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傍晚便开幕，直至现在已过凌晨两点，仍未有停歇的意思。

    许年年曾尝试过能不能淋雨，发现雨滴穿过她，垂落砸进水洼。

    她再没尝试过这种傻乎乎的举动，此时此刻，她竟又有些想去试试，站在高处树下雷能不能劈到她身上。

    吸了吸鼻子，擦了把脸上水渍，许年年翻身坐起来，放空盯着前方一会儿，在想今晚还要不要到处走来走去。

    逛腻了，也有点嫌累。

    “咔呀——”

    房间门打开，今天难得没去打拳击，开了会后早早回来睡觉的周沉走了出来。

    黑发不似白日往后梳的一丝不苟，柔软的散落在额间眼睛旁，白色宽松休闲居家服将他一身冷漠气质硬生生掰得柔和些许。

    眼神有点迷茫，许年年见他慢步走来，跪坐地毯，在茶几下翻找着什么。

    电视机遥控。

    家里的超大屏电视跟摆设似的，周沉平时根本不会看。

    这三更半夜的，他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许年年不解，但还是把脚收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周沉让个坐下的位置。

    开了电视，正好这个台在放播放量很高的综艺节目，周沉手按几下，把音量调大，好在隔音做的很好，不然肯定吵到邻居。

    他垂着头盯着电视遥控喃喃自语了些什么，声音太小许年年没听见。

    周沉站起身，落地灯开了一档，这下客厅里便不再黑漆漆，暖柔光线轻洒小片区域，许年年伸手即可触碰到。

    做完这一切，周沉微低着头在客厅走来走去，走了几圈，回身进了房间，睡觉去了。

    “？？？”

    目睹全程疑惑操作的许年年摸不着头脑，好半晌维持抱膝姿势一动不动。

    没有广告插播的逗乐综艺持续带来笑料，许年年有光有电视，不怕黑也不无聊了。

    但此刻她没了排解孤独的忧愁，看不进去电视，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哎……他刚刚，是不是光着脚，没穿鞋来着？”

    -

    半开的房门，许年年侧身能挤进去。

    简约小夜灯幽幽散发着微光，周沉缩在空调被里，发丝打湿，冒了一头的汗。

    下雨闷热，他不开空调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许年年很长时间没晚上看他睡觉了，但看得出来周沉现在情况不正常。

    半张脸虽埋在枕头，发红的脸和用嘴呼吸时的不顺，仍旧能给瞧个清楚。

    周沉怕不是发烧了。

    “让你天天拿命工作还找时间去相亲啊！现在好了吧！真是的！”

    嘴上气愤抱怨，身体已经急得团团转，时刻准备行动。

    冲到厨房去，试图附到杯子上，带动杯子滚下来，接水给周沉降温。

    其实哪怕能成功接到水，许年年也不知道怎么不漏水地到房间去，但她目前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

    “啪——！”

    “咔擦—砰——！”

    “砰——铛铛铛——！”

    尝试好几遍，砸坏了六个杯子，许年年连控制杯子滚到接水处都做不到。

    她虚浮无力地趴在地上，过度使用灵魂力量使她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宛如一片羽毛，此刻只需一阵风就能吹起。

    “对不起啊，对不起……”

    “连给你接杯水，我都做不到了。”

    无能为力的叹息静静蔓延，许年年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往房间里走。

    倒下，附在了空调被上。

    许年年意识模糊了，只记得抱紧周沉，脑子里很混乱，唯有小时候的零碎片段交替出现，秦玉芬说过，发烧可以不花钱买吃药，闷在被子里捂一捂汗，等汗都出了，就好了。

    周同学，别害怕，我抱抱你，等明天，什么病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就算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

    睡前没拉窗帘，高层清晨的曦光会更早的照耀进来，落在脸色不再通红，呼吸已经顺畅均匀的周沉脸上。

    “唔……”

    缓缓睁眼，睫毛轻轻抖动，右眼皮的痣显出一小半在外，过了一阵，周沉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发烧了。

    没吃药，却也好了。

    只是胸口有点闷闷的，就像有谁抱着他，压了一晚上似的。

    床单包括衣服全被汗水浸湿，周沉揉揉太阳穴，突然听见外面客厅有声音。

    起身，拉开半开的房门。

    综艺里嘻嘻哈哈的笑声有些刺早起安静的耳，周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过电视。

    又瞥见一旁开着的落地灯，感觉记忆被什么挖走一大块。

    去洗漱，路过厨房门口，周沉直接愣在原地，手里拎着的毛巾掉落。

    要不是没人蠢到偷东西跑来厨房偷，说是遭了贼也不为过，乱七八糟，水台旁电水壶斜斜靠在刀具置架，导致刀具脱落掉进洗菜池里，原本好好放在架子上的杯子不翼而飞，成玻璃碎片一地，还有一些都蹦到厨房门框外，

    唯瞳孔不时颤动，身体维持僵硬着一动不动，周沉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监控室内，几百个屏幕在前，高端公寓楼里没有一个死角能藏人。

    物业管理经理只差给周沉发毒誓，除了周沉本人进出，那天晚上，甚至于延长到前七天，他家门口都没有其他人出没过。

    熨烫笔整的西服外套搭在置衣架上，抱着一堆报表，杨助理关心地问：“周总是身体不舒服吗？昨天就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再多休息会儿？”

    “不用，给我泡杯咖……”忽而顿住，在杨助理疑惑的目光下，抿了抿唇，一转，“来杯热水就行，今天不喝咖啡。”

    “…好的。”杨助理转身，带上门。

    出了门马上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恨不得早到晚退的人，居然迟到了？还不喝咖啡了？”

    扭头去看落地窗外的天，不太确定地皱眉，“不会吧，世界要末日了？没看出来啊？算了，今天必须尝一顿那个超贵的自助，不然末日来了钱没花了，死了我都难受……”

    脚步匆匆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杨助理都不记得跑了多少遍茶水间，只知道周沉喝了很多杯热水，很多杯。

    -

    秋风凉爽，可惜怀江的秋很短，几乎只十几天，温度便直接入了冬。

    气候舒适，周末休假，很多人都愿意出来走走，尤其是公园一类的地方。

    天上有风筝在飞，各式各样的，在很多人眼里，花二十块钱买一瓶吹泡泡玩，还不如买个这个，下次还能用。

    “想要放风筝吗？”

    周沉礼貌朝身旁颔首，戴着贝雷帽穿着秋季棕色带绒毛小礼裙的女生摇摇头。

    “不用，不过不是因为跟你客气，而是我确实不太喜欢放风筝。”

    “比起放风筝，我对那边手工糯米团子更感兴趣一点哦。”

    俏皮眨眨眼，周沉心领神会地让人坐坐，他去买几个过来。

    女生落落大方地坐下，原本在女生贝雷帽上的许年年趁云层遮住日光一瞬，切到一只路过的淡黄色蝴蝶上。

    轮回界的规矩，事实上不该附在活物里，因为一旦活物受到伤害，灵魂便会受到比活物更严重几倍以上的撕裂。

    稍不留神更是可能直接灵魂泯灭。

    真要这样，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落在女生对面的花坛一片花瓣上，许年年觉得这个视角最佳。

    一路过来，明里暗里都瞧个遍，许年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和周沉，很登对。

    不娇柔不造作，做事周全还不会让人反感，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有底气自信的气场。

    这样的感觉，许年年只曾经在沈安琪的身上感受到过。

    自己让周沉错过一次了，这一次，算啦。

    许年年没再捣乱，静静看着，任由两人自行发挥，再不舒服，也只是忍着。

    “只要他幸福就好，我嘛，一个灵魂，本来也给不了他什么了。”

    毕竟昨日之人，没有今朝。

    糯米团子只咬了两口，女生显然对食物的要求比较高，但她还是很有情商地说：“味道很不错，我带回去也给家里人尝尝。”

    “那么，今天的见面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周先生对我的想法能说一说吗？”

    浑身精力集中，许年年却没听清楚周沉说了什么。

    女生愣怔了下，很快重新舒展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笑，“行，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午餐，给我买的衣服和这个。”

    晃了晃放在纸盒里的糯米团子，提起价格不菲的好多袋，女生笑着走了。

    “哎！说什么了！怎么就走了？”许年年好奇地冲女生背影大喊。

    远处小孩玩滑梯沙子的嬉笑打闹声传来，风轻启的时候，喷泉水里大片枫叶悠悠荡荡，残阳如血，与余晖交杂形成瑰丽。

    周沉在长椅上坐着，没动位置，他难得不穿西服或黑，浅棕和奶白的搭配，让他和如诗画般的秋天融为一体。

    恍惚间，少年的他重新映入眼帘。

    亘古不变的黑色发丝被风吹得轻扬，低头静静说：“要是刚刚我说这句就好了……”

    然后许年年就又听不见了。

    她几乎怀疑自己间歇性耳聋，怎么能跟卡带一样，一下听得到一下听不见的。

    轻身飞起，蝴蝶闯入黄晕，想靠得更近些去听周沉讲了什么。

    周沉低声念叨，还不忘抬手挥来挥去，许年年被他驱赶的差点冒火。

    “我又不是蚊子！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只漂亮的小蝴蝶？你让我听听怎么啦？”

    咬着牙就是不被扇走，定要到人跟前。

    千方百计，终于落在周沉膝盖上，翅膀扇动几下，见周沉不再赶她，才放松下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听见。

    刚要抬眸，周沉开了口：“我和尤小姐说，我和她不太合适，还是算了吧。”

    “是不是以为我答应要跟她交往了？”

    “就这，什么啊……”许年年别扭着弯了嘴角，显然很喜欢这个结果。

    笑容僵在脸上，倏然察觉到不对，他在和谁说话？

    刚要起飞，猛地被阴影笼罩，周沉双手抱拳状将淡黄蝴蝶困于掌心。

    透过两个大拇指的间隙往里看，蝴蝶慌乱四处撞壁，扑闪翅膀带来的轻微痒意，使他嗓子眼里忍不住低低溢出笑意来，眉宇间散出无数柔和的光。

    “抓到你了。”

    “许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