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怕她记住了那辆车的车牌号,民警叔叔还是很抱歉地通知她,无法立案。

    一来她不是他们的家属,二来外出务工属于正常情况,警方不能判断对方一定是骗子,也不能听信路可可的片面之词,但会尽量帮她联系胖子他们,争取劝回来。

    结果可想而知,胖子混了多年社会,十分圆滑,和她说的是东南亚,到了警方这边,又改口说去南方,民警严厉告诫,切勿轻易相信高薪工作的信息,防止被骗,胖子连连称是,让民警放心,坚称自己不出国。

    那一年的短视频平台刚刚起步,抖音还是技术流的天下,最火的社交软件是企鹅和微博,微信也才发展了两三年而已,反诈app尚未推广,信息流通并不便捷。

    路可可只觉得这件事蹊跷,不符合经济发展的规律,却没办法扎钉截铁地确认,这一定是个骗局。

    她失魂落魄地从派出所出来,手里捏着片警叔叔的手机号,眼底一片茫然。

    为什么?他们不是兄弟家人吗?

    为什么她把周深乔留下了,他们却扔下周深乔走了呢?

    他们难道不该等等他吗?

    只要他们肯等,她就能看清那个所谓老乡的嘴脸,她会记住他,骗出他的个人信息,再去派出所报案,威慑对方。

    他是人是鬼,拉到派出所一看便知。

    可事情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发展,事实是,他们走了,撇下了周深乔。

    瑶瑶姐也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回去,求民警叔叔借她用下手机,她想打给孙瑶瑶。

    孙瑶瑶那么疼她,如果她说自己出车祸了,一定会回来的。

    她背过他们每一个人的手机号,很轻易便输入好了,按下通话键。

    然而,接电话的人是胖子。

    “我说路可可,我给你脸了是不?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还报警?你再搞事情,我回去打死你!”

    她颤了颤,低声:“胖子哥哥,你把电话给瑶瑶姐吧,我出车祸了,我害怕……”

    回应她的是胖子一声嗤笑:“咋不创死你呢?我们以后不会接你电话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电话被挂断了,她继续拨,就变成了关机。

    人有时愚昧起来药石无灵。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给他们洗脑,告诉他们这可能存在风险,可她怕惹恼他们,怕被他们赶出家门,于是决定在最后一天行动。

    若那位老乡真的是骗子,他们会遭遇什么呢?

    彼时关于东南亚的负面消息还没有铺天盖地地在网络上普及,路可可只是个十三岁的初中生,她无从了解,在她的设想中,最差的状况就是被骗去打诈骗电话。

    路可可忽然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向民警道谢,回了出租屋。

    她路上买了面包和火腿肠,两份,这就是她和周深乔今天的午餐,她开门进去,看向周深乔。

    他高大的身体窝在沙发中,像一只困兽,手中紧紧掐着他那个没有电话卡的手机,貌似睡着了。

    天气很热,她打开空调,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她拆开面包的袋子,心不在焉地咬下第一口。

    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了周深乔,他冷冷瞪了路可可一眼,推开她,冲了出去。

    周深乔第一时间补办了sim卡。

    他立马打电话给胖子他们,不过,全部关机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路可可把胖子逼急了导致的,呆愣愣站在营业厅好久好久,直到营业员通知他要关门,他才走到街上。

    青镇不大,是个落后的小城,有一家饮品厂,大部分人依附着这个厂子过活,有志气的则走向更大的繁华都市,他们平凡庸碌,安居乐业。

    但这些和周深乔没有关系。

    周深乔是被城市遗忘的那类人。

    他蹲在路边,沮丧垂着脑袋,眼里有泪打转。

    他会哭吗?

    不会。

    从周深乔有记忆起,不管活得多难、多没出息、多像条狗,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他天生对自己狠绝,可他心肠很软,不然也不会收留路可可。

    诚如路可可所言,路可可只有他了。

    相对的,他也只有路可可了。

    很可笑吧,他是个没家的孩子,家庭观念却重,将每一位“家人”视若珍宝,通过这种方式,他获得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现在,能给他安全感的只剩下路可可了。

    没有别人了。

    晚上八点,周深乔回了出租屋,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两桶泡面,轻轻揭开,犹如那上面不曾有过什么阻隔,他放入调料包,倒满热水,静静等待一碗能让他饱腹的晚餐。

    “路可可。”他掀开盖子,飘出来的香气让他满足,他递叉子给她,平淡宣布:“你赢了。以后,你跟着我。”

    但,作为报复——

    他发誓,未来日子无论好坏,他都会像路可可对他做的一模一样,她要是想走,他就复刻她今天的全部举动,决不允许她逃!

    他现在不会说。

    他要等那天到来,再用行动告诉她,她今日切断的东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咬紧牙关,然后狼吞虎咽。

    路可可安静得过分,她吃完面就开始铺床,似是怕他跑,她卷起他的一件毛衣,放在了通铺最远的那一边,当作枕头。

    这一晚,周深乔没有管她肚子会不会着凉。

    第二日,房东阿姨来收房了,周深乔昨天弄坏了一扇窗,扣了一半的押金,他罕见地不吵不闹。

    他提着一个行李袋,牵路可可走出“那个家”,随意找了个城中村的群租房,住了进去。

    自建房共四层,一楼是主人房,往上三层分别租给了五户人家,周深乔选的是一个单间,有独立卫浴,但厨房公用,就是他们小屋出门左拐的那间。

    他踩着凳子,在房顶安了一个滑轨,挂上一道不透光的墨绿色帘子,圈出个封闭的空间,算是他的地盘,房东自配的双人床,他让给路可可睡。

    他暂时没有床,也没有床垫,往瓷砖上铺了一块单子,硬、硌,席地而睡。

    路可可出门了,他没管她去了哪。

    小孩回来时,脸沾了些灰,她抱着一床被褥,钻进了洗手间。

    周深乔怔怔看着她搓搓洗洗,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最后把那些东西挂在了公用晒衣的阳台上。

    她很瘦,还矮,一副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她踮起脚时,宽松的校服随着手臂的举起而窜了上去,露出一截掖进裤腰里的半袖。

    他俩一整天没说话。

    周深乔憋着一口气不肯出,不愿意搭理她,她倒好,像只急于屯粮的小麻雀,蹦来跳去,忙上忙下,把桌子椅子按照她的心意重新摆了一遍,又搞来一个干净的矿水泉瓶子,装满清水,插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小野花,美滋滋地放在窗台阳光最浓的位置。

    简便布衣柜中挂了他们俩为数不多的衣服,她把自己的课本从一个大袋子里取出来,一一安置好,终于消停了。

    周深乔注意到,那个袋子,她来时是没有的。

    她可能回了趟自己的家,把能用的都带过来了。

    她还真打算跟他过日子了。他冷笑。

    晚上,路可可把晒干的被褥捧进来,笑眯眯地跪在地上铺好,拍了拍,嗓音很甜:“哥哥,过来试试,这是我妈妈缝的老棉花被,超级软乎。”

    周深乔躺了上去,果然好软。

    他不发一言,望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疯子。

    她趴在他耳边,大眼睛亮晶晶盯着他的耳钉,半晌才说:“哥哥,晚安。”

    晚安,路可可。他在心里答,晚安,我唯一的家人,路可可。

    或许是都有心事吧,他们第一次尝试十点入睡,但谁也没能真正睡着。

    半小时后,小孩穿拖鞋的踢踏声钻入耳中,他睁开眼,看到帘子被拉开一条小缝,她的脑袋挤了进来,软趴趴道:“哥哥,我们和好吧,不吵架了,行不行?”

    得不到他的回答,她就讨好般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大手晃来晃去,声音更甜:“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他还能抓住些什么呢?

    没有了吧,仅剩她了吧。

    缓缓勾住她的小拇指,周深乔不由得绝望。

    他微微颔首,哑声说:“好,不吵了。”

    路可可愣了下,好像没料到暴脾气的他如此轻易松口,眼中猝不及防地滑过了一抹什么情绪,太快了,周深乔没能看清,也可能压根看不懂,他撑起上身,问:“明天开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准备好了……”她磕磕巴巴说。

    “钱够吗?”

    “够……”

    “嗯。”他掏出自己最后的五百块,这本来是他打算到东南亚换成当地货币用的,不过,现在没意义了。

    他认赌服输。

    “我花钱大手大脚,以后家里的钱全部给你,你要学会管家记账,我用钱会找你要。”

    “噢……噢……”路可可听傻了,周深乔的脸还是好臭好臭,可他说的话又是那么的信任。

    那件让他暴跳如雷的事,好似刚才那张压在泡面碗上的盖子纸一般,被他轻轻揭过了。

    古怪。他分明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在打什么主意?

    数着手中的钞票,路可可仍觉得不真实。

    他不怕她卷钱跑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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