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得越高，需要承受的东西也就越多。

    周沉在蒿山待的够久了，他得回集团主持事务，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呢。

    只让送到村子口，周外婆恋恋不舍的拽着周沉左手叮嘱，“吃饭要吃热乎的，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了睡觉，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她眼含热泪，周沉抬手想为她擦拭，她倔强地转过脸去胡乱摸一把，“害，早上吃面条吃多了撑的，我没事，我在这里吃好喝好，村里人都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周外婆一直欲言又止，她想说的不止是这些，却又在嗓子眼卡住，最后只叹了口气，化作不停地挥手，期盼着明天春节。

    许年年附在周沉拎着的一桶农家自制花生油盖子上，回头看周外婆。

    尽管站在人堆里没有弯腰驼背，看起来身子还算硬朗，但依然全白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晃，阳光照射下皱纹深深。

    周外婆年纪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正如田埂旁一长一短的影子。

    长的是周沉，短的是周外婆。

    周沉低着头往前走，没回过头，许年年看不清他是否红了眼眶。

    过了小山头，往下看，周外婆已经和村民们稀稀拉拉地一起回去了。

    周沉这才敢回头，无论赚了多少钱，他总也不会忘了，家乡在何方。

    只因深山的故土上，有人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翘首盼望等着他。

    -

    时间久了，周沉工作时，许年年也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一般都会跟在杨助理的身后溜出办公室，然后到处晃悠，哪里有八卦哪里有她，不到一个月，集团上下四十多层楼，她比在这里工作四五年之久的员工都还熟。

    偶尔乌云笼罩时，她还会跑出去，在大街上到处逛。

    没法子，外面很多的新鲜事物，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好奇得很。

    例如现在的人都用手机付钱，轻轻一扫二维码，或者把二维码放在小正方盒子上一扫，就能付钱给商家。

    比她那时候好多了，一部手机就能吃喝玩乐走很远，不用担心钱掉了或者被偷。

    各式各样的奶茶店兴起，许年年喝过学校门口那种粉末冲泡两元一小塑料杯的，像这么精致漂亮的纸杯子，她很是想知道里面究竟会是个什么味道。

    现在的女孩子们都穿得特别好看，随心所欲看到眼花缭乱好多种穿搭，服装店配色温暖，许年年也想试试。

    在店里沙发一角看人试衣服看了半天，起身准备回去，拍了拍白裙子上根本不会沾上的灰尘，垂眸瞧了半晌，扬起脸来笑，“我的也好看，百看不厌！”

    入夏后时常落雨，白天跟夜晚般黑，办公室里开了灯，许年年犯懒在沙发上躺着翻滚，周沉认真工作的侧脸轮廓很好看，她隔空用指尖描绘着。

    越看越觉得，周沉不去做演员拍戏造福颜值控眼睛真是可惜了。

    “咚咚咚——”

    周沉头也没抬，“进。”

    “周总，您要的咖啡。”烈焰红唇，这是许年年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名称。

    并不是温柔那一款，却掐着嗓子说话，一手端着咖啡一手还摸搭在傲人曲线上的头发。

    杨助理发烧休假一天，秘书处调了个人过来临时帮忙，周沉听见那把怪异嗓音，也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放桌上。”

    只一眼，就让烈焰红唇眼底浮现起激动，扭着腰肢走到周沉身旁，许年年看得清楚，她分明是故意把咖啡往周沉身上撒，还故作姿态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周总，我没拿稳……”

    掏出口袋事先早就准备好的手帕，连连往周沉打湿染上棕褐色的白衬衫上擦。

    “哎呀！”一个原地不动平地摔，就要往周沉怀里扑。

    许年年脑子一瞬空白，想也没想就附身到周沉坐的皮质办公椅上，滚轮一动，带着周沉向后退，烈焰红唇直直摔倒在地上。

    顿时哎哟不断，但其实地上铺了地毯，做缓冲防撞，否则不给她胳膊摔个青紫出来，许年年都不姓许。

    “出去！”

    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烈焰红唇委屈媚眼抛给空气看，周沉冷着脸，连伸手去搀她一把都不肯。

    终究是怕丢工作占上风，烈焰红唇抽抽搭搭地站起身出门，心里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再继续，完全不知道没有以后了。

    双开门关合，安静迅速流淌。

    “吱呀——”

    起身时皮质办公椅发出动响，借着亮堂白炽灯光，周沉俯身半跪下，也不嫌脏，摸了摸几个滚轮，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次性动用太多灵魂力量，许年年脱离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平躺倒在地毯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哧呼哧地喘大气。

    偏头去瞧，某个总能招人喜欢的。

    棕褐色污渍挂白衬衫，黏糊的贴在身上，周沉却没有马上换，反而来回摸着滚轮。

    不多时，似哭似笑，疯了一般。

    -

    十六岁的时光似乎更鲜活些，好像天地间任何事物都能有更分明艳丽的色彩。

    蝴蝶飞过花丛时，盛夏的蝉鸣声声入耳，在随意堆积繁杂物品的小卖店，只花一块钱，买上一根老冰棍，靠在屋檐下躲避日光咬上一口，都是极高兴的事情。

    年少时，大人们口中的天真单纯傻傻好骗，其实换一种说法，叫做纯粹又美好。

    可惜人不能一直活在十六岁，周沉今年二十六了，青春已远离他多时，再回首，再怎么想打破时间壁垒回去，也于事无补。

    远航集团一楼接待处来了个意外之客。

    许年年吃瓜，公司一对办公室恋情发展到要订婚，在彩礼方面互不妥协现在闹得厉害，别说成家人都快成仇人，跟着营销部门的两个小姐姐到处跑，只为听个完完整整。

    余光无意间扫到个人，许年年停下脚步，电梯门关，她再想跟上来不及了。

    只能歇了心思，朝接待处走去。

    “我不喝茶，我要见你们周总，你通报一声，他知道我的，我真没骗你！”

    村长的小儿子瘦弱，眉毛很粗，五官是很憨厚的那种，跟他大哥差不多，差点介绍给自己的人，许年年从前瞥见过一眼。

    到现在才发现他的黑，是天生的，跟晒不晒太阳没有关系。

    虽说穿得不老土，但看着这张黑脸，以及那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处的员工小姐实在是难以相信，他们周总会认识这样一个跟常年种地务农似的人。

    “是这样的，我们周总不是谁都见的，您理解理解我，要是谁来我都通报，那周总一天什么都不用干了，就光听我通报了您说是不是？”

    “我真是他老乡！我真的认识他！”

    许年年在旁边看他们墨迹了半天，正猜测是不是来找周沉借钱，打着哈欠，接待处员工小姐累了，终于妥协，愿意通报一声。

    七八秒后，座机话筒放回原位，伸手请村长小儿子坐总裁专用电梯上顶层。

    事实上周沉和许年年想法差不多，毕竟上门想打秋风的人不少，他都习惯了。

    见面寒暄一下，殷石头却只字未提钱不钱的事情，而是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擦去一头汗，然后赶紧端起茶杯往嘴里灌。

    “你外婆给你的。”

    现在科技进步技术发达，有了手机后更是早就取消邮局寄信这么一个东西。

    泛黄的信封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在箱子底压久了，周沉不明白有什么不能电话或者视频讲，需要殷石头亲自来给他送一趟。

    里头的纸比信封更黄，边缘有些地方都开裂了，因为外婆是个不识字的，她从不写字，所以外公留下来的纸，她没用过。

    很久之前，周沉也曾收到过她寄来的信件，但都是由村里识字的人代笔，而这一封，是外婆一笔一画亲手写的。

    字迹歪歪斜斜，认真看才能分辨，跟小学生似的，实在不会的字拿拼音代替，写得特别大，有很多涂涂改改，能感受到外婆戴老花眼镜挑灯写下这封信后良久一声叹息。

    /  小沉，外po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打suan给你写一封信。

    还记得桂花生bing去世那年，她清xing了两天，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一生，最ai你，也最对不起你，拖lei了你那么久，她不怕死，就是怕你难过，想让你以后过得很好。

    外po那时候不知道你身边才发生一场悲剧没多久，又把桂花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你。

    记得那时候你状tai不好，你的shi友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你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有的时候会站到很高的地方，你说你想吹吹风，可谁都看得出来，你不对劲。

    外po一生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赶ji的小镇，那天晚上吓坏了，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就连夜坐车往你那赶。

    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都碎了。你坐在那里，跟没了魂似的，好jiu连眼都不会眨。

    外po搂着你的肩bang，和你说了一宿话，和你说要替死去的人完成心yuan，要带着他们的份坚强走下去，要，活着。

    你好像是哭了，但又看不见眼lei，你答应外po不在想其他的事情，你说你不是活着，你只是幸存了下来。

    外po知道你个重情重义的好hai子，但外po年岁大了，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外po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跟你说，hai子，向前看吧。

    去找个xi欢的人，在一起生个hai子，以后你老有所依，也有个说话的ban儿啊。

    外po就是怕哪天走了，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地可怜。

    小沉，外po看不了，你妈妈，桂花也想要你好，小沉，你听话。

    你听外po的话好吗？/

    有些字迹模糊了，泪痕还残留在上面，周沉静静看完所有，无言轻抚着。

    “周哥，别看我这样，我是高端相亲网站的主管，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忙安排？”殷石头打破一室平静，试探性询问。

    许年年被这一声拉回神，她说不出看完后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双手紧紧攥拳，下意识低了头，瞳孔阵阵颤动。

    或许预想早就给出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不愿意面对。

    以至于须臾一霎后，周沉低声，“好。”算是回应了殷石头。

    许年年并不觉得太意外，大石头总会砸落下，而被压在底下的她，艰难呼吸。

    张了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