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一天天倒计时，越到后面反而越不紧张，只是特别想赶紧考了，然后就能解脱不用再遭受身体精神双重折磨。

    麻木中，家长盼望中，高考纷沓而至。

    蝉鸣声拉长，青葱翠绿在窗外晃悠，天蓝色窗帘被风吹得旋转翻折，带来的热意是头顶老旧吱嘎旋转电风扇都不能吹散的。

    下午的课程最难熬，又热又累，极其容易昏昏欲睡。

    数学老师低头看教材，再抬头，手撑脑袋脸朝桌面半眯眼睛的比比皆是，他拍桌子拍黑板都拍累了，无奈叹口气，扯着嗓子让底下学生打起精神来，可惜收效甚微。

    一片萎靡不振中，坐在窗边被阳光炙烤仍旧精神奕奕的许年年便尤为突出。

    像是发现什么喜事一般，数学老师笑着走下去狠狠夸奖了一番许年年。

    在许年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到处走着给同学们普及她勤奋好学的毅力及精神头。

    许年年那样讨厌数学的人都在认真听课，你们有什么资格喊着想要睡觉。

    对于同学们投来目光，羞怯偏头看飘荡窗帘，许年年不好意思接受这个好学的称号。

    她并没有突然奋发图强，只是因为今天高考开始，没假期没法去陪考，只能在学校里默默为周沉祈祷，所以睡不着。

    这么热，也不知道周沉渴不渴，他中午有没有胃口吃上饭，下午考试的时候会不会也跟班上同学一样，犯困导致发挥不好。

    人在教室坐，心已经跟着看似慢悠悠，实则非常快速流动的云朵飘走了。

    阳光真好，希望周同学得偿所愿。

    －

    撕书环节改到高考结束后那晚，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反正回家也睡不着，不如来学校参与高中三年最后的狂欢。

    打扫完宿舍卫生，便能来教室听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对他们衷心的祝愿，祝福他们以后道路通畅，遇事不慌不忙，恭喜成为大人模样。

    怀江一中的传统，考完之前所有书该怎么放在教室桌上还怎么放，不能说明天考试以后用不上书今天我就撕掉。

    所以狂欢的最后一项，便是撕书大赛。

    喧哗震天响，在这种氛围下高一高二的根本学不进去，索性放一晚，让他们也提前感受一下毕业的欢乐。

    走廊里到处都是人，许年年挤来挤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周沉。

    途中还遇上沈安琪，让在校服上签个名，留作往后余生怀念高中的纪念。

    这是毕业时一项不成文的传统，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

    譬如拿着毕业册到处让人写联系方式和名字的，尽管很多号码到空号都可能不会打一次，这次离别便是一生永别，却仍旧有很多人热衷这个。

    或许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电话号码，只是在拼命挽留自己的高中岁月。

    若干年后在积灰的箱子里翻出毕业册，抚摸干燥易碎纸张上的一笔一画，想到曾经的自己，会心一笑。

    尽管不认识高三一班里的一些人，但架不住他们认识许年年，知道许年年和周沉是好朋友，所以也抓着去填补了好几个人的毕业册。

    开始撕书扔楼，白纸纷纷扬扬往下飘落，声声或畅快或留恋不舍的尖叫不断，隔着无数镌刻青春的白雪，许年年瞧见对面的周沉。

    他同样也看见了自己，停下给人签名的笔尖，露出淡淡一笑。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要去见他，都是用跑的。

    许年年却觉得自己在人山人海中其实没跑出多远，便在楼梯口和周沉迎面撞上，差点崴脚同时被抱个满怀。

    校服上满是签名，周沉将心口的位置留给了许年年。

    写字时候手都是抖的，许年年竭尽全力想要把名字写得好看一点，奈何手软不给力，最后一笔的年字歪斜飞出去。

    “周同学，毕业快乐。”

    合上马克笔一瞬，她扬起笑说道。

    “嗯。”周沉习以为常的低头弯腰补足两人身高上的差异，让许年年不至于抬头那般辛苦，摸了摸她头道：“等你毕业那天，我也会来跟你讲毕业快乐。”

    “那不好说……”许年年侧过脸去，快速眨眼，努力不让周沉看见她眼底的不舍。

    “到时候你去上大学了，万一把我忘了，难道我还要专门打电话喊你回来？那多尴尬，我才不会专门喊你呢。”

    “我不会。”周沉认真回。

    “我才不信呢，我……”话没说完，许年年身旁来了一拨人，之前让她填毕业册的几个男生赫然在列，他们嘻嘻哈哈地想让周沉也填毕业册，许年年便让周沉先写，留下一句去上厕所，飘飘然迈步走开。

    再晚一点，怕不争气地眼泪会掉下来。

    双手沾满水，往镜子上洒，幼稚的举止许年年从小学到现在还做不腻，有人来了她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刚刚洒水排遣内心波动的人不是她。

    一个圆脸女生，紧紧张张的洗个手都在打颤，一度让许年年以为她犯病了。

    出门左拐走了两步，看见圆脸女生进了高三六班，往窗边傅嘉豪的方向走去，傅嘉豪被一堆女生围着，却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圆脸女生不知说了什么，傅嘉豪让其他女生都散开了。

    一封粉色信笺递上，傅嘉豪没接，圆脸女生的脸色从期待紧张到失望透顶。

    最后指了指傅嘉豪校服第二颗纽扣，似乎是想要拿走留个纪念。

    或许是自认为要求已经很简单，没想到仍旧被拒绝了，捂着脸跑开，撞到许年年肩膀。

    第二颗纽扣。

    许年年发着愣，听到被傅嘉豪遣散开的女生回去，说起这第二颗纽扣近心，不能轻易给别人的话，若有所思。

    显眼位置站得太久，傅嘉豪会发现她并不奇怪，但看见她后眼睛发亮，摘下纽扣大步流星走来的姿态就有点让人害怕了。

    忙不迭跑掉，有些东西没开始的机会便不想给予不切实际的希望。

    回到周沉身旁，他在签最后一个名字，许年年平复了呼吸，在人回头后一笑。

    那晚纠结犹豫了很久，就是说不出口，要第二颗纽扣这种事情未免太奇怪。

    高三生不能再住学校，尽情释放过万千情绪后，便要拉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回家了。

    人生哪有回头路，走过的路多数情况下没法再走第二遍。

    毕业快乐，等同于各奔东西望前程似锦。

    挥手和周沉徐浪于伟告别，许年年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半天低着头不言不语。

    她后悔没要，可要是时光倒流，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出口。

    双手无力垂下靠在腿上，许年年地叹气叹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伸手，轻轻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裤口袋里拿出个东西。

    那是一枚白色的纽扣，在灯光下晃动不规则面散发莹润光泽。

    轻轻亮亮的，借着黑夜藏进她怀里。

    －

    “你好好学习，等你生日那天，你也放假了，我给你说件事情。”

    “什么事情？”

    “……好事。”记忆里的他慢慢勾唇笑了。

    这是周沉的原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知道具体的日期，许年年不由从当下便开始期待感到幸福了。

    补课留在后头，今年暑假别说两个月一个月，连半个月都没有，到了时间提前开始高三生活已经成了板上钉钉。

    有周沉的话做支撑，怀疑时间被人偷走，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高三的心态渐渐平息，许年年一连好几天都笑盈盈的。

    她平时也笑，但频率并不这么高。

    秦玉芬多年学习来的察言观色本领难改，忍不住悄悄观察起许年年来。

    尤其是发现藏在书架深处，被用小手帕包着，专门找个小盒子装上方便保存的白纽扣后，心里的怀疑更是到达顶峰。

    许年年再说什么，都无法消除。

    面包店内甜蜜气息飘扬，进出门时风铃轻响，在里面待久了，许年年时常会恍惚一瞬，感觉有一刻好像回到了从前，她踮着脚尖在买小蛋糕，周沉从大雨滂沱中来与她相遇，很寻常并不惊心动魄开始了他们的故事。

    怕她偷偷出门玩，秦玉芬不让她待在家里，非要她在面包店角落里坐着看书学习。

    近两日许年年一直在想过生日那天怎么能偷溜出去，哪怕事后被骂，她也不能爽约。

    低着头好像在看书，实则一个字都没入她眼底，秦玉芬却不知道，干活时偶尔扭头望去，满意地点点头。

    “叮铃——”

    进来两个男生，秦玉芬一如既往地说欢迎光临，并询问需要些什么。

    在人低头看展示柜里蛋糕时，控制不住上下打量这两个和许年年差不多大的男生。

    一个高高大大，看着有一米九，虎背熊腰染了个红头发，脸没表情的时候凶得很。

    一个清瘦高挺，虽没有染头发，黑发柔软垂落，但穿得花里胡哨，脖颈处竟还戴了一条特别长的骷髅头项链。

    两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怎么瞧都像是街边混混流氓最爱的打扮。

    秦玉芬不由撇了撇嘴，很是看不上这种家里没人管没人教自甘堕落的小孩。

    脸长得好那个订了蛋糕，要了最贵那一款草莓的，且细细叮嘱每个方面，唯恐到时候做出来的效果不理想，没时间更换。

    说什么秦玉芬都一口应下，在她眼里这种混混小子买蛋糕肯定是要去泡哪个女生的，反正就是没个正经事可做。

    转身将样品放回去展示台，余光扫到许年年抬眸在朝这边看，眉宇间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换上了丝丝喜悦。

    这孩子在高兴什么呢？秦玉芬想不通。

    收钱进柜台机，打了单子后拿着笔敷衍例行询问，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取蛋糕，写下来到时候来拿的时候要问。

    “我叫周沉。”

    细长中性笔猛地一划，戳破单薄的打印纸张，秦玉芬抬头，“你说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