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嘻嘻哈哈地说着那边有多好,仿佛那就是掘金圣地,什么人过去都能轻轻松松挣百万家产回来,周深乔和路可可却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同款迷惑。
李大强变成了王大壮。
月薪两万变成了三万。
但目的地同样是东南亚,要去的人同样是丢了也无人问津的不良少年。
这要再看不出其中有鬼,他周深乔就是大傻子。
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路可可肯定瞒不了了。
她对周深乔点了点头。
周深乔抬起眸,露出一张经海底捞统一培训出的和善笑脸:“工资这么高?我也想去,能带我去见见咱那老乡吗?”
少年一口答应,说了个酒吧的名字,约定晚上十二点在那见面。
周深乔和路可可回了家,把辛苦抢来的食材冻进冰箱里,快速穿了一身黑,戴好棒球帽和口罩,又开始满屋子寻找趁手的工具,默契的一批。
路可可把家里最粗的擀面杖藏在袖管里,周深乔抻开三根两米长的手机数据线,绕在右手虎口的位置,路可可拍了拍脑门,拿起自己用来练习听力的mp3,拇指大小,打开录音功能,塞进上衣口袋中。
或许是因为要考虑的太多了,周深乔此刻的脑海中最没有的,竟然是恐惧。
不去想伤害了对方要负何等责任,也不去想其他当事人可能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想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那个酒吧距离出租屋很远,远到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人,今天过年,打不到车,他俩便借了房东爷爷的摩托,一路呼啸,到达。
周深乔停好车就要进去,路可可拉住他。
“哥哥,他认识你,你去那个巷子蹲他,我进去,一会把他带过去,一起弄死他。”
周深乔戳了戳她的脑门:“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打打杀杀……把小天才打开,让我听着。”
周深乔并没阻拦路可可。
相处已有大半年,他发现了,路可可比他厉害多了,狡猾得像条小泥鳅,绝对有本事脱身。
路可可过了马路,顺利找到非主流少年,谎称想去的人是她,总算见到了卡座中醉生梦死的王大壮。
她勾唇一笑。
还真是李大强啊。
换了个名字,换了个地方,就以为没人认识他了?
蠢货。
她跟在非主流身后,缓缓脱掉长款棉服,露出里面的吊带小背心和牛仔裤。
十几岁的小丫头正处于发育阶段,周深乔改邪归正后,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把她养得白白嫩嫩,亭亭玉立,酒吧内灯光昏暗,乍一看,像是十七八的。
唯独个子矮了点,一米五。
可是没关系,坏人从不嫌弃女生矮,更好控制。
她低声对着手表说:“哥,半小时后报警,就是他。”
王大强,或李大壮,又或许都不是,一见路可可眼神立刻变了,亲热地拉过她的手,用油腻的语调问:“你是这里的小姐?”
路可可承认了。
套路这个人并不难,他本身就喝多了,坏事也不知做了多久,一直没人发现,胆子大得很,一点防备心没有,路可可说要出去买东西,男人便巴巴跟了过来。
巷口右转,路可可对男人勾了勾手指:“不敢?”
男人嘿嘿乐了,搓着手,扭动肥胖的身躯扑向她。
路可可站着没动,笑着掏出擀面杖,扬起了手臂。
男人猛地感觉到不对,想回头跑,周深乔这个老阴b却突然冒了出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我!艹!”男人破口大骂,“小表子,你敢暗算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路可可一闷棍下去,男人懵了。
她踩住男人的脸,用力碾压,带着对他的恨,还有对瑶瑶姐的惋惜。
“你是谁?不就是李大强吗?!骗人都不懂换个路数,傻逼!”
周深乔正用数据线捆绑男人的手脚,闻言皱眉:“不许说脏话!”
他的关注点总是偏移。
男人从听到李大强这个名字开始,就知道今天栽了,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表情一改,卑微道:“大哥大姐,都是误会,咱们没怨没仇的,不至于闹成这样,是不是?你们要多少钱,你们说,放了我吧,我绝不报警!”
路可可蹲下,笑盈盈地看着男人:“那你先告诉我,孙瑶瑶去哪了,现在怎么样了。”
孙瑶瑶??
说实话,被骗去的男人他基本记不清,但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他如数家珍。
男人不敢相信地回头,终于发现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的男性是周深乔,那个和孙瑶瑶决定一起、却没去成的人。
男人脸色大变,移开了眼:“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什么瑶,你是不是认错了。”
“是吗?”路可可看向周深乔,眸色霎时冷了,“哥,打!往死里打!”
周深乔是个实在人,说打真打,他混了这么多年社会,有的是让人疼死却找不到痕迹的方法,扬起数据线,狠狠抽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不过片刻就认了怂,哭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她……她……到了那边,不学好,当鸡了!”
路可可咬牙切齿:“你还敢污蔑我姐姐?!她在这里日子过得再苦也没有走过歪路,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哥,继续打!把他命根子给我剁了!”
周深乔啧了一声。
他家小鬼从哪里学的这些话?比他还像个混混。
回头他真得好好问问。
然而,男人都被吓尿了,也不肯吐露半分。
路可可急得直转圈,怎么办!怎么办!多大的案子才能让男人死不松口?!
难道瑶瑶姐他们不是被骗去打电话那么简单……
她心里一凉,望向周深乔。
巷子很暗,她看不清周深乔的脸,他一鞭一鞭抽打着男人,身形高大精壮,每次力度都掌握着分寸,看似冷静,但路可可还是注意到了,他发出的、低低的哭声。
远方响起警车的鸣笛,路可可冲上去,抱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喉咙中极力隐藏的哽咽声,她不禁心疼,温声哄他。
“哥!别打了,警察来了,不要怕……”
警察叔叔们一拥而上,将男人和他们都带走了。
周深乔坦白了今夜的一切谋划,只是隐去了路可可的那一棍,警察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给他倒了一杯水。
“小伙子,你放心,我查过那个人贩子的伤势,不重,你不会受到责罚……但是……”
警察欲言又止,目光充满怜悯。
周深乔擦掉眼角的泪水,神情倔强又无力,他抬起眸,颤着唇说:“告诉我吧,我的弟弟妹妹们怎么了。”
“……死了。器官。”
警察说得隐晦,因为事实是非常残忍的。
胖子他们只是一群流浪的孩子,大部分没有父母,有父母的也家境糟糕。他们被李大强骗到那边后,用企鹅和微信借了一圈钱,便彻底失去了价值,被拉去配型,如养殖场里的猪一般,等待掏空器官、宰杀。
周深乔茫然落泪:“器官?什么意思?”
那一年2015,东南亚的案件还没有得到铺天盖地的宣传,人们对一些黑暗产业尚不十分熟悉,周深乔从未接触过类似新闻,他听不懂警察的暗示。
警察坐下,将这条产业链详细地讲给他听,周深乔的目光从懵懂转为震惊,最后是悔恨。
原来,他曾离死亡那么近。
原来,他曾怨恨的小姑娘,是在保护他。
原来,他真的是个废物,面对这么明显的骗局,居然主动跳了进去。
他是被路可可救了,
可他的弟弟妹妹们,永远回不来了。
他眼神呆滞,想起了一个个走近他、抱住他的少年少女们。
他想起胖子偷回来的一份盒饭,打开时都凉了,他们六个当年没钱,住在桥洞底下,却吃得很满足。
想起孙瑶瑶谈爱恋时羞红的小脸,说成年了就要和那个男人结婚。
想起老二那么乖,不管去哪个工地,活多苦多累,都开开心心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喊乔哥。
他甚至没有一张同他们的合照。
他后悔没有带他们去拍照,这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闭上眼,心脏传来钝钝的剧痛,他不由得扭曲了五官,警察悄悄关上了门,留给他一个自我和解的空间。
后续的发展,路可可听说李大强当了警方的线人,可能有英勇无畏的警察前去做了卧底吧,在她中考的前夕,她看到了这个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的新闻。
百姓此前只在天涯和贴吧中看到过这类的消息,没想过这些残酷的事情竟都是真的。一时之间,网络掀起狂风暴雨,小小的青镇开始排查近年失踪人口,得到的结果令人胆战心惊:将近一百名无家可归的青少年消失了。
他们无父无母,不受人关注,丢了都不曾有人报案追查,以至于这种恶性案件在最近才浮出水面。
周深乔倒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他仅消沉了三天,就恢复了正常,区别只有一个。
他把路可可看得越来越紧。
他的工作时间不固定,为了能每天接送路可可上下学,干脆了辞了海底捞的工作,进了一个小型装修队当学徒,不再允许她单独出门。
像是害怕路可可也被人拐跑了一样,他表面无波无澜,心底却在恐惧路可可的消失。
中考那日,他专门早起做了煎香肠和鸡蛋,拼成独特的形状,意味满分一百,打车送路可可去了考场。
他没有离去,在外面一直等一直等,紧张地盯着那些教学楼,仿佛这样就能给路可可注入洪荒之力。
中考出分的那天上午,他们退了住了一年的出租屋,拎着大包小包,住进了装修好的新房子。
这房子还是他所在装修队装的,物美价廉,非常漂亮。
路可可第一次来,连连惊叹:“哥哥,我的卧室是公主风哎!”
还有一个超大的大理石纹书桌!
上面摆着一台电脑,路可可愣了愣,惊喜地看向温柔笑着的周深乔。
“你给我买电脑了?”
周深乔把电脑开了机,让她坐下:“来,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