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性忘了今天是多少号，在某个傍晚望向街边人来人往喧闹，会有一种感受，几天后的同一时分，可能会莫名想起来这天。

    等几天后的同一时分，便会愕然发觉，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一下子流逝，如掌心沙砾，全然不讲道理。

    快高考前三天，许年年都没有紧迫感，然后跟断了片似的，三天忽然一晃而过。

    清晨的风还有些闷，日光没有完全升起，更多地藏在云层后，一丝丝光照不会晒得人浑身冒大汗。

    怕迟到不敢在家里吃早餐，坐在考场外花坛边，许年年低头慢慢咬鸡蛋，眼睛半耷拉，显然还没睡饱。

    “等会等会，身份证带了吗？身份证可不能忘了啊……”

    秦玉芬打开小挎包，又一次检查起物品来，近十分钟里，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了，生怕漏了哪个，还不停安慰许年年不要紧张，可许年年觉得她看起来更紧张一点。

    嘴巴开开合合几次，许年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毕竟旁边热闹人群里的家长也差不多，送考自家孩子，他们像是要自己进去考一般，操心担忧的事情多了去。

    倪虹来了，下了车，来到约定汇合处，她顺势坐在许年年旁边，叼着豆浆吸管，和许年年一起犯困。

    “妮妮，吃包子吗？”王阿姨似是紧张得一夜没睡，黑眼圈明显，瞥见附近有包子小摊，很多家长在买，忙问倪虹。

    “不……”

    “吃！肯定要吃！走，王妹我跟你讲，这考试很费体力，一定要吃饱脑子才能转得快，我们家年年也得吃，我跟你一起去买，你们俩个，坐在这里别乱走啊！”

    望着她们远去背影，倪虹嘀咕：“所以问我有什么用吗？”

    “没有用，反对无效。”许年年接上。

    打哈欠二人组在一群精神抖擞激动兴奋的氛围里，异常突兀。

    周沉他们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

    剩下半个鸡蛋实在噎得慌，许年年也不想吃了，索性让周沉给她解决掉。

    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徐浪神秘兮兮把她拉到一旁，“年年学妹，你放心考，我给你找关系了，后台很硬，保证你心想事成！”

    “嗯？”这是可以随便讲出来的吗？

    许年年猛地吓清醒了，大惊失色地左顾右盼一圈，确定没人听见这个黑幕，压低声音：“不是……你怎么没跟我讲过啊？……真的有那么厉害？”

    “那当然！你浪哥出手，就是没有也得有！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想到必能考上渝北大学，和周沉再做同学，许年年明知不好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谢谢浪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对了，你找的什么关系？”

    昂首一拍胸脯，徐浪甩了甩发丝，张扬一笑，“观世音菩萨！”

    许年年：“……”

    五秒钟后，周沉吃完鸡蛋回头，徐浪捂着肚子蹲下身痛苦嗷叫，许年年咬着后槽牙，狠狠翻了个白眼，也算是从睡梦里彻底脱离。

    包子香又软，秦玉芬将买三送一多出来的那一袋四个包子给了周沉。

    全程没有说话交流，只是在周沉愣怔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时，晃下袋子，用眼神示意他，而后退后几步同王阿姨聊了下天，又低头检查一遍物品。

    自从知道周沉不是小混混，而是考上京都渝北大学的高材生，想了一晚上没睡，过后只要不过分，秦玉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阻止许年年和他有交集。

    秦玉芬以前不交朋友，思想上没人来互换意见，和王阿姨认识后，她似乎觉悟不少，也知道许年年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她不嫁人。

    那天晚上，她最后是红着眼眶出来做早饭的，不仅糊了底，还没放盐。

    包子握着软乎，周沉垂头瞧了良久，眉宇微动，嘴角弧度一闪而过。

    该送她们进去啦！

    嘈杂在此刻到达顶峰，随着学生们一个个排队过检查进入，外面家长们喊好好考试不要害怕紧张的声音愈发高涨。

    许年年和倪虹手牵手，随人流往前跑着，大口大口呼吸自然界清新空气。

    高马尾不停甩动，划出独属于青春的弧度，在跑出一段距离后，许年年忽而回头。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都在栏杆后面招手，鼓励融入那一声声加油中，脸上满是祝福。

    许年年一点也不紧张，也不害怕了。

    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

    有他们在，那个不知前方是好是坏，偶尔令人感到恐惧的未来。

    倏然阳光明媚，花开生出无限美好。

    －

    平日苦读书，下笔如有神。

    高考并没有臆想中那么可怕，除却陌生的环境和更严苛的防作弊的手段，其实和平时考试没什么区别。

    心态放平，许年年感觉自己考的很好，下午结束后，还有心思把记得的题目写下来，让周沉看看她有没有写对。

    越对越有信心，秦玉芬都看在眼里。

    第二天考完出来下午五点过五分，许年年唯唯诺诺到秦玉芬身旁，想要五个人一起去外面吃个晚饭聚聚，没有家长陪同的那种。

    说得磕磕绊绊，到后面仿佛已经提前预知答案，低落地垂下头。

    “可以啊！”

    一刹那许年年还只当自己听错了，一百块钱被秦玉芬折叠塞进她裤兜最底下，方才反应过来刚刚不是幻听。

    “谢谢妈……”

    “先别急着谢，要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没问题，不过我得跟你约法三章，晚上八点半前必须回到家，吃饭不许吃辣的油腻的，不许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吃完就回家，知道吗？”

    许年年疯狂点头，跟偷到胡萝卜的兔子似的，一蹦一跳欢呼雀跃地回归队伍。

    他们有他们的乐趣，家长也有家长的谈天，五人嘻嘻哈哈走远后，秦玉芬拉上王阿姨，反方向走，非要人去家里尝尝她手艺。

    夏天的风闷且热，但有股刻在记忆中的味道，让人多年后都忘怀不了。

    那是平凡普通一天的味道。

    弥足珍贵。

    －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六姨汤面馆。

    六姨高兴得很，毕竟这条街上无论是烧烤大排档还是点心小龙虾，都比面馆吸引人。

    除了周沉他们点的菜，还另送了好多小菜，以及六姨家里人从乡下给她寄来的桃花酒，度数不高，非要人尝尝。

    整得热火朝天，脸皮最厚的徐浪都不好意思了，毕竟是因为不能吃辣不能油，所以才会选择这里。

    两女生喝果汁，便很给面子地往男生杯子里倒桃花酒，六姨顿时笑得开心，而后徐浪高举杯，朗声道：“哎……说点什么祝酒词呢？我还真不会这玩意，这样吧，那就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哪怕十年二十年后，也能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许年年笑着接，“这样可以有！”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杯子碰撞在一起，廉价的塑料杯在此刻千金不换，徐浪使坏趁机倾斜倒了点到于伟杯子里，立马换来一顿挠痒痒袭击。

    笑着闹着，小小的店铺空间里，满是喜悦氛围，引得有些人进来感受，竟意外带动了六姨汤面馆生意。

    于伟是真喝不了一点，吃着菜，他忽然往外跑，倪虹跟上去，才知道是不胜酒力吐了。

    徐浪抱着桃花酒小坛最后一口在抿，闻言满头问号，他喝的最多，还一点醉意没有，怎么只喝了两口的于伟就受不住了。

    忍不住笑着跟倪虹一起冲出去，还道定要录下视频，保留好于伟黑历史。

    许年年一个人坐着吃周沉给剥好的虾仁，斜上方动画片还挺好看，不时瞥向后厨布帘。

    实在馋红烧排骨，但六姨只会做很重口的，周沉便自告奋勇要做给许年年吃，现在还在里面忙活，也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了。

    阴影投射到身上，旁边走来一人，许年年转眸看去。

    是个流浪汉，估计是没有换洗，大热天还穿着厚厚外套长裤，却也脏得要命，左手拽着个麻布袋，里面叮叮咣咣易拉罐塑料瓶声音。

    头发很长，都遮住眼睛，戴个起毛严重的深蓝色口罩，刚一靠近，酸臭味席卷而来，许年年不由屏住呼吸。

    流浪汉她看见好久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他就进来和六嫂乞讨过一次，要到十块钱，却没走，而是在门口转悠来转悠去，夜幕降临已经有一阵，往里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其他客人要不就挥手驱散，要不就赶紧给点散钱打发了，均一副嫌恶模样。

    许年年原以为他见自己年纪轻，能放自己一马，不成想还是躲不过去。

    面前流浪汉一动不动地杵着，好像不付出点什么，就不走了似的。

    可兜里只有秦玉芬给的一百块整钱，许年年没大方到自家还没大富大贵就随便施舍一百块钱给乞丐。

    许是察觉出许年年没钱能给，流浪汉指了指桌里面原本装果汁的大塑料瓶。

    摸上，许年年往前一递，流浪汉接过塑料瓶时，右手不好使劲，连抓个瓶子都抓不住，摔地上滚落弯腰捡来回好几次，方才能颤巍巍放进麻布袋里。

    转身出门临走前，扭头嗓音粗粝难听问：“你过得很好啊？”

    在许年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慢吞吞地出门，掠过扶树呕吐的于伟，无视红灯不走斑马线，径直走到街对面，一拐角消失。

    “他说什么呢？”

    周沉端着盘子从后厨走出，“年年，看什么呢？快来尝尝。”

    莫名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许年年忽略掉小插曲，高高兴兴品尝周沉的手艺。

    有点咸，可能是六姨这里的调料都比较重口，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易。

    许年年竖起大拇指，为了周沉的笑容能持久，就是多喝水也要多吃两口，结果就是她水喝多了，六姨汤面馆里没有厕所，她得去两个店铺外的小生活超市上厕所。

    刚从厕所出来，就见徐浪要进生活超市。

    “老于那个憨的，不能喝之前又不说，我来给买点牛奶解酒，免得他吐个没完。”

    “醉这么严重？”

    许年年本来还不信的，直到看见于伟靠着树，抓着倪虹声情并茂表白。

    刷新知识面，两口酒也会醉人。

    光是旁听都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许年年真想上去捂了于伟嘴巴，她敢肯定于伟明天肯定会特别后悔。

    于伟表白着，突然猛地又哇哇乱吐，顿时打消她念头，迈出的脚重新收了回去。

    倪虹给于伟拍着背，满脸写着无语和无奈，她好像根本没把那些表白当真，只断定是于伟喝醉了胡言乱语，哄小孩似的点头应承，只求他能安分点。

    “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于伟低着头喃喃自语，语调里的淡淡心酸入了许年年耳。

    她恍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准备与周沉的表白，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私下无人处她都从未说过。

    “我……我喜欢……你！”

    自说自话还能吓着自己，许年年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身边没人经过，咬牙重复练习了好几遍，渐渐没那么难说出口。

    “我喜欢你！”

    这句声音有点大了，许年年没发现倪虹转头了，只顾暗自高兴自己的努力有回报。

    “干嘛呢？”周沉突然从身后冒出，瞧见他嘴角笑意，许年年惊慌失措到不仅眼珠子乱飞，连话都开始说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语。

    “我我我我我……我……她……啊……就是就是……就是在想，今年过年的时候，额冬天，我们，我们大家再一起回蒿山玩吧！”

    极限扯谎，许年年都佩服自己，全然不知这番话有多么莫名其妙。

    周沉敛了敛眸光，嘴角往上轻扯了下，很快收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今年过年我们再一起回蒿山。”

    许年年连连点头，随便找了个突然很想吃煎鸡蛋的理由，把人往面馆里推。

    躲在身后，用嘴小口小口呼吸，陡然加速的心跳令她浑身冒汗，空调也压制不下。

    许年年要疯了，她甚至不知道明天考完试，真正要表白的时候，该是个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