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雪宝(下)

    乔治还想逗池君君,却见她脸色已经变了,被扎了似的弹起来,先是仔细检查了刚才坐过的地方,还不放心地用掌心摸了个遍——那可是他的大腿!乔治心下大震,手忙脚乱地把斗篷揉成一团,堆到腰间遮挡,但池君君好像什么都没察觉,而是飞快地从书包里抽出一片又小又薄的东西,踉跄了下,一溜烟跑了。

    一转眼就只剩乔治孤零零留在原地。大团凉气骤然涌进怀里,他悻悻地把斗篷往怀里塞了点,好像这样就能留住拥抱时染上的香气。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池君君似乎都能轻松抽离,而且速度快得令人不安。

    如果说以前她的这种镇定是勾起他好奇的一部分,那么现在,却成了滋养贪欲的温床。

    想让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再多停留一些,不要显得他只是一剂调味,

    这段时间,乔治明显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比如总想捉弄她却又舍不得,想更贴近又怕吓到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再也不是那个直来直去、无所顾忌的乔治·韦斯莱。

    甚至,他偶尔会怀疑……当时她的选择,确实是出于喜欢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乔治就被吓了一跳,浓浓的愧疚立刻涌上心头: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随便亲吻不喜欢的人?

    可心底似乎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确定关系前她说的那些话,说不定只是受到了三强争霸赛剧变的刺激,难道所谓的“不想错过任何可能”就一定代表喜欢?仔细想想,她根本没有明确表态过。再说,她从不主动牵你,甚至不想公开你们的关系,要不是你提起,没准大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说真的……这是恋爱中女孩该有的模样吗?

    乔治苦恼地揪住头发,额头重重磕在桌上。理智告诉他,最好早点问清楚,但他说不出口,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再问这种问题,岂不是显得他很没用?

    况且,照她之前劝金妮“爱情不是必需品”的态度,她一定也不喜欢他为这种事纠结。

    这不公平。

    只有他为种种说不出口的渴望烦恼,不公平。有一瞬间,乔治颇不甘心,干脆什么都不管,通通发泄出来算了,管她讨厌还是害怕,至少不再是他独自一人受煎熬。

    怀着一丝隐秘的恶意,他停下了折磨头发的动作,抬起头来。

    乔治发现池君君沿着书架过道走回来时,步伐慢吞吞的。等看清她有些古怪的面色,他刚才那些略带阴郁的念头就立刻烟消云散,被担忧取代了。

    “是生理期吗?”乔治问。

    女孩像忽然惊醒似的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闪了闪,咬着嘴唇犹豫地点头,乔治急忙把她勾到腿上坐着,搓热双手替她揉肚子:“好像时间不太对啊……疼吗?”

    池君君任由乔治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含糊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却反复映着刚才内裤上那片小小的晶亮液体——并不是血,但那是什么呢?

    池君君把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最深处摸出了一本厚册子。她依稀还记得,暑假里回到英国的前一天晚上,妈妈郑重地把这本书放进她的书包,告诉她,今后关于自己的大部分困惑都能从中找到答案。

    “我们家宝贝还是个臭小孩呢。”当时妈妈揉着她的脸笑,而她只顾着抗议自己不小了,完全忽略了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暑假快结束的某天,她也曾有过研究的兴致,只是被那对神出鬼没的活宝打断了。

    池君君捏捏册子,厚得离奇。她仰倒在床上,举起书对着天花板左看右看,然后下定决心翻开。

    一封信啪地砸在她脸上。

    她疼得龇牙咧嘴,边揉脸边抓起罪魁祸首,对它怒目而视:信封上的落款竟然是爸爸妈妈。

    她顿时忘了疼,一骨碌爬起来。

    囡囡,最近在学校里开心吗?

    爸爸妈妈犹豫了好几天,还是决定用这种方式和你聊聊天。

    我们为你终于打开了这封信而高兴,因为这将是你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篇章,关于恋爱、关于欲望、更关乎你的身体。可坦然说,我们又暗暗希望你永远看不到它,就这样一直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多好!

    在你迎接初潮时,我们就讨论过,是否该和你谈谈这个话题,但我们担心这会揠苗助长、过早地勾起你的好奇心,也就搁置了。可是,今年夏天,那个英国男孩的来信打乱了我们的规划,尤其是你拆信时雀跃的样子,无需多问,就证实了我们的猜测。

    放心,我们不会过多干涉你的选择,从小到大,我们对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快乐。

    最好还是仔细考虑一下,要知道字如其人,那小子的字实在太丑了!

    ——这句是你爸爸抢过去写的。这也是由妈妈执笔写信的原因,从你收到信之后,他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是一直在旁边哇哇乱叫,要不是顾及你还在隔壁睡觉,他会抱怨得更大声。

    言归正传。我们突然意识到,在我们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飞快地长大。关于你的身体,的确,从前你学了些东西,但那些远远不够。

    身体、欲望、生育和新生命……这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根本不是几节课或几本书就能说清楚的。

    你要明白,□□带来的不仅是愉悦,也可能是疾病;生育不止代表新生和希望,也暗藏责任和痛苦。你要看清它们会给你带来什么、又让你背负什么,然后再慎重对待每个决定。

    这本书是爸爸妈妈挑了很久的,虽然还不够全面,但至少能带领你对这一切建立起初步的认知。巫师的生理构造应该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吧?每当妈妈想到这个问题,总为无法多了解你的世界而遗憾。更愧疚的是,在这种关键时期,没办法一直陪着你,回答你每一个疑问。

    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可以写信回来,如果不想给爸爸看,就提前写明,妈妈一定拦着他(虽然现在他正在妈妈耳边抗议呢)。

    我们没办法指导你的每个选择,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初衷,以及你能否承担后果。

    不过宝贝,你还要记住,就像我们一直说的那样,就算你选错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家人,我们会陪你一起度过。

    说来奇怪,即使我们一直鼓励你自己做决定,但一想到你以后会离开我们,还是止不住怅然若失……

    泪水渐渐模糊了池君君的视线,她胡乱抹了把,努力透过水雾继续辨认那些秀气的字迹,有些字的边缘晕开了,纸上也有些地方起皱泛毛,仿佛被打湿过。

    她像喝了一大碗热酒酿,暖乎乎的能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家人永远是她的底气和港湾,他们教会她无数个人生第一课,教会她自尊自重自爱,然后藏起担忧放她展翅飞翔,即使她去往的是他们一无所知的魔法世界。可谁说他们没有魔法呢?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爱。

    她小心地拭干被泪水打湿的信纸,唇边绽开一个湿漉漉的、幸福的微笑。

    趁着苏珊和汉娜没回来,池君君锁上了宿舍门。

    书的第一章说,首先,仔细观察“你”。她点起暖炉,站在穿衣镜前,小心地褪去校服。辫子松了,漆黑长发遮住了脊背,她随手用发簪挽起来。

    直勾勾地打量镜子里赤着的自己,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池君君不太自在地咬嘴唇,肩头微微内扣,目光像是无形的手,好奇地抚摸镜子里那些柔软的线条。她轻轻戳了自己几下,肌肤上被指尖按出浅坑、在松开后立刻恢复原状。明明两三年前她还是个四肢细长、小肚子圆鼓鼓的小豆丁,但不知不觉中,小肚子变成了平原,柔和的线条向全身延伸起伏,像种子发芽、花儿肆意盛放,像深埋着无穷的生命力,只等一个喷薄的契机。

    这些变化深藏在层层叠叠的衣袍下,宛如海面下巨大的冰山。

    奇怪的是,十五年来,她学习了各种各样的知识,对于这具将陪伴她终生的身体,却几乎一无所知。

    她视线从下扫到上,最后定格在脸上,镜中影像熟悉又陌生,婴儿肥悄悄褪去,显出清晰的轮廓。镜子里的少女全身空无一物,只有那只发簪是乔治送的。

    她不免想起每次和乔治拥抱时的触感,如果说女性和男性是不同的,那么……她情不自禁地啃指尖,实在不能怪她,上次在魁地奇更衣室的一瞥,根本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不过,她不认为自己的体质比男孩逊色。她可以投出全球队最快最远的球;她才学了一年飞天扫帚,但飞得和大家一样好;她可以一拳击倒克拉布、巴格曼这样的大块头和成年人。而且,她多少也有一点肌肉的轮廓。

    池君君深吸一口气,绷起小腹,瞅着那里不太明显的线条叹了口气,又试着曲起手臂,捏上臂的小小鼓包。

    还有……小孩。

    她回想亲戚家新生的婴儿,伸开十指在肚子上比划,无法想象这么平坦柔软的地方竟然能容纳一个新生命。

    哪里放得下?哪里出得来?她吓得一个激灵,慌慌张张翻书查阅,看到婴儿竟要从那么狭窄的通道挤出来,几乎傻了眼。

    那一定很可怕,背后一定还有更多她还不了解的内情。她无法想象自己怀孕的模样。这可不像打魁地奇,毕竟你不知道鬼飞球什么时候冲过来,但怀孕却是主动背负十个月的负担、主动承担分娩时的剧痛。光是凭空比划产道撕裂的程度,就足以让她脸色发白。

    而韦斯莱夫人甚至生了七个!

    那些母亲都是怎么做到的?她有些惶恐、羞愧,又钦佩那些母亲的勇气。

    就为了这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孩子,她们要忍受几十年的痛苦,每月的流血、疼痛、被迫暂停户外活动、每一次起身时的忐忑和情绪异样的低落波动。

    就是这样的身体,千万年来孕育生命、担当起延续文明的一大要职吗?她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无可名状的自豪。

    月经不只是每月例行的流血和疼痛,而是千万年来女性为生育付出的代价。她又拿起书,对照着在小腹比划了下位置,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海洋。

    就像潮汐是海洋千古未变的心跳,月经是女性身体里独有的另一种心跳,是她们最强健的权力。

    是的,权力。

    即使女性不能仅靠自己就孕育一个新生命,但归根结底,最终权力依然握在她们手里。她们有权挑选与谁生育,她们手握繁衍的希望,如同普罗米修斯手握火种。

    只是大多数女性似乎遗忘了这一点。

    这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传统文化要强调女性的贞洁,因为只有这样,男性才能把握住繁衍的权力,那是人类文明延续的基石之一。

    为了守住这一要害,他们铐住女性的身体与大脑,让她们成为只会绕着灶台打转的宠物,只能为他们诞下后代,还要冠上他们的姓氏,然后心甘情愿地湮没在尘埃中。

    现在的女性,是社会长期驯化的产物。

    那么,婚姻呢?爱情呢?还有从小听到大的童话故事呢?那些也是男性创造的、用来掌握生育的工具吗?生平第一次,她产生了怀疑。对女性来说,这一切的源头——生育能力,究竟是礼物还是诅咒?

    大概都算不上,只有能力与选择权共存时,才能称为一份完整的礼物。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选择权必定在她自己手上,只有她才是自己的主人,谁都别想夺走。

    可是,无论生育给女性带来的是馈赠还是桎梏,这依旧是女性独有的能力。

    多酷啊,她们生而掌握着一把开启未来的钥匙。

    而她,是女性的一员。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感到耳边似乎有来自远古的洪流奔腾而过,是无数女性携手同行的脚步声,是亿万女性无声的呐喊。她们不是历史、童话或杂谈里的被动句,不是面容模糊的背景,更不是在宏大叙事中沉默的微尘,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实体。

    无声的房间里,池君君静静听着身体深处的声响,如同聆听一份从亿万年前流传至今的潮汐。

    在无数个电光火石般的瞬间,无数困惑、回答、质疑、推翻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涌,有些甚至来不及等她细细咀嚼,就被下一簇火花淹没。

    但在这些纷乱迸溅的思绪里,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也最让她欣喜。

    她是女婴,是女孩,是少女,是妇女。

    自豪与恐惧在她心里交织成一股磅礴的无名喜悦,她感到由衷快乐,甚至想放声高歌。

    多好啊!她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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