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渝北大学举办过年庆典，让留校学生们也能有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一条长街穿插各种小摊铺和趣味小游戏，打了会气球枪，许年年便拉着周沉去堆雪人，堆的最好看那个可以获得一个大兔子玩偶。

    没经验，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落别家，一个转身的功夫周沉买了个缩小版的，填补她颇感失望的低落。

    围巾早就脱掉打结卷在胳膊上，到处跑，运动了好一阵浑身热气腾腾，但还是想喝热饮搭配悠悠飘扬的小雪。

    两杯热牛奶，许年年慢吞吞地避开人群，一步一步往积霜树下走去。

    周沉的头发又有些长了，再长个把月就会和从前差不多，低头时微微遮眼睛，说话间吐出白气，却不再冷冰冰。

    正在和一男一女说话，讲的东西许年年听不懂，应是大学里的事情，她所缺席的片段。

    女生见到周沉接过热牛奶，表情突然很夸张地说道：“周沉你怎么还喝牛奶？你忘了你上次上课的时候喝牛奶过敏，呼吸急促老师吓得直接打１２０给你送医院啦？”

    “啊？”周沉没回话，许年年反倒是茫然地轻轻出声，神情满是懵，手比脑子反应快地一把将周沉手上牛奶纸杯夺过，摇晃溅了些出来，滴滴答答砸进雪里。

    周沉见状忙道：“我没事的。”

    很没有眼力见，女生身旁男生补刀：“怎么没事？那天你就坐我前面，给我吓得，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这下许年年把牛奶纸杯挪到更远了，周沉伸出来的指尖落空，碰都没碰上。

    两杯牛奶最后一杯都没喝，任由它一点点凉掉，最后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许年年只是一直握着杯子，心事重重地落在周沉身后，干涸的嘴唇安静合拢，久久都没有要出言询问的意思。

    “年年。”周沉率先开口，打破了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宁静。

    “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勾唇一笑，许年年抬眸对视一秒后迅速偏头拉开视线，嗓音脆生生道：“我就是觉得这才半年，我居然都没有你的同学们了解你了，你身边好多新朋友，好多我不熟悉的事物，我就是有点……嫉妒。”

    和……厌烦没能参与你生活，以至于现在产生陌生又叫人无比心酸郁闷的疏远感。

    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的生活了。

    吸了吸鼻子，装作被冻着了一般缩缩肩膀跺跺脚，许年年很快转移话题，“话说周同学你一点都不老实啊，我每次问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说很好，怎么还因为过敏差点进医院了呢？”

    黑色围巾取下，许年年被熟悉的皂香味包裹，连鼻子都捂了大半，只留下圆溜溜的杏仁眼，周沉整理好抬手用自身温度为她额头增添暖意，轻轻道：“怕你担心，更怕你觉得远在怀江什么都不做了难过，所以不告诉你。”

    “但其实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你，我好得特别快。”

    许年年不解，“我能起什么作用？我又不在你身边的。”

    小小的雪花落在周沉头顶，由于好半晌没动弹抖落，黑发间白芒晃动，竟有了已与君共白头的感受。

    手机还是那个旧款手机，周沉保护的很好，平时也不像旁人打游戏那般，无节制的使用，硬壳手机膜只划了几道浅浅痕迹。

    点亮屏保，许年年先是一愣，而后脸渐渐变红了，抢过手机后低声喃喃：“这这这……”

    天启土楼旁的山顶，那张她自认为超级傻气的比耶傻笑照，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拍个照留恋下来，只路过宣传栏前，拍了拍周沉徐浪他们的，以作纪念。

    没想到周沉不仅为她拍了，还设置成屏保，不……

    无密码滑动解锁，许年年瞧见手机壁纸竟也是一模一样的照片，顿时麻了。

    羞耻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偏偏周沉还在此刻像是获得了多高的荣誉，昂首挺胸道：“每次打开手机，都会觉得心情很好，什么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

    “年年，你就在我身边。”

    “我知道的。”

    －

    假期只有五天，今天再不回去，别说秦玉芬找不找，学校方面都要联系寻人了。

    没到返程高峰期，机场里的人不算多，许年年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来，现在成了大包小袋的回，连兜里都被周沉装满京都特产牌子巧克力糖，怕她贫血低血糖路上辛劳不舒服。

    其实本可以订更晚一些的航班，没必要才下午四点多就准备出发。

    但周沉似乎是怕了，怕再出事情，特意查了航班一路上的天气风向，确保这个时间段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还有二十分钟检票进登机口，找了个靠近天窗，大片玻璃能洒下阳光到肩上的铁皮椅子双双坐下。

    许年年明显不高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沉说了很多，即便说了只要她努力学习，还有半年就能来京都和他一样，能起到的效果也是寥寥无几。

    书包背在前面，手指一直回来拉最前面格子的拉链，不时往里扣一扣，二十分钟被拉长，却又那般短暂。

    越是临近离开时间点，越是焦虑地不知该做些什么，明明知道不该浪费时间发呆，却又克制不住的脑袋空白。

    为了缓解一二，许年年将最前面格子里的陈皮糖拿出几颗来吃。

    扭动糖纸，还没彻底打开就往嘴里放，面不改色一连吃了好几颗，周沉不让她吃了。

    能让许年年带上的，都是他尝试过的，陈皮糖很酸，学习困倦时来一颗神清气爽，但架不住这样囫囵吞枣，会酸坏了胃。

    “年年，酸，别吃了。”

    许年年不管，躲开他的阻拦还是往嘴里塞，嘟囔着说：“不酸，是甜的。”

    言之凿凿，有那么一瞬周沉以为自己看错了牌子，吃了一颗酸味弥漫，才明白许年年是在嘴硬，陈皮糖根本不是甜的。

    见周沉嚼完咽下，许年年问：“甜吗？”

    “我都说了是甜的嘛。”

    她往嘴里塞，周沉单手抓住她双手，制止了接下来任何举动，“别吃了，年年，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为什么啊？可是它是甜的啊。”像是磁带有破损，卡顿着说话，不断收紧的喉管里卡了庞然大物，许年年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在问话后，眼泪大颗大颗掉，周沉看个正着。

    “它就是甜的……”

    “……好，它是甜的。”

    周沉妥协，缓慢擦拭去许年年泪痕，冲她笑了笑，“别哭了，哭就变丑了。”

    “丑就丑，反正我也要回去了！”

    长大一点都不好，长大意味着离别便成了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许年年也不知为何此刻如此别扭，她将一切归咎到长大的身上，仿佛这样才能堪堪掩埋住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陈皮糖是酸的还是甜的，其实并不重要，许年年知道与周沉天差地别，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最优选择。

    强扭的瓜不甜，但许年年希望它甜。

    正如她卑劣的虔诚向上苍期盼过的那样，周同学不能被其他人抢走，他只属于我。

    拥有温暖他人的本领，但却没有拥抱自己的勇气，许年年自问，倘若是倪虹来找她讲少女心事，她肯定能说得头头是道，可事情要是换到了自己身上，便如撞南墙般进门落锁。

    将自己关在冰冷的小木屋内，只能一唯等着外面有人踏过皑皑白雪，不顾风雪交加难行的极夜，为她打开一扇覆雪的门。

    －

    和来时两极反差，除了最开始上升时轻微颠簸一阵，后面所有时间都特别平稳，许年年在窗边的位置，可以瞧见染了黄昏颜色的云朵从身旁飞驰而过。

    机场早就已经看不见，更遑论能看见目送她离开的周沉。

    机票里包含一个套餐晚饭，但要是能好吃那真是见鬼了。

    许年年象征性咽了两口玉米炒胡萝卜便吃不下去，果断找出周沉给她备的零食。

    她喜欢吃甜食，喜欢蛋糕，喜欢软软的面包，喜欢糯糯的蛋挞。

    因为喜欢，更因为是周沉买的，入口吃出不一样的香甜来。

    甜味上涨，眼神渐渐飘忽不定，懒散背靠慢慢咀嚼，许年年在回忆半小时前的细节。

    登机口旁，许年年都要排到了，忽而扭头看向周沉，然后挤开人群跑到他身旁。

    才梳理好的发丝瞬间飞扬，她眼眸泛出充满活力的光，轻笑保证道：“周同学，你要等我，我肯定能考到京都来，高考结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好事！”不带半分犹豫，就连最后朝周沉挥手一去不回头，脚步都变得轻盈万分。

    “好。”

    周沉当时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呢？许年年意外发觉自己根本记不起来。

    心中一旦有了目标，日子便展露出希望的一角，变得很有盼头。

    许年年甚至都已经开始设定一系列学习计划，只为能顺利完成诺言。

    黑夜降临，飞机机翼上的红灯不断闪烁，很是能催眠思考用力过度的大脑。

    半梦半醒间，许年年恍惚觉得最后和周沉说的话有那么点熟悉。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是谁曾说过要告诉一件好事情，她想不起，旋即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