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今晚真的就直接把胡秋烟抓了吗？”谢允诚一边收拾带来的装备突然问了我一嘴。
我摇头：“治病先治心，张夫人对胡秋烟似乎有别样情义，若是直接除去她，只怕张夫人心中积郁更深，难免过后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这次去不过就是声势大些，看看对面的态度。”
吴林风有些不满：“你怎么也不和我们事先说说，我们也好演场戏。”
我摸摸鼻子有些心虚：“不是不愿告诉你们，是怕告诉你们以后这戏就演得不自然了。这次去张家我也是有多方考量，一是想要试探张老板嘴里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二是我也确实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把胡秋烟活着带出来，也算是圆了小胡的念想。”
“那你这次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门外胡夏明跑了进来，“抱歉，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姜姐。”
我看着胡夏明喘着粗气从门外进来，应该是一路跑来，想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被我们这一打岔倒是忘了原本要说的事儿了。
“你先喝口水，这次还不能带你，但是下次可以。”我给胡夏明倒了杯水，让他顺顺气。
一旁抱着胳膊沉默了许久的谢允诚抓住了话头：“下次？你的意思是我们下次就可以吧胡秋烟带回来了吗？”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铜镜：“如果这次顺利的话，下次胡秋烟就会心甘情愿跟着我们回来了。”
“或者说她自己会来找我们，对吗？”吴林风这会儿是回过味儿了，也不闹脾气，着手开始收拾桌上谢允诚带来的新东西。
我呼了口气出来：“吓死我了，还以为吴家就你这么个孩子要是傻了我们俩岂不是还得照顾你一辈子。”
一旁一直沉默的珏爷仰起头来笑得直拍手：“好有趣的小姑娘！小诚，你这段时间多跟着易安见见世面，家里有你姐姐呢，就别着急回来了！”
说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
“老谢，你爷不要你了。”
“求你了闭嘴吧。”
胡夏明有些摸不着头脑，悄声问我：“姜姐，你是说姐姐还活着，你还能把她带回来的意思吗？”
”是，但是得看你姐姐怎么想的。根本上来说我是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团聚的。”
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我总是不敢直面胡夏明的问题，或许是要将胡秋烟带回来这件事带给我的责任让我有些不敢对他坦言，其实这次的计划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想想从张夫人那里先探探口风，张家的狐妖闹到今日也只有吴林风和谢允诚真正见过，而我则是从他们和张家人的口中七拼八凑地了解胡秋烟这个妖。现在名为“胡秋烟”的拼图已经被我拼得只剩下那张脸了，可人间又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仅仅见过人形时的胡秋烟，作为妖时候的胡秋烟又是什么样的呢？所以这张拼图在我真正见到胡秋烟的真面目之前终归还是完成不了。
胡夏明的信任让我很有压力，当初拉他入伙就是答应了要把胡秋烟从圣尊教这个火坑里拉出来，如今知晓胡秋烟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我确实有些近乡情怯，害怕自己辜负了胡夏明的期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胡夏明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窘迫，只对我说了来意：“刚才玄玉天师从医院回来，说后搁哪里已经不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了，他在医院设了阵法，医生也说还有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小胡。”我抬头对上胡夏明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姐姐愿不愿意回来全凭她的心意，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劝说她离开那个魔窟，若她不愿，姜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会跟着你一起解决圣尊教，我不想再看到有孩子被送进那个‘炼狱’受折磨了。”
我看着胡夏明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肩往后院走去：“这事儿了了以后，你把姐姐接来一起住吧。”
“……”
我在自己屋子里的书桌前一直坐到了天擦黑，连吃饭都是吴林风端着从窗户递进来的，我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压力该怎么去解决，或者说不用解决，应该共生。
“平时怎么没见你紧张？怕没法给小胡一个交代吗？”吴林风长在走廊外窗台上往里盯着我吃饭，我挥挥手让他去饭厅吃，他说他早就吃完了专门来盯着我吃饭的。
我扒着饭碗里的米往嘴里塞，嚼了半天才空出嘴来回他话：“是紧张，但还不至于吃不下饭的程度，下次你就直接喊我去饭厅吃饭就成。”
我又想起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确实是害怕没法给小胡一个交代。我原本以为胡秋烟和侯哥的闺女一样，生存几率微乎其微，如今胡秋烟突然又有了消息，我又开始期待会不会侯哥的闺女也还活着，但我又怕现实和期望的差距过大会给我带来巨大的落差感，我害怕侯哥从此没了指望。”
我抬头对上吴林风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又突然被背负了团队成员的期望，我只是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消化掉这些情绪。”
吴林风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把嘴闭上了，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脑袋看向窗外，今晚真的很适合行动，月亮被乌云藏得严严实实，院子里靠着星星点点的烛火才能勉强看得清路，大约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要和“真相”见面了。
“吃完在院子里走走，别一会儿跑着跑着肚子不舒服。”吴林风收走了碗筷，指了指我要上的平安扣，“我相信你能成事儿，但我也觉得你不必背负太多所谓的责任，我们都有自己的判断，相聚在这里是因为你是值得信赖的伙伴，而不是因为你是一名成功者，我想侯哥也是这么觉得。”
我朝着前院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要不然我眼眶里马上要盛不住的眼泪溢出来被他看见真的很丢人。
从始至终老师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我明白老师想让我放手去做的意思，但是第一次单独接活儿，还是这样的大活儿，一点感觉没有还真是不可能。
我在院子里把玩着吴林风的给的匕首上面的纹路被握紧得在我手心留下了印记，祥云纹在手心里卷出一片片云彩，我算算时间，该出门了。
路过书房的时候吴林风和谢允诚正巧也从屋子里出来，两人背上都各自背着一根银棍，为了掩人耳目外面都浅浅用一块布包了一下。
“走吧，注意安全。”我一把揽过吴林风的肩膀，“别慌兄弟，我心态调整好了，问题不大。”
谢允诚见我似乎没那么紧张了，脸上的严肃表情也绷不住，笑出声来。
……
张家财大气粗，院子里灯火通明，我们一行人只能靠着树影穿梭在屋顶上。
张夫人的院子我们都去过，倒是熟门熟路，我也不确定今天晚上能不能撞见胡秋烟，但是按照我对张夫人的了解，初一和十五这样重要的日子，胡秋烟不可能不来和她相会。
张夫人院子里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樟树，白日里看着都能说上一句“遮天蔽日”，晚上云彩一遮，我们三个站在屋顶上都能被轻轻松松地包裹进树影中。
我轻轻拿起一片瓦往旁边放了放——我没有完全拿走整片瓦，要不然动静实在有点大。我们仨就头对着头朝里头看，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看着，直到我拍了拍吴林风，他们俩才敢往上凑。毕竟是张夫人的闺房，那好让他们两个小伙子直接看的道理。
张夫人愁云惨淡地侧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枚玉佩不停摩挲把玩，我眼神不算好，离得太远看不真切玉佩的样式，只听见张夫人像是呢喃一样轻轻说道：“烟儿，你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突然屋子里的电灯闪了一下，张夫人立马翻身坐了起来。窗外一阵烟雾吹进，不多时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张夫人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压着声音呼喊着：“烟儿，烟儿！你怎么才来！”
“知融姐姐，外头人多，我废了些功夫才进来，难为姐姐好等。”胡秋烟握着张夫人的手扶着她坐下。
张夫人噙着泪借着灯光从头到脚吧胡秋烟看了一通：“烟儿可有受伤？他们没发现你吧？”
胡秋烟捂着嘴角笑了几声，声音像铃铛一样清脆：“姐姐，你这是关心则乱，我若是被发现了，外头还会什么动静都没有吗？我又怎会全须全尾的来找你呢？”
张夫人听罢脸一红，身子向前一倾，头抵在胡秋烟的肩上轻声说道：“烟儿，老爷那日发现了你落在我这儿的帕子了，想必是……帕子上有血迹，你告诉我，上次的伤可好了？”
胡秋烟抚上张夫人的后脑，顺着往下轻抚，张夫人顺势又往前倾了些，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胡秋烟身上：“姐姐，他们并未对我下死手，是我，是我自己想要离开这儿的。”
张夫人听到这话肩膀开始微微抖动，我离得远实在看不清，应该是伤心欲绝了。
“你为何非要离开？若你厌恶老爷不愿与他共处一室，我倒是可以让你来我房中侍候，再也不用管他……”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张夫人生得清丽，细长上翘的眼尾此时哭得绯红一片实在是让人心生怜爱，这样一位看上去高傲的美人此刻倚在他人身上落泪的模样想必大部分男人，不，是大部分生物都无法心如磐石地对待她。
“姐姐，我与你到底不是一类人……”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是要我伤心死才好！”
张夫人推了胡秋烟一把，又不舍地双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靠了上去，像没有骨头一样整个身子卷进胡秋烟怀里。
胡秋烟低头，唇角从张夫人脸颊边擦过，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姐姐你别恼我，我毕竟非人非仙，与你在一处过得久了，只怕你会受我影响，精气尽散，枯槁消亡了。”
“烟儿，难道我们这一世也还是不能在一起吗？上天不公，为何要将你我分开？”
我脖子有些酸，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两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后脑勺，忍不住扶额，现代的电视剧还是保守了，看这缠绵悱恻的样子，别说胡秋烟了，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骨头都酥了？
外头突然有些声响朝我们这边来了，屋子里的二人一下坐直了身子，胡秋烟将张夫人按在怀中，头上跳出两只狐狸耳朵。
两只耳朵动了动，又向后压低，胡秋烟站起身把张夫人按在座椅上：“知融姐姐，我该离开了，老爷带着人来了。”
说罢就要化成圆形跳窗而走，张夫人虚空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到，一下歪坐在榻上，掩面垂泪起来。
张老板带着人不到几分钟就闯了进来，一边喊着：“夫人！夫人可有受伤！我听下人说看见一只狐狸跑进来了！夫人可有见着？”
张夫人听见动静急忙擦干眼泪起身迎接：“老爷，天都擦黑多久了，哪儿有什么狐狸呀？想必是下边儿的前些日子吓坏了胆子，别是把黄鼠狼认作了狐狸。”
张夫人低腰拍了拍张老板衣摆上的灰，起身后又恢复成了清隽的张夫人模样，仿佛刚才依靠在胡秋烟身上的是另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双生姊妹。
“夫人真的没看见？”张老板皱着眉头，嘴唇上的两撇胡子都竖了起来。
张夫人插着腰有些不满：“老爷，我这大病初愈，好不容易清净几天，您这是又要做出什么动静来？这儿哪儿有狐妖？还是说老爷您觉着我就是那狐妖所变欲除之而后快？”
想必是刚才与情人私会被张老板强行分开的缘故，张夫人对张老板的不满在此刻爆发。
面对张夫人的怒火，张老板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赔着笑脸扶着张夫人坐下：“哎呀，都怪我不好，扰了夫人清净，夫人若是气急了打我几下便是，可别把身子气坏了！”
说着，还拿起张夫人的手往脸上拍，一副要狠狠打自己一巴掌的模样。
张夫人嘴角翘了翘，把手抽了回来，在张老板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去你的，快些回书房自个儿歇着吧，我也要休息了。”
张老板立马起身为张夫人放下床帘，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两人一副举案齐眉的幸福模样。
若不是刚才我们三人见证了张夫人与胡秋烟“郎情妾意”、难舍难分的样子，差点就信了这两位同床异梦的夫妻真是幸福的一堆模范伴侣了。
“走吧，我们去正门敲门去！”等张老板走远以后，我拍了拍他俩，招呼他们翻墙出去。
二人从屋顶借着树枝翻到了墙头，又从墙头一跃而下。
“姜姐这是打算诈谁？”吴林风跳下墙头的时候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头。
“两个一起。”他俩都有问题。
张老板确实表现得一副与张夫人伉俪情深的模样，但今日看见张夫人这场面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两位同床异梦的夫妻各怀什么鬼胎，有句老话“来都来了”，现代刑警掌握的刑讯技巧中就有一招，分开问话供书对照。
“我们先找张夫人去，从她先开始。”我伸手叩了叩门把，对着门里只说找张老板有事，不多时就有门房来接应，想必张老板在那日和我们见过面后就一直准备着，和身边的人都做了交代。
我们一行人刚进了二门上，就看见张老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几位天师可来了，我刚才又看见那狐狸了，可吓人了！三位快快帮我除去这妖孽，不然，不然我家这日子可要没法儿过了！”
张老板声音还打着颤，紧紧握住吴林风的手不住的晃荡，吴林风只好尴尬地把手抽了出来，把我往前一推：“姜师父说找尊夫人有事儿，您看下不然……”
张老板听到这话抬手拍了下脑门：“哎哟瞧我都说胡话了，您几位来肯定是要来收了这妖孽的，我这就带您几位去找夫人去！”
说罢拉着吴林风就要往内院走，谢允诚赶紧拉回吴林风，对着张老板直摆手：“张老板您先冷静冷静，这内院儿我们这些外人怎么好随意踏入，姜师父去就行了，我们俩找您讨杯茶水喝就行。”
“唉对对对，瞧我这样子，真是失态失态，您几位千万别介意！茯苓，带姜天师到大夫人那儿，好生招待着别怠慢了！”
我们三人看着张老板一副被吓得手忙脚乱的模样有些好笑，人前人后还真是两幅面孔。
“你是叫茯苓吗？名字真好听。”走在我前头的看上去是张老板的近侍，样子很是灵动，我试着想从她这儿打听些什么。
回应我的只有沉默，直到把我送到张夫人的院子里茯苓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把我请进院子里自顾自地走了。
我回头望着消失在黑夜里的茯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姜天师，失礼了，我刚躺下休息，没来得及起身迎接，您见谅。”身后张夫人打开了门，语气并没有多少歉意，倒是让我感觉到她的疏离与抗拒。
我换了个表情，笑脸迎上她：“是我们失礼了才对，张夫人不嫌弃我们深夜造访才是。”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