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归乔,路归路……
这种话,亏她说得出口。
周深乔惨笑一声,终于明白了。
他才看透路可可打的什么主意。
表白、拥抱、亲吻、逼他就范,全是假象,障眼法。
路可可真正想从他这里抢走的东西,是他的妹妹。
他最后一个家人,他最在意、最不能放手的家。
两个选项,在一起、抑或不,他都没有妹妹了。
这就是她的报复。
他否定她作为妹妹对他的虔诚,那她就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乖妹妹杀死。
周深乔捂住太阳穴,晃了晃脑袋,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撤离,他很困,却仍要打起精神处理不懂事的路可可,这让他心力交瘁。
他深吸一口气,捧起她的脸,望向她的目光灰败破碎,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路可可为什么这么做,他失望、愤怒,更多的是疑惑。
周深乔俯首,看着她得意的眉梢,心几乎碎开。
他不懂,他捂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地对待他,她难道就不会有一丝丝的负罪感吗?
气息紧密交缠,房间内是两人鲜明的心跳声,一道跃跃欲试,一道沉重缓慢,迟滞得和死人差不多了。
他的战线即将全面溃烂。
路可可闭上眼,翘起了唇角。
就在她以为周深乔会举手投降的瞬间,一股大力袭向她的侧颈,猝不及防到,她的骨头发出了一声咔嚓的脆响。
她愕然睁开眼,扭头看向已经起身的周深乔。
“我不选。”周深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砰一下,锁住了主卧的门。
路可可急忙跑过去,想要拉开。
但历史似乎重演了。
曾经她使用过的极端手段,如今全部回旋到了她的身上,她转了转门把手,抬头,透过一层门板,瞪向外面的男人。
“路可可,你是我妹,也只能是我妹。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反省好了再出来。”
他还心存侥幸呢。
路可可轻嗤,躺回了床上。
无所谓,既然都摊开了,那她也懒得装了。
这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牌局,他知道她的底牌,她清楚他不可能轻举妄动,结果的走向只取决于,谁不敢赌。
周深乔在猜她有没有勇气离开,她亦把全部砝码压在他的不舍上,较量的天平会倾向于谁?
目前来看,是她。毕竟周深乔已被折磨到神智不清了。
她安然入睡,周深乔也不知为何,明明心情很糟很烂,却意外睡得极快,碰到枕头的那一刻便沉入了梦境。
一夜恶梦,周深乔按着胀痛的额头醒来。
温馨的粉色床品,小到可怜的软枕,他恍惚了几秒,才想起昨晚。
到底哪里出了错,他的教育?
他摸了摸自己颈侧被路可可亲过的地方,只一刹那,就烫到般甩开。
路可可一直懂事听话,从小到大没给他添过什么麻烦,养她比养只猫还省心。他实在不明白,只是吵了一架而已,怎么就闹到了要反目成仇的程度?
人那么关着不行。
摸了把脸,周深乔用钥匙打开主卧的门,他还是气,瞥向她的目光冷冷冰冰。
“吃饭。”
他一句多余的也不想说,径直转身。
这顿饭吃得死寂压抑,唯有碗筷相撞的声音,周深乔始终低垂着头,路可可倒是平静,然而她越是摆出这种不在意的架势,周深乔越是恼火。
白眼狼,没良心,养不熟的野狗崽子。他在心里把脏话全骂了一遍,面上却不动声色,像所有和孩子吵架了的父母一样,打扫卫生的时候把各种工具摔得哐哐作响,存心不要对方清净。
他憋着一股子劲,故意不同她讲话,更不允许她出门见朋友,两个人就这么抻着,哪怕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也是令人窒息的。
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仍然抱有一丝微弱的期待,希望路可可能先低头,跟他认错。
他不相信路可可真的不要他,还当这是一场虚张声势的冷战,只要熬过去,路可可就仍是他的宝贝小公主。
白天的周深乔不言不语,晚上的他辗转难眠,怒火加上郁气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他的眼愈发红肿狼狈,脊背一天比一天更曲。
他睡不着,难过、憋闷、委屈,但路可可不理他,把他视为空气,他满腔的苦涩无处倾泻,只能自己在夜里反复咀嚼,越尝越绝望。
他无法答应她,也做不到放开她,他找不到可以破局的那颗棋。
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两人再次爆发了大战。
周深乔甚至不记得是怎么吵起来的,音量一次次拔高,试图镇压对方,恐吓对方,看谁先服软。
整栋楼激荡着他们的吵声,路可可罕见红了脖子,拉开家门便要走。
周深乔呼吸一滞,房内瞬间冷寂,心跳似乎被安装了什么扩大器,在鼓动的耳膜上重拳出击。
他脑子嗡的一声,听到自己机械的声音说:“你要走了?”
路可可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没有要回头的样子:“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周深乔嘴角抽颤,喉咙里仿佛硌了一团粗糙的沙子般让他疼,眼睛酸酸的,数不清这是他为路可可流的第几次泪,他问:“你说待不下去就待不下去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整张脸因痛苦而显得扭曲:“路可可,你还有心吗?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供你上学,照顾你起居,什么都顺着你,就因为我骂了你几句,你就待不下去了?”
他冲进路可可的卧室,把她漂亮的小裙子全部抱出来,一股脑扔在地上:“你看看这些,路可可,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们的日子很好吗?我的经济很富裕吗?我自己穿的是什么,你穿的又是什么?就算家徒四壁,你又比你那些同学差在哪里了?夏令营、冬令营,春游、文化论坛,哪个不要钱,我自己啃馒头也要让你参加。我就想问问你,我周深乔有让你受过一点委屈吗?!”
他悲哀地看着路可可,最后问:“路可可,看我这样,你真的不会心软吗?你凭什么因为我一次过错,就要离开我?”
她明知道他不会和她在一起。
周深乔无数次盘问自己,自虐似的一遍遍提出、否决,把他折磨得都快疯了。
他攥着拳,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还是看到了,路可可毫不迟疑地出了门。
他心口一缩,说了全天下父母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再回来——”
路可可顿了顿,抬起脚,下了楼。
“随你。”她说。
周深乔愣住。
天旋地转,他仰起头,看着晃来晃去的顶灯,不禁想,地震了吗?
还是天要塌了。
他跌坐在地,目光虚空,脑海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
她说随你。
哈。
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门大大敞开,穿堂风呼啸而过,这会是夏天,不该冷的,周深乔却抱紧了自己。
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他的鼻尖坠下,他咬紧牙关,让自己尽量别哭得那么难看,他是男人,本不该为谁脆弱。
每次呼吸都需要张大嘴才能顺利吸到氧气,他发出了很丢人的声音。
他没有过家,对父母没有记忆,他不知道和家人吵完了该怎么收场,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有一点,他很清晰。
能说出“今天走了就别再回来”的,都是有真正血缘关系的。
正是因为有剪不掉的牵绊在,那些人才能心安理得地等在家里。
他没有……
可他没有。
周深乔眼神突然变得恐慌,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抓上钥匙,重重甩上大门,跑下了楼。
他像个疯子一样于大街上奔走,公交站、便利店、小卖部,他一家家的找,起初紧闭着嘴巴,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吼出路可可的名字。
“路可可!路可可——”
那喊声凄厉震心,许多路人问他是不是孩子丢了,娃多大了。
路可可趴在小区门外的某棵树上,阳光透过旺盛的叶子,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她抱着树枝,困惑地眯起了眼睛。
奇怪。
周深乔失控了,如她所愿,可她为什么不高兴?
反而有点担忧。周深乔连鞋都没穿,赤着脚走在路上,炎夏的地面足以烫熟一个生鸡蛋,他不疼吗?
她想下去,把周深乔牵回家。
可她还没出完气呢。
她还是不服,凭啥周深乔为了一个孙小姐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还怀疑她故意害死胖子他们。
她皱起眉,苦思冥想,琢磨不出为什么。
当然,喜欢周深乔是不存在的,气他罢了。
他不是最不能忍受亲情变质吗?那她就让这段亲情发霉腐烂,直至面目全非。
她要他完全属于路可可,她要他以后再不敢为了别人教训她。
幼稚吗?或许。
但路可可本就是个天生坏种,情感淡漠,自私自利,不讨喜,亲生的爹她都能不管不问,逞论一个没血缘的周深乔。
她自嘲笑笑,取出口袋里的单词书,淡定地背了起来。
天渐渐暗了,她不想回去。
傍晚回家没有任何意义,要玩就把玩大的,她一直在树上趴到了半夜两点,才慢吞吞下去。
在家门口稍作停留,她拍掉身上的树叶渣子,打开了门。
家里黑黢黢的,周深乔没回来?
她摸到电源开关,刚要按下去,一双粗粝的手便攥住了她的腕子。
对方的鼻息她再熟悉不过,清爽、干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袭来。
是周深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