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试探

    寅时正刻夜雨方止,宝钗头痛难消,又迷迷糊糊挨到了天微微亮,惦记着今日要回尚书院待命,便艰难地掀开被衾下床。

    起身时她察觉枕边有自己掉的头发,正要收拾干净,一颗心却陡然生出些许留恋温情,她想知道周裴之后是否会格外珍视这间客房,再不许旁人住进来?便偷偷将那根头发妥善藏在枕下,若是周裴这几日过来缅忆她留下的痕迹,若是他发现了她留下的头发,那便是他二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缘……宝钗心中遐想着,不敢将心事说与任何人。

    周裴昨日已安排好了小丫头伺候她起床后的梳洗与早饭,宝钗感慨周裴体贴,吃罢早饭,宝钗正要道别,小丫头又拿出一个锦盒。

    “薛姑娘,这是我家主人吩咐要交给你的。”

    宝钗心跳如马蹄飞扬,忍不住打开一瞧,锦盒里装着的竟然是枚玉簪,目光不经意微微一颤。

    宝钗忙合上锦盒,面带羞涩地谢过小丫头,情知有些冒昧,反复犹疑后还是忍不住打听道,“你家主人他……常带宫中女官回来喝酒吗?”

    丫头真诚地摇头笑道,“那倒真没有,薛姑娘是头一个。”

    宝钗双手握着锦盒,又想起昨日周裴曾问过她喜欢什么花,一时喜上眉梢,然而喜悦之意并未留存太久,她想到太虚幻境里众姐妹将来的惨剧,想到自己入宫的初衷,又想到宫廷内险象环生的阴谋算计,面对周裴的心意,她不敢答应,只觉自己不配。

    周裴自有锦绣前程,而她还不知前路如何,若是贸然接受了他送的玉簪,来日指不定会如何拖累他。

    这样想着,宝钗无限感伤,便趁丫头不注意,将锦盒放在了睡过的枕上,又将枕下那根头发收起来带走。临走前给了小丫头好些赏钱,然后坐着周府的马车奔向尚书院。

    今日早朝散后,太子精神抖擞地前往金銮殿给皇帝请安,还恭敬有加地提道,“儿臣听闻蔺贵妃娘娘怀的是位皇子,儿臣恭祝父皇子嗣兴旺,江山千秋万代,后继有人。”

    皇上坐在书桌后瞥了瞥道,“你的消息道是灵通。”

    “儿臣还听闻,蔺贵妃这一胎有多个尊贵征兆,儿臣以为,若是这位真是携天子之气而来,儿臣愿自请退位,做一个清闲王爷。”

    “荒唐,朕培养你这些年,何时教你信了这些无稽之谈?”

    太子佯装惶恐,“儿臣失礼了,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不愿看到父皇在立嗣之事上为难。”

    皇帝轻轻冷哼一声,“此事不必再提,你是朕亲立的太子,毋庸置疑。”

    太子兀自扬一扬嘴角,志得意满地离开了金銮殿,又去见了正在带队巡逻的周裴。

    太子追上去喊,“周侍卫,昨夜本宫喝得太醉,你何时送本宫回来的,又是何时离开的,本宫全然不知,来日再好好谢你。”

    周裴停下来笑道,“殿下今日何以这般见外?”

    太子等巡逻的其余人等走远了,才悄声道,“因为本宫方才试探了皇上心意。”

    “哦?”

    “不说这个了,昨夜薛宝钗是在你府上留宿了吗?”

    见太子神色轻浮,周裴抬声道,“臣昨日是在龙禁尉官舍过夜的。”

    太子一听周裴昨晚竟在官舍过夜,摇头叹道,“周裴啊周裴,你可真是不开窍,本宫昨日大费周章地出宫可是为了你啊!”

    周裴装傻充愣道,“殿下说什么呢?”

    太子见他冥顽不灵,扬手道,“本宫不管你的事了。”然后便一阵风似地离去了。

    周裴望着太子的背影笑了笑,想到那只锦盒,不知宝钗收下没有。抬头看见雨后的苍穹湛蓝清透,便希望她此刻能在身旁与他同望一片天。

    且说宝钗头昏脑涨又心事重重地回到尚书院,第一个见到的便是着急忙慌的莺儿。

    莺儿埋怨道,“姑娘昨日是去何处了?我去了贾妃娘娘宫里也没打听到消息,可把我们急坏了。”

    宝钗歉疚道,“昨日随太子殿下出宫一趟,后来又下雨,便在宫外逗留一宿。”

    莺儿拿着一纸信封道,“林姑娘昨日来信了。”

    宝钗心中正狐疑,忙接过信封拆开,只见黛玉信中写着:听闻今日姐姐乘马车路过东府,为何却不回家瞧一眼妹妹?东府皆说姐姐与男子同乘马车,传言此消彼长,妹妹心中不胜担忧,盼姐姐告知实情。

    黛玉信中言辞虽含蓄委婉,宝钗一见传言二字却知,定是自家哥哥和那贾珍沆瀣一气,编排了什么浑话造她的谣。

    宝钗心中虽愤懑,却也提笔给黛玉回信解释仔细:不过是随太子殿下出宫一趟,同行的还有殿前龙禁尉周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事实,一切安好,妹妹勿念。

    忙了一阵尚书院的琐事,又见元春宫里的抱琴来请,“薛主事,我们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呢。”

    宝钗想到莺儿方才提及,元春似也知道她昨日行踪不明一事,现下她又召唤,宝钗不免忐忑,犹豫要不要告知实情。

    到了紫瑕宫,宝钗发觉气象明显改观,处处彰显蓬勃意气,大惑不解。

    元春出来,宝钗见她今日穿了一件葡萄紫琉璃纹罩衫,头上插着翡翠镶玛瑙金簪,分外妖娆华丽。宝钗还未开口,元春便问道,“你昨日可是出宫去了?”

    宝钗上前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元春深吸一口气,宝钗只当她又要责骂,正欲垂头认错,却听元春轻声问道,“是和那个周裴一道吗?”

    宝钗见她今日和气,便如实道,“还有太子殿下。”

    元春的反应比宝钗预估的冷静许多,她扬手屏退了殿内各宫女,颇有一宫之主的威仪。

    “你是彻夜未归吗?”

    宝钗难堪点头,知道自己瞒不下去,只好吞吞吐吐道出实情,“我在周裴府上留宿一晚。”

    “什么?”元春失色道,“你如今可是尚书院女官,怎可如此不谨慎?”

    宝钗手忙脚乱地解释,“周裴昨夜并未回府,他去了官舍过夜。”

    元春这才喘了口气,“他倒是明白。”又不放心道,“宫内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若果真如此,我便去求皇上赐婚,也算成全你们的心愿。”

    宝钗想到那枚被她留在枕上的玉簪,苦涩笑道,“姐姐多心了,只不过近来困于宫中诸事,而周裴在皇上和太子面前都说得上话,所以我同他多见了几面罢了。”

    元春见她神色忧伤,自知不便多问,便规劝道,“若果真如此,你往后要注意分寸,折损名誉是小,牵涉到立场便非同小可。”

    宝钗黯然道,“我记住了。”

    元春喃喃地自说自话,“你那日说的有理,我近来也想明白了,若是无所作为,即便最后留个善终,也不过是枉自苟活一遭。我做了十年女史,只学会了耐住寂寞,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想来,后宫这方寸之地与尚书院又不同,我可以止步不前,但贾史王薛四族却不可以,朝堂风云瞬息万变,对我们这样的家族来说,不进则退,我是该为后代子侄们做打算,来日若有不测,我便是他们在宫内的仰仗。”

    宝钗几乎要动容落泪,“这也是我当初费尽心思要入宫的缘由。”

    元春拍着她的手教导道,“但是你要记住,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我们都不可完全依附,也不可过度讨好其中一方而疏远另一方。”

    宝钗寻思着其中奥妙,不禁赞道,“姐姐英明。”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宫女通报道,“皇上驾到!”

    元春忙做好准备接驾,又小声向宝钗叮嘱道,“就说你是过来给我送书的——《左传》。”

    宝钗迅速到书架上翻出《左传》摆到元春桌上做样子,随后依礼也随元春出去拜见皇帝。

    皇帝见宝钗在紫瑕宫的光彩辉映下,别有一番明艳之貌,忍不住向元春道,“朕见你姐妹二人站在一处,真是国色天香,仪态万方。”

    宝钗惶恐低头,元春笑盈盈地将皇上拉到一旁,开口娇嗔道,“皇上今日为何想起来看望嫔妾?嫔妾不知皇上会来,所以叫了薛主事陪嫔妾研读《左传》。”

    “哦?你们都学了些什么?”

    元春轻言慢语道,“晋献公宠幸骊姬,骊姬生奚齐,引得太子申生出逃国都,晋国大乱。”

    皇帝听此一言,不免思及今日太子提出退位一事,心下烦乱,在元春面前却不表现出来,只是笑道,“爱妃聪敏好学,朕真是自愧不如。依你之意,晋献公要如何才能避免晋国之乱呢?”

    元春却叹道,“嫔妾哪里能参透这些大道理,只不过当成奇闻异事来读罢了,依嫔妾之见,晋献公并不昏聩,一切皆是那个骊姬的过错。”

    皇帝敛眸思索,微微一笑。

    宝钗垂立在侧,对元春的话中所指心知肚明。

    少顷,皇帝向宝钗道,“薛主事且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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