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殷桂从前并不这样,人生中少有的三年幸福念书时光,她门门都考第一名。

    外出打工挣钱,永远都是最勤快的那个,偶尔被人笑话说比工厂流水的机器还卖力。

    原本一切正常,直到周沉小舅舅将在外面认识的酒肉朋友周涛介绍给殷桂,以此换取大额的聘礼钱。

    周涛文质彬彬,听说还想开个早餐店自己做老板,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好人,所以殷桂并没有过多抗拒同意了。

    婚后本性渐渐暴露,她才知道周涛嗜赌如命,赢了钱要喝酒输了钱还要喝酒,每天醉醺醺回家,一言不合便抽出皮带家暴。

    殷桂以为孩子生下来后会有所转变,可事实证明幻想终归会破灭。

    周沉要上小学,把他从蒿山接到城里,想着一边打工一边供他念书,一家人齐心协力把日子好好过起来。

    即便不大富大贵,也别贱如草芥。

    多一个人的开销,周涛打麻将都供应不上钱,脾气愈发暴躁,周沉十岁前,身上伤痕从未消退过,他便是在那样压抑的泥坑里长大。

    有次周涛赌了波大的,欠了高利贷还不上拍拍屁股跑掉,上门要债的人终于将殷桂岌岌可危的精神击溃,不慎推落滚下楼梯。

    她醒来后便痴痴呆呆,医生说她撞到脑子,以前被打的残余瘀血压迫,身体协调神经永久性受损,怕是很难治愈。

    带着家里仅剩下的几百块现金,一些陈旧衣物,周沉和殷桂远下南方怀江,躲开追债人,开启一段新生活。

    苦难会令一个人迅速成熟起来,那不是恩赐,只是无可奈何。

    最难的时候,周沉一天买三个馒头给殷桂吃。自己只吃两毛钱一包的干脆面,一点碎屑都不放过,一包,分两天吃,饿了就不停喝自来水管里免费的水,硬吊着命。

    许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大舅舅偶尔会寄些钱过来,其中包括周沉的学费。

    他最开始无所适从,想要退回去,可在窗边无言坐了一夜后,他默默写了封信,只谢谢二字,没再提起要退钱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念书是他唯一翻盘的出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撕扯毁坏自己直至血肉模糊后,仍旧要拖着破烂身体继续前进,这便是人生。

    凡事有果必有因,而小舅舅的故意介绍便是源头的开始,任凭谁有资格笑话殷桂,他都没有这个资格,永远没有。

    -

    菜盘摆放位置很微妙,别说是荤菜,连素菜和昨晚吃剩的剩菜都离小舅舅老远,外婆摆明了是不爽他之前狗嘴吐不出象牙,现在还非要赖着吃午饭。

    盛饭这件事情早已达成共识,不用谁谁谁专门负责,自己吃多少盛多少。

    都拿着碗到桌边坐下,开始吃饭,没一个人理会拿乔双手抱肘等伺候的小舅舅。

    许年年他们是客人,没搞清楚状况前不会轻易开口。

    红薯吃着红薯,大眼珠滴溜转。

    外婆顾着安抚殷桂,周沉则属于完全无视,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到小舅舅,甚至有闲工夫询问许年年青椒炒蛋盐会不会过重,这道菜是他炒的。

    被无视的感觉并不好,至少小舅舅体验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坐不住,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周沉,就看着你舅舅饿着?”

    周沉不理他。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小舅舅内心波动起伏无数次,最终恼羞成怒占上风,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让你去给我装饭,你腿断了是吧!”

    “你爱吃不吃,不吃给我滚出去!”外婆呵斥,身子微微前倾,若不是考虑到还有客人,她余光扫到的扫帚马上都要握在手里。

    要是治的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还这副德行,生气的时候小舅舅习惯性将火撒出来,他选择了眼神古井无波的周沉。

    一盘炒白菜连盘带汁水砸到周沉头上,盘子落地摔个粉碎,和散落的白菜叶子做伴。

    发丝往下嘀嗒菜汁,周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静静坐在那里,好似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水过无痕,留不下半点印象。

    外婆摔筷子一瞬,小舅舅先行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你个灾星,我怎么会去坐牢!我家虎子怎么会死掉,都是你!你个害人精!”

    场面鸦雀无声,许年年不敢扭头,直愣愣盯着自己膝盖看,她害怕,她是真怕一旦让周沉发现自己眼底的疑惑和同情,情绪会瞬间崩溃,没人喜欢落魄的时候被熟人瞧见。

    抹了把汁水,嗓子眼溢出低低笑声,周沉缓缓抬眸,眼底锐利光芒直戳小舅舅,很轻地问:“是我造成的吗?”

    歪头,“嗯?”

    似乎想起些什么,小舅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瞳孔抖动,无法和周沉对视,下意识想要偏头逃避。

    偏偏周沉不放过他,视线一直锁定,叫他浑身阵阵发凉。

    -

    外婆最近很爱和周沉黏在一起,有什么好吃的都舍得花钱,毕竟再有几个月殷桂就要把他接去城里读小学,到时候过节放假回来一趟不容易,见面的日子也就少了。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万般不舍。

    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偏偏不争气的小儿子又赌钱欠债,现在还舔着脸来要钱给她添堵。

    老伴死得早,当初为了拉扯大这几个孩子,天天头埋地里背脊朝天刨食,对最后出生小儿子的教育少了些,造成如今局面。

    说来说去除了不给就是没钱,小舅舅费尽口舌也没能拿到一个子儿,不由怒气冲冲离去,半路偶遇出门摘果子玩跑回来的周沉。

    眉宇松开转而舒展,计上心头。

    络腮胡老王有病生不了,一直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来用孩子换钱的人不少,可他挑挑选选,总有不满意的地方。

    譬如太过面黄肌瘦,一看就容易生病的模样,却不想想如果不是家庭困难所迫,谁愿意把自己亲生孩子拱手让人。

    艳阳高照,老王一眼就看中了拿着糖葫芦安静站着的周沉,不吝啬给了小舅舅约定的一大笔钱,扯着周沉进屋。

    老王看着豪爽,其实有怪癖。他有打人的癖好,对方越是求饶他心里越痛快,刺激和兴奋感叫他根本停不下来暴虐。

    周沉是传宗接代的希望,本来不想动手,不曾想周沉竟表示要回家,不要待在这里。

    发泄完一通后,老王舒坦地睡着了。

    半夜时分惊醒,周沉嘴角血渍干涸在那儿,拎着一把水果刀不知道站床边多久了,眼神冷漠的可怕,可能是终于明白被小舅舅欺骗,他没了前两日的默默掉眼泪。

    冷冷道:“我要回家。”

    试问谁能顶得住半夜睡觉睁眼发现有人死死盯着自己看,手里还拿把刀,怎么防都防不住,一连好几日遭受这种折磨。

    周沉被退货了。

    老王说他精神有问题,冲到小舅舅家硬把给的钱抢了回去,啐一口扬长而去。

    徒留懊悔不早点把钱还给赌场,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还债的小舅舅坐在门口嚎叫。

    冷眼旁观,周沉脚步一转,没往家走找外婆,反倒是来到赌场安保队长,村里有名二流子混混麻子家里,告诉他自己小舅舅没钱还,正要收拾东西跑路。

    第二天,小舅舅因欠债还不上钱,被丢去十几公里外黑矿场遭罪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

    小舅妈跑来要钱求助,只得到外婆一句:“他活该!”

    两个月可以发生太多太多事情,枯枝焕发出一树翠绿生机,头发长长几厘米,屋檐落满尘土,喜鹊在屋内角落筑好一个巢,不怕人的飞来飞去觅食。

    小舅妈和表弟虎子在湖边捞鱼,不慎掉落进去,双双溺亡。

    好不容易从矿场逃出来的小舅舅闻此噩耗,痛哭流涕一整夜后,将所有责任都归咎到周沉身上。

    要是不是他被退货自己也不会还不上钱,要不是他去麻子面前胡说八道自己也不会被抓去矿场,自己妻子和孩子也不用为了吃肉打牙祭跑去捞鱼,也就不会有今日结局。

    火冒三丈要去把周沉丢进河里淹死,不成想才迈进院门就被警察按倒。

    周沉年纪小小,说话却有条不紊,“没错,就是他拐卖我。”

    后续不知牵连出什么,汇总一并处罚竟判了十年牢狱。

    月西村人人都道殷家外孙心狠,连自己亲舅舅都举报,可见内心冷漠。

    迷信的人看什么都迷信,不知从哪儿传出周沉是灾星,害他小舅妈和表弟淹死,又害他小舅舅坐大牢,是害人家破人亡的害人精。

    谣言越传越有鼻子有眼,到最后成了有人看见母子俩出事那天,周沉在附近出没过,某些细思极恐的东西不言而喻。

    大舅舅怕沾上晦气敬而远之,才放出来没多久的小舅舅则……

    -

    这是吃的最不顺利的一顿饭。

    小舅舅刚要暴起,周沉一个过肩摔给他丢到院子泥地里,又补了几拳,疼得他喘不上来气,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就撤。

    小舅舅吐了口血痰,边后退边朝周沉连连点头,“好!好得很!你们都好得很!”

    阴毒望了眼帮周沉擦脏污的许年年,众人不明所以目光中扯下嘴角,转身离去。

    他走了,带来的连锁反应不会马上消失。

    夜晚安静,玻璃窗外阴云密布,正厅柜子旁廉价纸张挂历被缝隙溜进过堂风吹得作响。

    许年年没睡着,侧身面朝倪虹,睁着眼睛呆呆出神,口水在嘴里蓄着半晌没咽下。

    红薯无忧无虑,听说已经找到他家里人,正连夜赶火车过来。

    他身旁的周沉却没人接,没发出什么动静,可许年年就是觉得他还醒着,说不准也和自己一样,睁着眼睛没点聚焦。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夜已深了,许年年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唤她:“年年……”

    再没有下一句,她并没有彻底进入梦乡,那轻唤结束片刻后,有人很轻很轻叹了口气,怕吵醒他人,连叹气都小心翼翼着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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