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夏比怀江好上那么一点,至少站在树荫下还算凉快,而非到哪儿都闷着。
渝北大学美食节顺利举办六日,今天最后一天,傍晚便可圆满落幕。
大学生们顶着鸡窝头,恨不得连睡衣都不换的懒散模样,三三两两结伴寻觅做活动打折优惠的美食。
其中一家名为“好吃”的椰子鸡店生意最火爆,门口排好长的队伍。
徐浪侧脸轮廓神情淡淡,深黑色西服笔挺精致,不起眼处粘了丝丝橘色猫毛,黑发梳成大背头,安静站立在吵闹的队伍中,尤为显眼。
他来得比较早,没赶上最集中的饭点,所以没排一会儿就可以进店。
座位靠窗,皮质座椅裂了无数纹路,坐下好大一声,胜在有弹力,还算舒坦。
徐浪闲不了太久,很快接起电话,工作上的事情惹得他眉眼疲倦。
成熟男人捏着太阳穴,沉稳不乏矜贵的姿态,惹得很多女大学生偷偷拍照,发给最好的朋友看,一起讨论。
点的三份椰子鸡上桌,电话也打完了,徐浪像模像样地给对面那两份摆筷子烫碗杯。
“先生,还有人没到吗?需不需要我拿个保温罩过来保温?”
店员贴心服务,去而复返的问话让徐浪动作微微一僵,而后抬眸道:“不用了,谢谢。”
重新坐下,徐浪好半天愣着没动,嘴角往上勾了落,热气萦绕朦胧面容间,缓慢悠长叹了声气。
“老周啊,哈哈哈,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当年居然觉得你疯了,现在看来,我脑子也没正常到哪儿去。”
“……蛮好,你不愧是住我旁边床铺的兄弟……好兄弟!”
享受生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徐浪习惯性将一顿饭的时间压缩在十几分钟内,哪怕那东西再烫再哽了喉咙,难以下咽。
擦了擦嘴,从西服外套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正要起身离开给其他排队的人让位置。
椰子鸡店老板娘过来了,店员跟她汇报客人点了三份只吃了一份。
“是味道有问题吗?或者哪里做得不到位,还望为我们解答一二,也方便以后我们提供更优良的服务。”
有此态度,活该她赚钱,十几年,店面一直屹立不倒,深受每一届学生喜爱。
渝北大学的美食街,徐浪从前念不远处明珠大学时,大一时候来过那么几次,还都是因为来找周沉。
而今再度踏入,终不似,少年游。
“没有任何问题。”徐浪再三表示,老板娘扭脸瞥了那两碗椰子鸡,抿了抿唇,也不好说其他什么。
想起什么来,“那您等我一下。”
老板娘急火火跑到结账柜台,又急火火回来,手里拿了张小卡片。
“看您眼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吧,我跟您讲一下,这是集点卡。拿着它,您以后每来一次我们就会在上面盖个小章,集满十个后,可免费挑选本店正常份量任意一种口味的椰子鸡,我们还会再另外赠送您一份小吃。”
“今天美食节最后一天,做活动,您点一份我们就盖一个,算作感谢新老顾客的光临。”
老板娘拿着集点卡,咔咔在上面盖了两个章。徐浪忽而抬手,也露出张一模一样,但材质发黄,老旧很多的集点卡。
“哎?您以前来过我们店吗?”
老板娘很诧异,接过看了眼,“不对啊,这张集点卡应该属于一个女生。”
“因为您看啊,我们男生和女生的章盖的不一样,女生是粉红色,男生是天蓝色。”
徐浪微微勾唇,“我知道,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她没时间来,我替她尝尝味道。”
“很好吃,相信那时候她也这么觉得。”
“那……”
“没关系,您再在这张上盖一个吧,算作我另一个朋友的。”
出了门,往外走一截,等候许久的司机靠在马路边,来送徐浪去参加个项目会议。
坐在副驾驶后排,阳光照耀到徐浪半边脸,他嘴角的笑意,带着年少时活跃的气息。
右手指尖流连抚摸卡片,上面一粉一蓝的印章深浅不一。
就好像那两人一直在他身旁,穿着粉蓝色衣料,坐花园里喝茶种花回头冲他一笑。
老板娘递来她手里那张,徐浪没要,只收回了自己带的这个。
他想他不需要了,因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去那家店。
所以集点卡不会集满被收回,它会像自己当初发现它时那样,夹在周沉一本只寥寥几笔就再也写不下去的日记本里。
深藏在一间宽敞布置齐全,但永远不会住人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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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老师,画上的小人都是谁啊?”
新报名来学没几天的小胖墩不怕生,结束完课程,找倪虹说了好久的童言童语,扭头似看见什么旁人不曾发现的新奇般,指着前台后面那面墙的画大声询问。
一袭清新青色长裙温柔,倪虹的头发快过腰,抱着教材,闻言,随着手指方向看去。
蓝天白云,广袤大草坪上,五个穿着黑白色高中部夏季校服的Q版卡通小人或坐或站,都是笑模样。
静静望了一分钟,缓缓开口。
“他们啊……”
“他们都是,都是老师的好朋友,老师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微扬着脸,倪虹说话时是笑的。
“倪老师,你怎么哭了啊?”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倪虹挂出提前结束营业的牌子,迎上来接她的于伟。
代步车十几万拿下,虽然不昂贵,但能坐在上面,不步行爬几个小时去灵鸿寺,简直是天堂般的存在。
照例规规矩矩供奉了青灯,三盏。
出了大殿,找了个被晒到微烫,所以没人愿意过来坐的长椅,倪虹从包里掏出纸巾,反手为于伟擦了擦额间汗水。
“你也擦,别光顾着我,喝水吗?”
于伟似乎还是不太适应亲昵,脸越发红,耳根烧起来,捏着放塑料袋里,还没完全被灼热夏日晒热的矿泉水,一眼一眼瞄倪虹。
“我不喝了,你喝吧,你这衣服布料是不是有点厚?等过两天我提前打烊,我们去商场里逛逛,给你买几件衣服。”
擦着汗,倪虹絮絮叨叨:“这回可不许再像之前一样哈!每次说给你买衣服,你每次都说不喜欢,然后提回家的袋子里,装的都成了给我买的衣服。”
“看你穿新衣服,我高兴。”无人可闻的低言。
开心伴着小幸福,于伟掏出手机翻看,哪怕只是随便左右划主页面,都让他能缓解内心窃喜紧张的情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两年天天喊累到要死的老徐居然有功夫出去吃饭,还发了朋友圈,他吃了椰子鸡。”
“在哪儿我看看!”倪虹肩膀立即凑近,给于伟挤到没拿稳手机,啪叽摔青石板上。
倪虹捡起来静静看了一会儿,道:“切,吃个椰子鸡还发出来,也不知道带上我们一起,过两天必须打个电话骂骂他!”
把手机还给于伟,却发现于伟没接,只是静静看着她。
阳光从树梢漏下,斑驳着晃映在两人前不远的花丛中,对视间,倪虹眸光闪了闪,没撑过几秒,不自觉逃避转动,用力往上扯唇一笑,迅速站起身,“那什么,你先别烧香,等我会儿,我去上个厕所。”
快速跑远。
于伟目视她背影消失,霜打茄子般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悲伤感秋,先前已经拜别的主持忽而走到面前,洒下一大片阴影,作揖,抬手,递给他五个木牌。
“阿弥陀佛,周施主曾很想找寻回当年与诸位挂于枝头的红绳木牌。本以为早已清理掉,不成想搁置于箱中,被本寺小弟子空悟整理收纳于后院一屋内。”
“恐远去,故特此赶来,还于你们。”
木牌沉淀岁月色彩,由浅棕变为深棕色,交叠撞击,啪嗒啪嗒作响。
断裂的红绳早已不复鲜艳,暗暗的红色,更像被丢进夜里泡了好久着发黑。
有个带了孩子的家长可能是见于伟和主持说得上话,定常来。
所以想来问问,那涨价到一百八十八一个的红绳木牌值不值,灵不灵验?
赚钱不容易,有点舍不得,但又想让自家孩子别输在起跑线,少了考好的机会。
于伟被问,刹那恍惚。
原来又一年高考将至,年年有请愿,只是年年祈愿盼望的人都不同。
那段陈旧又在回忆里鲜活光亮的日子,早已远去,锻造着属于他人的青春。
于伟不答,反垂眸去翻看木牌内容。
谁人没有好奇心呢,他从前想看不好意思说没看成,而今看着了,反倒不愿睁眼。
似能想起,字迹主人写下它们时或笑或思索的神态模样。
于伟 【希望倪虹能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
倪虹 【愿日后成为画家中的顶流,千金难求一幅的绝世大画家,如果可以,小小附加,想要徐浪能回头看到我】
徐浪 【要日进斗金月入上亿!要不用工作享受生活!家里不约束,开赛车馆天天狂飙尖叫刺激,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沉 【希望周同学这个称呼一直有人唤】
【周沉要赚很多很多钱,让许年年拥有大房子,和装满喜爱衣物的大衣帽间】
许年年【买得起大房子】
【愿周同学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摩挲木牌开裂纹路,再度抬眸,于伟微笑着摇摇头。
风过叶片间,险些盖住骄阳下声声蝉鸣。
灵鸿寺的红绳木牌。
一点也不灵验。
终究是谁也没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