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炸!哈哈哈哈哈哈!我赢啦!”
“不对啊,我之前明明打出去一张小王,你哪里又来的一张小王?”
“兄弟们按住他,我严重怀疑他多买了一副牌,肯定在出老千呢!”
“哎哎哎,走开走开,别挠我痒,别挠我痒啊!哈哈哈哈哈……”
头等舱内。
窗外湛蓝天幕澄净,在一定高度没有阳光能照射进来,许年年总是欣赏不到一会儿,就被旁边一阵阵喧闹吵得无法集中精力。
几个初三的小孩,年纪小活泼好动,上了飞机起飞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牌,一个个嘴巴都停不下来。
周沉闭着眼靠背休憩,许年年觉得这种音量的吵闹,哪怕是睡着了,恐怕也会被吵醒。
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影响到其他乘客休息,接到投诉,空乘人员上前,轻声细语劝说四个小孩安静些。
他们答应得快,也能闭嘴个几分钟,但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便恢复原状。
许年年凑近瞧着他们,过了一阵,大概知道周沉为何不和他们计较。
这场吵吵嚷嚷的牌很久前就曾上演,只不过那时参与的人有五个,而且不在环境高端舒适的头等舱,而是拥挤闷热的绿皮火车里。
偷摸买了两副牌出老千的是徐浪,他被倪虹于伟双夹击挠痒痒,罚了十把不许再上场,苦着脸坐在一旁想指点江山被牛肉干堵嘴。
想到从前,有那么一瞬许年年身临其境,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回到现实,广播里端正柔和的嗓音在提示即将降落到达目的地,周沉慢慢睁开眼。
结伴同行熙熙攘攘人群中,他拉着行李箱形单影只,四个小孩从身旁玩闹跑着掠过,许年年分明瞧见周沉眼里有一刹那恍惚。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下子就长大了,身边的朋友也不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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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过年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蒿山吧!”
山路虽花大价钱做过大规模修缮,但往返接送小巴士的质量问题仍旧堪忧。
行至半途,抛了锚,车上所有人都只能下车步行走完剩下的路程。
许年年是没想到,周沉能这么出名。
从上车到下车,一路被十里八村不同的乡亲夸赞,他即便淡淡不说话,这些热情的人们也不会觉得他很没礼貌。
毕竟周沉挣到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建设蒿山,修路建学校盖房子,几乎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行李箱很沉的样子,上坡时周沉需要用些力气,许年年很想帮忙,伸手却抓了个空,她只能几个箭步跑到前头去,“加油加油!周同学 坚持住啊,还有很小一段距离就到啦!”
枯树枝上叶片掉光了,但有风过的时候,仍旧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沉黑色大衣被风吹得衣角往后飘扬,一刻不停走了近三个小时,额间冒出些许细汗,快到村子口,停下来整理一番,往冰凉掌心里哈了一口气,白烟升腾。
而后他像是想起些什么,一口接一口哈气,瞧着白烟往天幕上飞,竟慢慢勾了唇。
许年年有样学样,事实上这个傻气的举动,她刚来蒿山那会儿,经常这么做。
怀江无雪,也少有冷到哈白气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新奇觉得好玩。
不常见的事物地方总是更让人流连忘返一些,虽迟但到,也算是,完成了承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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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丈开外,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走近一看更是不得了。
全村都出来迎接。
村长年纪比周外婆大,却不管不顾,非要搀着站在身旁。
在见到周沉下一刻,热烈欢迎的动静更是震天响,叽叽喳喳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外婆,不是跟你讲不要出来接我吗?天气太冷了,在家里呆着暖和。”
黑色围巾取下,周沉将其缠绕围在周外婆脖颈至嘴巴下一点,细细拍打掉随风轻搭在她肩上的枯草。
“这不是想出来迎一迎你吗?村里现在变化这么大,怕你找不到家。”
比周沉矮了足足两个头的周外婆笑笑,不让周沉继续累脖子弯腰低头为她整理,拉着人胳膊就往里走,“快快快,别忙活了,走,回家,回家暖和暖和,这一路过来遭罪了吧!”
“哎哟,我跟你讲,不是外婆想让这么多人跑到村口接你,是自从前几天接到你电话,知道你要回来了,他们……”
指了指跟着后面的村长,“就村爷先开始的,然后一个个我怎么讲都不听,非要张罗着等在村子口,还让摆张椅子让我坐前头正中间,这几天我屁股都坐疼了,今天说站着等等,哎,正好你就来了!”
周沉被簇拥着,和当年人人嫌弃避讳他时两个极端。
月西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小洋房,若不是远处山脉连绵,怕是要误以为这里是哪处绿化做得极好的城市别墅区。
三间低矮瓦房的踪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三层外立面极漂亮的房子。
不愿去城市只想待在熟悉的地方,所以周沉原本还想建的更高些,更大些,让外婆住的更舒适些,但外婆却说:“三层够了,我一层,桂花一层,你一层,太大了,里里外外只有外婆一个人,外婆觉着孤单。”
内里家具一应俱全,所有电器都配备得充分,甚至杂物间里还常年放一个新的备用。
所有东西都找不出从前的一点影子,唯有一处,轻易能挑起很多回忆。
那是进门靠左边的房间,几乎是刚一进去,许年年心头便涌上一股子亲切。
长长的炕靠玻璃窗,红窗花贴在最上头,挺陈旧的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徐浪后脑勺挨了好多下,还是没能贴正那张。
时至今日,许年年舌尖仍残留黄桃罐头煮的糖水味,很甜。
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缅怀完热烈的青春,从敞开房门走出。
瞧见周沉让乡亲们都回去吃饭散了后,关上大门,就着屋内暖气脱下外大衣,只余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在周外婆点点头的示意下,往最里面右侧一间房走去。
裙摆轻扬,许年年迈步跟上。
整间屋子里除了一张长桌,其余什么家具都没有,桌上供台摆了新鲜的水果和糖,北方冬日里少见新鲜花朵,周沉自带回来了,他行李箱里除了给周外婆带的东西,便是这些花,他自己的东西寥寥无几。
说不上什么昂贵品种,但各种颜色都有,可以想象到如果它们开在山野浪漫处,春风拂过时,会是怎样一种美好。
“妈,我回来了。”
拜三拜后,香插进坛中,周沉抬手擦拭掉相框边缘的一点灰尘。
殷桂的遗照比较正式,应该是提前拍好的,脸瘪进去些露出病态,但眼里有光,笑起来不再痴痴傻傻的模样。
周沉对着遗照絮絮叨叨,讲述他过得怎样好,和工作时的少言寡语截然相反。
惋惜,是许年年所能感受的唯一。
与殷桂的初见好似就在眼前,怎得一转眼,她也离开了人间,离开周沉身边了。
“妈妈……”低低唤了声,殷桂让许年年想起了秦玉芬。
惆怅片刻后,她安慰自己,自己死后或许会难过上些时日,但以她对秦玉芬的了解,定能过得很好,没了她的拖累,说不准更好。
周沉讲到没话可见,嗓子眼发干,便点了点头,走出去。
香不断燃烧泛着红点,在供台前一步站定,许年年双手合十低头拜下去,“阿姨,虽然我知道在轮回界其实没法瞧见人间,但还是希望您,保佑周沉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固定窗户螺丝松动,被风吹得微微掀开些,飘荡着的蓝绿气息连同落地无波的许愿一起,随风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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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什么口味的都有,周外婆还特地多煮了些从前周沉爱吃的酸菜粉丝馅儿。
周沉一直没告诉她,他并不是喜欢吃酸菜粉丝,而是这个不用放肉,用价便宜。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回来两天就没多少清净的时候,各家各户都想给周沉介绍他们的亲朋好友,看看能不能有跟着身边,以后出人头地,挣大钱的机会。
旁的人见周沉淡淡的,也就识趣不再一个劲纠缠,唯有村长锲而不舍,一天到晚就拉着不愿意来,但迫于无奈挨了好几顿□□只能跟着来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在周沉面前晃悠。
名为找周外婆讨教年夜饭的菜色才怎么做,实则眼睛转悠着找周沉。
天天叨扰,周沉每次见他脸上却都还是带点笑,变相纵容老爷子,由着他说,但不合理都不会应承。
村长每次回去都犯嘀咕,“这到底个什么意思?这是想和咱家亲近还是不想呢?”
手里捏着每次去都会被至少塞一个的枣花大馒头,全然摸不着头脑。
殷桂不在了,小舅舅又还在牢里,为了热闹些,也顾不上其他规矩,大舅舅带着全家都来这边吃年夜饭过团圆夜。
他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从一而终的人。
哪怕大富大贵成了总裁,还是觉得周沉不吉利,尤其是殷桂也离世后。
表现得极其避讳,但围坐圆桌热闹喧哗吃年夜饭时,见周沉吃饭慢条斯理,却又误会其不好意思夹菜,犹豫没两下,动了筷给周沉夹了鱼肉蛋。
见周沉侧眸,他眸光闪了闪,偏过脸去看电视里春晚开幕大合唱,装作不在意模样,“你大舅母做鱼的手艺还行,多吃点,外面餐厅没有家里的干净有营养。”
“平时给你寄的菜干鸡蛋炸小鱼什么的,你有收到吗?”
周沉每次在物业处收到快递,打开一看,里面朴实无华的东西总能让他想起蒿山。
“收到了。”
“行,收到就行。”大舅舅轻咳嗽一声,眼神左右乱撇,而后像是找到起身离开的机会就绝对不能错失般,冲坐电视机最前面的小孙子喊:“起来,靠那么前看,眼睛看瞎掉!”
边喊边起身到旁边,把人拎起来拍屁股上灰尘,念叨半天也不回位置。
快递是以外婆的名义寄来的,但里面的心意和东西是不是只有一份,就不好说了。
这个新年无疑温暖且热闹,许年年一直坐在周沉斜后边闲置塑料椅上,望着他们时不时笑,在无人知晓中融入了他们幸福氛围。
终于爱护周沉的人,比当初避之不及谩骂的人更多,这一路真不容易,太好了。
“周同学,你开心吗?”
“你肯定开心吧,嘿嘿,你开心我就开心!哎哎哎,别只吃面前几个菜呀,你尝尝那个肉段,我感觉那个好好吃的样子!”
许年年无意义的念叨,竟真的使周沉筷子转了一圈,落在熘肉段盘子里。
过年果然是一件充满意义,在各种传说体现出来都,特别神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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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没意思,其他人都在里面看电视,周沉单手拎了张竹椅到院内坐。
门口探个小脑袋出来,手里捧着做宵夜零嘴的烤红薯,那是大舅舅家的小孙子。
也是巧,和红薯一般大年岁,也和红薯一样爱吃红薯。
被尿一胳膊的感触,周沉难以忘却,不怪他平时少回来,一来是忙,二来也是,太多东西能让他回忆到过去。
学周沉拿个竹椅坐在门旁边,扒皮吃了满嘴甜。
而后拍了拍身上碎渣,大舅舅小孙子也不怕人,非要拉着周沉陪他放烟花。
院子口,近十二点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烟花升空,周沉硬是卡了个整点,才点燃。
咻得直冲云霄,绚烂在入空一秒后猛地炸开,呈现出极震撼的视觉效果。
动静超大,一下接一下,无论朝哪个方向仰头,都能看见大朵烟花璀璨夺目。
小孩们兴奋的拍手叫唤蹦哒,周沉定定站在原地仰头瞧了片刻,不知和谁说,轻声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夏与冬的反差,许年年踮起脚尖凑近周沉耳畔时,露出白皙小腿手臂微颤,说悄悄话般双手做喇叭状。
大喊:“周同学,新年快乐!”
祝福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周沉却似有所感,往许年年脸庞处倾斜了头。
洁白轻飘飘落入人间,瑞雪兆丰年,许年年是真心的祝福,望周沉新的一年,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