不小心得罪了他。” 埃尔一边一脸正经地张嘴胡说八道拖延时间,一边偷偷用魔法在波西托的酒杯里加着带来的强效吐真剂,暗暗庆幸自己上回没对雷古勒斯误用。

    “噢?约翰会大动肝火的事少得可怜,你当时是做了什么。” 波西托呵呵笑道,迟迟没喝手里的酒。

    “我刺中他的自尊心,关于他在魔法国会不具实权……我不是故意提的。” 她强行压下紧张,佯装苦恼地回答。

    “哈哈,你话倒没说错。” 波西托嘲笑着讥讽:“他那家伙在里边就是个摆设!自尊心,哼,仗着自己是新一代麦克达夫家的人……你大可把心放进肚子,改天我和他吃早餐时会好好说他的。”

    话音刚落她刚想下意识地道谢却感觉波西托桌底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腿,当机立断地她站起身,用场面话了结道:“我该向您敬酒几杯。” 然而第二杯没喝完,波西托也从座椅站起,慢慢踱着步。

    “你朋友怎么戴着面纱这么神秘?” 可怜的西里斯被波西托从后背摸到腰甚至臀,即使面纱勉强没掉、脸定然黑了大半,埃尔不敢想象西里斯的心情。

    “不如先喝点酒吧先生。” 她飞快拉住他,赔笑着递上杯子。

    看了眼低领下的胸口,波西托顺带摸了把她的手腕,见她笑盈盈的深色眼眸里像有只无形的钩子无声地引诱,他颇受用地就着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下一秒,埃尔弗里德两手掐住他的脖颈、用蛮力猛地将他推入一池热水,整个人压制着抽出魔杖,同一时刻西里斯迅速地念咒禁锢了不堪一击的波西托。

    吐真剂已发挥效用,拉里·埃斯波西托恐惧地颤抖着说不出半个多余的字符:

    “……我借着神秘人安置给我在魔法国会的位置,限制外来巫师的活动。我骗那些年轻人,给他们换许可证,也包括急用金钱的泥巴种,统统照单全收……影楼的假面除方便我谋私,更提供给其他权贵来玩乐,但仅此而已。我没决策权,真的没有一点实权!” 这苍蝇人物吓得一头冷汗,浑身抖得像筛子,老老实实道清:“是冯特纳和威尔金森、特别是冯特纳才有决议的权力!”

    又白跑一趟。

    人生第一次,气得要命的埃尔弗里德粗鲁地松开波西托的衣领,愤怒闷着胸腔,她一言不发。

    同样不由烦躁夹杂丧气,西里斯止不住迷惘地问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修改他的记忆。” 她深呼吸了下,沉声道。

    收拾好一切狼藉,他们狼狈地原路回到纽约象征安全的公寓。

    到家看见浑身湿透的埃尔弗里德也不给自己用烘干咒,怔怔地注视着窗外。

    脱掉累赘的伪装衣物,西里斯拿起沙发上的毯子披上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

    “谢谢你。” 埃尔弗里德很快恢复了精神,苦笑道:“假如结果是好的,刚刚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事情总不能永远顺利。你已经尽力了。”

    她任由自己的手被牵过,神情却坚定得不为所动:“……不,还没有。我还没尽力。我会找出冯特纳跟威尔金森的漏洞。”

    “魔杖许可证过期我们用不了魔法、你知道。”

    “我知道。” 她不愿妥协地回伦敦,不仅是不希望让邓布利多失望、也是直觉告诉她留下来反倒会有转机,“麻瓜方式对我来说不是难题。”

    “我只是觉得回去后整理思路再回来,我们的策略能更清晰。”

    “有些事拖延太久反而以失败告终。” 她平和地坚持道。

    沉默半天,西里斯叹了叹气:“好,你的观点有道理,但我想我们都应该先冷静冷静。”

    争论在当晚戛然而止。

    没人想得到、西里斯收到一封不速之客的来信——雷古勒斯·布莱克。

    一开始埃尔以为雷古勒斯是寄错了名字,当她见到西里斯瞬息的失神、她再低头看信中简短的一行字:奥赖恩·布莱克病重,实际上、雷古勒斯写的是“父亲病重在即”,仅仅短短一句。

    换作平日,体质脆弱的奥赖恩卧病在床压根不算奇事,但今晚早早分道扬镳的食死徒弟弟特地不远千里寄来这封信,其隐含的份量与深意不言而喻。

    死寂良久,她等待他开口、毋庸置疑是常人在重大悲痛前首先选择的逃避:“你说得对,我们得留下……”

    “西里斯、西里斯你父亲病得很重,你要回去。” 她镇静地反过来握住他搁在膝盖的双手,“你需要正式地跟他道别,他是你的爸爸。”

    “……那你呢?我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他的视线有一丝模糊,垂下眼挣扎着问。

    “上午你的表现是真的在信任我的起点。相信我,曾经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力挽狂澜的人只有我自己。而你,你知道你该回去。”

    释怀远不及理论上容易。复杂的情感压向猝不及防的内心,西里斯不禁对她流露心声:“他对我来说是陌生人。从小到我十六岁走前,一年到头他没跟我说过几句话,稀有的主动对话也是为了指责我如何让沃尔布加失望……学校的教授都比他关心我,在我眼里,弗莱蒙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埃尔耐心地听完,眼睛不觉浮现淡淡的泪意,她深深地看着他,轻声说:

    “西里斯,你听我说……我失去过父亲,我知道——我知道我跟你的情况不同、你宁愿拥有一个感情深厚没有血缘的父亲,但是我相信你会后悔今天选择不回去见他最后一面的,毕生都会后悔,就像是我……你已不再是十六岁前的你了。”

    也许是不容争辩的讽刺:关系宛如陌生人的家庭,不管曾有多少不可调和的矛盾,死亡总能轻易地将它们剪断——是的,毫无疑问的讽刺,却同时是毫无疑问的人性,在生死前怨恨永远被原谅所替代,宽恕是被摆上台面的最后情感,昔日的冲突则可以被一齐埋葬于坟墓里。将死之人的病床前,不和与偏见再无法被激起。

    唯一的伙伴启程离开之后,公寓显得无端的空旷。

    埃尔独自着手调查吉克·冯特纳,最好入门的率先是其毕业院校伊法魔尼,毕竟希斯·斯图尔特是创始人的后代,行个方便进学校轻轻松松。

    “吉克比我小一届,在长角水蛇学院,品学兼优,是个耀眼得风评极好的毕业生。” 希斯仔细回想道:“人人都说他会去魔法国会当个了不起的政客,他毕业后杳无音讯我还很意外呢。”

    “杳无音讯?”

    “是啊,他很低调,我们仍然不清楚他在国会的职务。只不过也见怪不怪,国会里经常是明争暗斗的混乱……啊,下午茶时段到了,尝尝咱们的美式茶点吧、我打赌你会喜欢它们的,埃尔。”

    希斯热切地带领着她走过校园的长廊来到餐厅,学生们刚下课、雷鸟学院的冒险三人组小分队果然一眼见着她就欣喜若狂的,她“重蹈覆辙”般向希斯介绍三个在校学习的孩子,抱着爱屋及乌的心希斯一改不太搭理小孩的态度,他跟简兴致盎然地聊起了书籍,比利一边吃着蔓越莓派一边插话挤兑侃侃而谈的简,詹姆斯则关心地询问她近况。

    餐厅正面渲染着类似教堂色彩浓重光泽的玻璃窗外,几名学生正跟不远处一只个子矮小皮肤浅灰的生物争吵着什么,一些穿校袍的高年级嬉皮笑脸地去看热闹,听到动静的希斯伸长脖子看了看就百无聊赖地撇撇嘴说:

    “没什么奇怪的,又有几个不识好歹的跟威廉吵架而已。”

    “不好意思,威廉是?” 埃尔弗里德茫然地看了一圈其余四人了然的目光。

    “一只老普克奇④,资历百年啦,据说是伊索·瑟尔女士的好朋友。” 比利抢在希斯前头答道,后者则补充:

    “并不是传说。” 希斯慢悠悠地用刀叉切开餐盘里的松饼,敬重地说:“威廉是对我们家最忠诚的老朋友……他不喜欢孩子们,好吧其实是不喜欢人类。”

    “普克奇……为什么我觉得他跟妖精长得很像。”

    “亲爱的,因为他们就是妖精的远亲呀。”

    她恍然大悟:“远亲,那普克奇的魔法能力应该跟妖精同样的强大?”

    “当然,理论上是的。”

    闻言她静默不语,烦心事实在太多、她要花一点时间理清才行。

    “埃尔,你今年能跟咱们一起过圣诞节吗?” 詹姆斯等人七嘴八舌地问。

    “可以。大概新年后我才回得去英格兰。”

    比利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有什么要我们跑腿的只管说。”

    “有你们帮忙,我能走得更快。” 她开玩笑道。

    “那我们不帮啦,不帮啦!” 他们相视大笑着接下玩笑。

    走出伊法魔尼已是晚上八点钟,她委婉推辞了希斯要送一送自己的建议,天气愈发寒冷,她催促着朋友们回校,一人走在街灯昏暗的小道,火焰威士忌的醉意延迟上脑,带着几许恍惚地散着步,迎面一个只到她肩膀高度的少女埋头快步撞上了自己、急匆匆地道了声歉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

    大体仍是清醒的埃尔停住步子站在原地,一手伸向外袍空荡荡的口袋,不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回头瞥了瞥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现在的小偷竟敢偷女巫的东西。

    物件上随时有她的魔法印记,再者这东西轻则使犯人倒霉、重则丧命——拜托,不但是伊奈茨的手笔,这只怀表原初还属于伏地魔本人……好偷不偷,反觊觎一件附着怨气的遗物,是不是不想活命?

    埃尔弗里德无须着急找其算账,调头先回公寓看资料,吉克·冯特纳简直是个谜。

    直觉准确这种颇有玄幻意味的概念,偶尔在埃尔身上灵验,比如她一遇疑难正题的推测能够猜对百分之七八十,剩下的小几率是她无意中或不小心忽略的、得算在命运头上,犹如一部十全十美的古希腊悲剧:一切逃无可逃,避不可避,从最初就存在着的、无法扭转的宿命——

    “……哪一个人不曾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他的好运,他现在却落到可怕的灾难的浪潮中了……让我们等着瞧那最后的日子,不要轻易评价一个凡人的幸福、在其尚未跨过生命的界限与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 ⑤

    1980年初,满以为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的埃尔弗里德返回伦敦迎来那一则消息时,她是这么懊悔地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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