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隔壁小楼门关上了,灯亮起。

    “很多人想依本性生活,只是没几个敢尝试。你爸这样也挺好的。”

    “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回屋,回屋。为了他的陈年破事,我快被蚊子咬死啦。”

    李牧闷声轻笑。

    文箬自记事起,便知道家人们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对她爸爸的鄙夷。起初她以为是因为爸爸和妈妈没有结婚的缘故。后来她在舅舅家住了一年,才知道他们隔三岔五的厌恶更多是源于徐世靖对传统教育的离经叛道。也是,舅舅和舅妈都是教育工作者,虽然俩人毕业后没在学校教书育人过,而是走了仕途。他们依旧见不得有人成为教育界的叛逆者。所以,刚才王柯话里关于她爸爸的闲言碎语,文箬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这天晚上,李牧给覃延拨了电话,没人接听。文箬给妈妈发了微信,没有等到回复便睡着了。

    小楼两个房间的床垫和枕头很舒服,俩人倒是睡了好觉。清晨李牧和文箬外出买早餐,除了买回一辆自行车外,还给隔壁打游戏的王柯多带了两个冻耙。已经吃了两天泡面的王柯感动得差点掉眼泪。

    午饭后,三人不得不出门。因为连续多天的高温,夏天用电负荷增大,省内大面积缺电。工厂开始停电停产,小城的部分居民区白天开始限电,老城区首当其冲。

    “这一片没公交车,出租车也很少。我们骑自行车。”王柯说完跑去外公搭的简易储存室,推出一辆老式自行车。还好,车闸车胎和车链功能正常,可以骑。

    老街的路两边停放着汽车,不宽阔的马路更加狭窄。路上树荫斑驳,暑气氤氲,空气几乎没有波动。王柯蹬着老旧的自行车在前面带路,李牧紧随其后。文箬坐在后座,只有下坡车速起来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点风。

    “小城的夏天闷得像蒸笼。”王柯停在老一中门口的时候,率先吐槽自己的城市。一公里不到的骑行,他已经满头大汗。

    老一中啥都没有。这是出租车司机的总结。

    事实上,老一中除了没学生,其他碳基生命一点也不缺。这里荒废了至少五年,爬山虎的爬藤更加野蛮,霸道地占满了教学楼外墙,占据了楼道走廊和老式栏杆,有一些枝头甚至缠上了门把手。校园里水泥砖铺设的缝隙里杂草丛生,隔壁墙角的竹林因为竹笋没人清理,已经蔓延了一大片。只不过这会儿在白日高温暑气之下,绿色生命体有些无精打采,绵软歪斜。树丛里蛐蛐低吟,榆树上蝉声撕鸣,教学楼的墙角蜘蛛网摇摇晃晃。

    “这么破败。”文箬有些感叹。

    新一中除了空旷没有任何特色。这是王柯的总结。

    新一中大而空旷,中规中矩的校园,与其他县城中学没有两样。县城的中学已经好多年没有名校毕业生了。宣传栏里张贴的名字和照片是最近五年考上985和211的毕业生。徐世靖作为二十多年前考入名牌大学的学生,依然在榜,不过没有照片。

    王柯一手举着冰棍,一手指着徐世靖的名字说,“对,昨天吃瓜的时候,我提到的超级学霸就是他。数学竞赛保送,拿过国际数学大奖。我姥姥说,他大学毕业那年,学霸的妈妈逼他回小城当数学老师。哈哈哈哈哈,学霸幸亏没回来。网络上那位网红学神,讲课的时候,沉溺自己的世界,对我们普通人而言他们讲的东西完全是听天书。本来数学课就容易让人昏昏欲睡,超级学霸来当我们的数学老师,课堂上估计要睡倒一大片。”

    文箬环顾四周,无法想象徐世靖出现在这里,无稽之谈吧。

    李牧看了眼文箬,似乎是不经意地接过王柯的话。“既然是超级学霸,怎么会回这里当老师呢?开玩笑吧。”

    王柯嗯哼了一声,“我也觉得是玩笑。不过,听说学霸的妈妈,就是临街小楼的那位奶奶,以死相逼。差一点点,学霸就回来了。”

    文箬惊愕地抬头,“为什么差一点点?”

    “那位奶奶去世了。”王柯被文箬紧盯着,不由地咬了咬嘴唇继续,“意外失足坠崖,很多人猜是自杀。嘘,这是我小时候听小楼附近的街坊们瞎聊的。不保真啊,你们就当听个故事。”

    文箬张了张嘴唇,嗓子眼发干,最终没说一句话。李牧觉察到她的失神,上前握住文箬的手。夏日炎热,她的掌心冰凉。

    别的地方顿时没心情逛。三人在一中校门口分别,王柯去新城区的舅舅家蹭空调。李牧骑车朝小楼方向去。骑着骑着,他的后背上贴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我以为是胡编乱造的呢。奶奶居然逼他回来当老师,为什么呢?极地环境虽然恶劣,但我还是无法想象他在老一中那个破教学楼里教书,在新一中的课堂上写板书。他回来当中学老师,才是魔幻现实吧。”文箬长长叹了一口气,“李牧,你觉得失足坠崖是意外还是自杀?”

    李牧迟疑片刻,才说,“意外吧。我觉得。”

    “你觉得我爸认定的是意外还是自杀呢?”

    他又是一阵迟疑,轻声说,“自杀吧。”

    文箬在李牧背上蹭了蹭,说,“我从来没见过我奶奶,关于她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今年是她二十周年忌,我爸先前跟我妈争取了好久,希望可以带我来一趟小城。我妈不同意,我也拒绝了我爸。想想当时真的很不应该。”

    “虽然晚了两个月,现在我陪你一起认识奶奶。”

    “又不公平了呢。李牧,你知道太多关于我的秘密了。我要交换一个你的秘密。”

    李牧说:“我的秘密?那我告诉你,我奶奶的故事吧。我也从来没见过奶奶。她是意外去世的,去世的时候很年青,我爸才五岁。确切说,我奶奶想帮一个闯到马路上的小孩儿躲开公交车,不幸被一辆违章的摩托车撞了,脑袋磕马路牙子上。我奶奶救下的那个小孩儿是六岁。我爸也花了好多年才解开心结。”

    文箬心想这个呆瓜,真是用秘密换秘密呢。她抽了抽鼻子,许久才说,“李牧乖宝,酒店洗手液的味道没有林扬哥家的洗衣粉好闻……”衣服没有阳光的味道,没有洗衣粉的清香。

    李牧咧嘴笑出声的时候,车子顺带着晃了几个小弯儿。

    “李牧,你奶奶是可敬,我奶奶是可怜。”文箬双手紧拽着他的衣角,继续说,“我爷爷的老家在盆地最东边,万川毕汇的小江城。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小城,跟我奶奶结婚。我爸初中的时候,爷爷和奶奶离婚。在离婚之前俩人异地分居了好多年。我爸跟我爷爷关系很差。我只见过爷爷一次,还是他偷偷跑去江城看我。那阵子我姥姥生病住院。我怕节外生枝,见陌生人跟我说话搭腔,理都没理直接跑了回家。再之后,我跟我爸打电话,提到过这一节,他才讲了一点点爷爷奶奶的往事。我猜,我奶奶是个可怜人。她估计得知我爸要出国念书,那阵子很焦虑,很没安全感吧。”

    李牧握紧车把,说,“听起来她有一点点偏执。不过,或许,她生病了呢。”

    “不知道。一个以死相逼想圈住儿子,一个一心想要逃离。我爸或许也生病了呢。我爸不愿意跟我妈结婚可能也是因为我妈的步步紧逼。他还真是小孩子,一心向往自在呢。”坐自行车后座的人心里烦躁,“烦死人的徐世靖。李牧,我想吃冰粉。”

    “买!”

    这会儿已经临近老城区,主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口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拿着蒲扇,用本地方言交流着什么时候才能来电。距离最近的一家冰粉店因为停电已经提前关门了。

    李牧重新蹬着车子,叮嘱身后人坐稳了,最后停在一家老字号饭馆门口。“小城的老字号,这家的招牌是烤乳鸽、脆皮粉蒸肉和冰粉。一会儿多吃点,顺便馋馋覃叔。他在庙里呆了一周,回燕城之后也没地方蹭饭,估计只能吃食堂。”

    此时覃延经过两次转机,三十几个小时的折腾,终于见到了四年未见的老朋友。

    好友久别重逢,再见面没有兄弟抱一抱的剧情。俩人短暂的沉默之后,覃延拉过凳子,翘起二郎腿,问道,“呵,几年没见,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病床坐着的徐世靖,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说,“掉北冰洋了。差点没活过来。”

    “你媳妇呢?不是新婚吗?”

    “去天堂了。”

    “啊?敢情你掉海里是打算殉情呢,鳏夫?”

    “掉海里是意外,真是意外。我还没见到女儿长大,不敢死。我俩只是好朋友,结婚是为了满足她的临终心愿。”

    “祸害遗千年。你家小姑娘可不稀罕你。”

    “嗯。我知道。她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包括那个卫星通讯器。”

    覃延拿出手机,收到两个小屁孩传来的色香味俱全的中餐,顿时饿得慌。病房里空荡荡的,他从随身行李包里摸出一个揉瘪的面包。这还是第一段国内航空公司的航班提供的飞机餐。他撕开包装袋子,咬了一口,回了一句,“该!”

    他两口啃完一个小面包,问道,“你还要在医院躺多久?”

    “至少一个月吧。先前极地医疗条件差,耽搁了。”

    覃延又环视了一圈寡淡的病房,说,“刚好我在你这儿躲一个月清净。”

    徐世靖指了指病房的沙发表示欢迎入住,同时开解老朋友,“你认命吧。你既不是最聪明的那一挂,也不是运气最好的那一撮,没得奖就没得呗。奖不重要,学数学的初心不能忘了。”

    “滚,你这个数学界的叛徒,好意思谈初心?”吐槽归吐槽,覃延还是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后丢给了病床上的老朋友,里面有几张文箬的近照。

    过了半天,覃延冒出来一句,“上周我听到你结婚了,挺为你开心的。结果,谁能想到你跑北极圈当活雷锋。老徐,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

    “好个屁。好的话,整年都呆在冰天雪地里。天天看着那些冰川白雪,你敢说你没动过心思?”

    徐世靖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老朋友,坚定地咬着几个字。“放心吧,我只会病死、老死或者溺死,唯一不会自杀。”

    过了片刻,他像是为了让好友更放心,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话。“现在不是二十年前。我以前不知道怎么跟脆弱打交道,所以不免简单粗暴。那时候我消极逃避的态度,就是雪崩时候的一片雪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的伤心、失望、苦闷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最后只需要一根稻草或一片雪花的重量就能绝望。极地跟人的情绪很像。极地的生态环境非常脆弱,任何一点内部变化或者外部因素都会影响一片甚至局部的生命。这些年,我已经学会了与脆弱共处。所以,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空气沉静下来,俩人缄口不言,隔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抿嘴笑了。

    “跟若若一起去小城的男孩品行咋样?”

    “嚯,你操心这个?他比你靠谱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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