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暄在青枫的小楼里睡了一夜，这确实不是什么适合住宿的旅店。到处都是尘灰，也没有可供给旅客的食物。
只有青枫的那间屋子是干净整洁的，他倒是真的居住在沄洲。
看着青枫从外面买来的早食，苏暄问：“你是怎么挣钱的？”
“你不给钱吗？”青枫反问道。
“你说自己不缺钱啊…咳，我肯定是会给的。”苏暄的脸红了红，“算了这是你的本事，我不多问了。”
青枫买的早饭是神族常吃的，神族没有什么旅游业，也不喜欢外族的东西。
“你在沄洲不会怀念故土吗？”
青枫瞥了她一眼：“你才刚到就开始想家了？”
家？我真的有家吗？
苏暄怔了怔：“很想。”想澹洲的那些人。
“等时间久了，也便麻木了。我知道你身份肯定不简单，学院的审核有多严格我是很清楚的，既然到了这里，便也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早日习惯吧。”
青枫不再看着她，倒是走动起来，开始打扫起这座小楼来了，灰尘扑得到处都是，将苏暄的早食脏了个遍。
这是在赶她走了，苏暄心知肚明。
她向来也善解“人”意，掏出些钱，拿着满是灰尘的食物向青枫告辞，离开了这里。
“在巷子里吃完再出去，别丢了你神族的脸。”
她只遥遥地听见了青枫的这句话。
她不嫌弃灰尘，反正以她的身体吃了也不会生病，三下两下将它解决完毕。
沄洲的早食口味奇怪，不亚于当初鸿梨给他们吃的东西。鸿梨当初还是故意加的沙砾…该不会青枫也加了点东西进去吧？
当然也可能是沾上了灰尘的缘故。
昨夜青枫给苏暄讲了他们四个的故事，因为困意泛泛，她一直安静地听着，现在走在光底下，身体状况得到加持，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
她好像…不是自己想这么困的。
青枫说的很多事都有问题，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身份。
他和蝶棠一样，都混有梦魇兽的血脉，所以也能像蝶棠那样，表现出纯粹的妖族形态来。
梦魇兽为何能这样，苏暄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昨夜也做梦了。
从荒州到江州的那段船行之中的那场梦，是苏暄自苏醒以来第一次做梦，而这次，是第二次。
她梦到了蝶棠、青苇和越蝶秋。
难怪早上起来青枫和说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青苇死了？”
可惜当时她的脑袋也不是很清醒，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在青枫讲诉的往事中，他和青苇从小生活在沨洲，是一起长大、一起修行的好友。后来他们得到了妖学院去洧洲兽学院游学的资格，在那里遇见了蝶棠。
他们成为了好友，蝶棠也与青苇相爱。
之后，三个生灵去攘洲游玩，碰巧了被执行任务的越蝶秋误抓，他立刻发现了蝶棠身上与他相似的气息。
后面的故事俗套又酸涩，蝶棠最终还是独自离开了。
青枫在讲诉往事的时候，提到了青苇身上的那块玉佩，说这是青苇得到的机缘，拥有这块玉佩，可以让他永远不死，但代价是这块玉佩一离身或者他离开得到玉佩的地方，就会在一天之内死去。
玉佩只会对第一个以血结契的生灵生效，这是规则。
青苇当初会拜托她的原因倒是清楚了，他离不开那里，一天的时间得要多幸运才能找到她。
但为什么青苇又要将玉佩给蝶棠呢？这没有半点好处…
难道青苇厌倦了这种被困于一方天地的生活吗？玉佩的效力太大了，代价也太大了，活得越久，代价便也越大，越能显出这效力的无用与累赘。
苏暄将心比心想了一下，居然有些肯定这个答案。不过她也清楚，下这种决心还需要一个助推力。
她在千度的时候就知道了，勿在其中做了暗示。
曲折又隐晦的暗示，也能像叶珣希说的那样帮助生灵解脱了吗？
…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对…
青苇的玉佩又是哪里来的？这种不与规则相符的东西是如何产生的？上官笙才更适合拿到这块玉佩吧？他不需要离开歧骛城，便能让世界都处于他的控制之下。
而且会有更大的力量，来控制这些道者。
可惜青枫没有告诉苏暄青苇得到这块玉佩的时间，但考虑到青苇的修为并不是很高，看起来年龄估计也就比苏暄大了个几岁。
所以他得到玉佩的时间一定不长。
越蝶秋家世显赫，拿到这种玉佩或许更符合常理，他不愿意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和这种妖在一起，便使他得到了它。
苏暄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虽然她并不清楚为何勿会选择这些生灵来完成这样的安排。
但这形成了一个隐秘又完整的闭环，青枫的帮助，确实不是偶然。
如果苏暄昨夜真的在宵禁时间被巡司找到了，身份就会立刻暴露，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这样的安排，却也使得青苇无辜受难，也使得两个生灵的感情……
“到底还要有多少牺牲，才能让我走到正确的位置？”
苏暄有些走不动路了，她想靠在墙上休息一下，可一想到自己耽误的任何时间，都可能会使更多的安排浮出水面，带出更多的牺牲。
该出发了。
又是一个白日过去，这次苏暄老老实实地按照地图的指示找了家正规的旅店住宿。
她倒是不想睡，只想知道宵禁的具体时间，好为以后做好规划，避免被巡司捉住。
推开窗户等了许久，她终于知道神族的宵禁是什么了。
街市上的灯在那一刻都熄灭了，就连苏暄自己房中点的那盏烛火也不再摇曳，还给了黑夜最纯粹的模样。
月光洒到了她的脸上，四周一片清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神族的【夜巡司】开始了工作。
他们没有脚步声，优雅地穿梭在青石铺就的路上。
苏暄在与他们眼神接触之前就悄悄关上了窗户，这神族的夜晚比鬼族都可怕。
苏暄睡得并不好，整晚都在想着这些巡司，要睡着的时候就想起他们在月下的样子，最后干脆爬起来冥想。
想着想着，又发现一个被她忽视的细节。
她那么困，还难得做了梦，正是因为青枫也是梦魇兽和妖族的混种。
这么巧呢？梦魇兽的数量相当稀少，且极少与梦魇兽之外的兽族通婚更何况还是妖族。
再一想想…青枫的面貌和蝶棠，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早上居然没把这个细节联系起来…
苏暄忽然拿不准玉佩究竟是越蝶秋还是看似局外妖的青枫给的。
毕竟他说的故事真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也许，青枫和蝶棠原本生活在洧洲，梦魇兽家族拥有这样奇特的玉佩也是正常的，他恨青苇让蝶棠产生了离开洧洲的想法，更恨因此蝶棠被妖族的越家找到。
不过这一切都是苏暄的猜测，这一切也都是一个安排。
合理而又不突兀的安排。
勿能暗示他们，想来上官笙也让他去和梦魇兽家族做了些接触，或许是用于之前的控制也或许是为之后的控制做好准备。
苏暄就这样度过了一夜，天刚亮就离开了旅店。
去完这个祭坛，以后想去的地方都要往后排了，她耽误不起这样的时间了。
苏暄有点后悔当时自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但既然都入了城，也不能使这段时间白白浪费了。
进入倾霄城的第五天，她终于到达了城中心的祭坛，祝若冥的殒身之地。
这里难得有许多神聚在一起，他们都是来祭拜他的。
这天正好是他的忌日。
雪月三十。
沄洲少雪，今日却罕见地下着雪。
苏暄从旅店出发的时候才看到了这些从天空中飘落的冰晶。
祭坛中心的高树枝桠已经铺上了一层雪，想来半夜到时候，雪就开始下了吧。
树是祝若冥种的，千年之后，已然高耸。
祭坛附近还有一座宅邸，是祝若冥离开晞尧城后的住所。据历史课的老师说，他在游历完其他五洲之后，便到这里定居。
宅邸也是风祝给他修建的。
他去世之后，宅邸曾一度被风祝封锁，直到最近才开放，苏暄也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才会那么鬼迷心窍。
入口在宅邸的正北门，祭坛的背面。
跟着排了队，少女顺利地进入了这座尘封已久的宅邸。
风祝派神过来做过清扫，也给不能进入的地方加上了禁制，游客们能看的也不多，苏暄很快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但她不能脱离队伍，这太过怪异，只能耐心地跟着这些慢腾腾的神族一步一步地走着。
踏过厚厚的积雪，走过楼亭小阁，还看了几首祝若冥随手写在门窗上的预言诗。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晦涩难言，风祝明白预言不能让太多的生灵知道。
走完了整个宅邸，苏暄并没有得到她以为能得到的东西。这里只是一个已逝之神的住所，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
南门的出口有许多香坛，不少神族都为祝若冥上了炷香。
苏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倒头回去，恭敬地奉上了一炷千年后的香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