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

    周深乔会来学校找她,路可可并不意外。

    从她取下那块腕表、把伤口展示给周深乔开始,她就清楚,命运的时钟开启了第二次转动。

    只是她这颗齿轮已经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曾经为他变得光滑圆润的锯齿,如今布满尖锐的硬刺,周深乔若想重新和她咬合在一起,那她势必要撕下他几层血肉。

    就凭他那走一步退三步的性格?

    他周深乔,敢吗?

    下课铃响,路可可重重合上书,走出教室。

    新学期第一天,同学们来自四海八方,还不熟悉,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同他们表演和善大方,只想赶紧回宿舍睡觉。

    她独自走出大楼,看到楼下等着的周深乔时,厌恶地皱紧了眉。

    这人听不懂中国话是不是?她说了,别来烦她。

    没讲的后半截是,再敢找她,她就要报复了。

    路可可冷冷瞪了眼周深乔,绕开他,几乎是贴着墙壁走。

    周深乔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他还记得路可可说会给她丢脸的事,硬是忍到没人的地方才加快脚步,挡在她面前。

    他褶皱的西装、慌乱的神情,以及额头上的薄汗,处处体现着他的落魄和狼狈,可他顾不得这些了,伸手拉住她。

    “可可,我们聊一聊。”

    路可可古怪地盯着他们皮肤相接的地方,扯了扯嘴角:“聊?你和我?”

    她拂开:“你和我有什么可聊的。”

    该说的话,早在五年前就说干了,路可可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讲,浪费口舌。

    周深乔愣愣看着他被拍开的手,表情呆滞了一瞬。

    身体竟然不那么疼了。

    说不清是因为麻木了,还是因为她站在眼前,好端端的,活生生的,而不是梦里、回忆里、照片中。

    他更多的精力用在观察她上。

    她穿的衣服是大牌,腕表十分名贵,再不是他为她买的快消品牌。

    曾经的路可可会因为一件廉价的新衣而开心到抱着他转圈圈,可眼前这个路可可,一身的奢侈品,看起来并不快乐。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那个让她失去理智、选择伤害自我的男人?

    周深乔突然感到失落,哑声道:“可可,当初是误会,我可以解释,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好吗?”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抗拒,周深乔看向她的目光殷切和焦灼。

    出乎意料的,路可可答应了。

    她说:“好。”

    周深乔低头笑了下,可很快的,路可可又说:“你还记得吗?”

    周深乔的笑意僵在唇边:“……什么?”

    路可可轻嗤:“五年前。”

    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他们因为孙小姐吵架,到她离开,一桩桩,一件件,周深乔全部记得。

    但他不清楚路可可提起的是哪一茬,于是有些迷茫地攥紧她:“我们先去找地方。”

    “嗯?”路可可慵懒地晃了晃手臂,没挣开,她不仅不恼,反而弯了眼睛,“五年前,我第三次回去找你,我说我们聊聊,你是怎么回应我的?”

    握在腕上的力度猛地加重,路可可恶毒地勾起唇角:“你没说话。”

    是的,他没说话。

    周深乔没忘记。

    他没说话,然后……

    “我跪下求你。”路可可扬眉,上下脸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想起来啦?”

    周深乔颤了颤,抿紧了唇,面色一片灰败。

    这些年他竭力避开那段记忆,就是因为太痛苦了。

    当年只觉得揪心,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一刻了,可他后来才知道,把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在心底反刍咀嚼时才是最疼的,他每次想到都痛不欲生。

    一向骄傲的路可可跪在湿淋淋的地上,哭着求他不要走,告诉她为什么那样做,不管遇到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只求他不要丢下她,她还想跟他过一辈子。

    而当时的周深乔脑子里什么也不剩,唯有不配二字。

    在他的计划中,路可可应该去大城市读书,在那里安家,和最优秀的男孩组建家庭,绝对不是被他这样的人拖进深渊里,还苦中作乐地撒娇,每天由他搂着睡去、亲吻着醒来。

    他那时只恨自己,怎么可以弄脏路可可,让路可可干净的未来溅上污泥。

    “可可,我……”

    路可可脸色骤然一变:“跪下。”

    周深乔愣住。

    路可可重复:“跪下,像我五年前一样。”

    周深乔怔怔注视了她一会,随即点头,膝盖微屈,将身体下压。

    面对路可可,周深乔永远没有尊严可言。

    面子是给外人看的,路可可是他的命,不需要这种东西。

    周深乔真的跪了。

    可惜了,她不稀罕。

    路可可看都没看,抬脚便走。

    “跪有什么用,你不还是丢下我了吗。”

    她都说了啊,和五年前一样。

    就算跪了,结果也不会改变。

    谢天谢地,周深乔没追上来,不然她还得按照五年的剧本重演一遍,让周深乔滚回家割手腕。

    不过割了也没用,她亲自验证过。

    这人在意你的时候,你如珠如宝,掉根头发他都跟天塌了似的。

    不在意你时,你遍体鳞伤,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让周深乔体验她当年的绝望,是她路可可剥下的、周深乔的第一层皮。

    此后三天,周深乔没有出现。

    路可可正估量着他是不是吓跑了,就接到了后妈的电话,喊她回家过周末。

    路可可简单收拾了几本书,坐上了司机开来的大奔驰。

    车辆刚刚驶入车库,小熊娃就飞扑过来,呜呜咽咽。

    “姐姐、姐姐!我好想你!”

    路可可摸了摸小熊脑袋,牵起小熊掌,去了餐厅,和林女士闲聊。

    其实路可可非常不喜这些。

    常人依恋的家庭温暖,路可可难以产生感觉。

    以前不懂为什么,大学读了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籍,渐渐明白了,她应该是病态人格中比较严重的一种,天生情感淡漠,且无视道德威慑,如果不是遇到了傻乎乎交付真心的周深乔,不是他日复一日订正她的思想,她恐怕早就进橘子了。

    周深乔是第一个让她体味到爱的人,后来那个人放手了,路可可便也不想爱了。

    爱来爱去只剩腕间几条疤,丑陋狰狞,每次看到,都像一张张裂开的嘴,讽她愚昧。

    吃完饭,路可可为了少说几句话,托辞去洗碗,她打开水龙头,内心十分平和。

    路大雄鬼鬼祟祟凑过来,低声问:“闺女,最近没什么人找你吧?”

    路可可手上没停:“你指谁?”

    路大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嗯……当爸没说。”

    他转身走开,又不放心地跑回来:“爸是说,找男人你得擦亮眼睛,特别是以前伤害过你的那种人,不能要。再一再二就会再三,他迟早还会伤你,知道了吗?”

    “有道理。”路可可肯定了路大雄在这方面的智慧。

    不必他提醒,路可可本身也不会再给周深乔机会。

    她把碗从洗碗机里取出来,擦干净,眼底卷起浓浓的情绪。

    她恨周深乔。

    恨死了。

    哪怕上一秒她已经猜到,当年的事大概有路大雄的手笔,她都恨死他了。

    但凡周深乔勇敢一点,坚定一点,他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现在的一切死局,全是周深乔自己选的。

    挣钱了,想挽回?

    他知道她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跪在他面前的哀鸣、被他一步步推开的泪水,是他一句对不起所能弥补的吗?

    做梦去吧。

    路可可狠狠摔下抹布,扭头进了卧室。

    难得在家住一晚,熊孩子是最开心的那个,一股脑钻进她的被窝,吵着要路可可给他讲童话故事。

    路可可挂上温柔的笑,把熊娃搂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念着童话书:“……就这样,王子和灰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熊孩子困得翻了个身,含糊问:“姐姐,我会遇到我的灰姑娘吗?”

    “会。”虽然会有五六七八个。

    路可可给他盖好被子,揉揉他的小胖手,揽着他睡去。

    第二天是周日,小胖子一早便被林女士送去上兴趣班,路可可醒来时,一楼空无一人。

    奇怪,路大雄应该在家的。

    后妈的父亲是本地著名企业家,出了名的女儿奴,林女士从小没怎么接触过社会,是温室里的花儿,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相对应的,林女士的骄纵常人也无法想象,门当户对的公子应付不来她,不安好心的凤凰男逃不过林老爷子的法眼,以至于林女士三十大几才结婚。

    不得不承认,林老爷子很会看人。路大雄烂赌,但他忠诚,守身如玉。

    他那张脸便是玩再花也没问题,他偏不。

    死心眼到什么地步呢?

    她妈跑路的时候说出去打工,他竟然信了,有病似的守了十年活寡。

    后来还是老爷子把她妈再婚三胎的照片甩他脸上,他才愿意接受林女士的示爱,从此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命好得让人嫉妒。

    路可可问家中阿姨:“我爸呢?”

    “先生在外面,有人拜访。”阿姨想到门口炸毛的路大雄,谨慎措辞,“先生好像不太高兴……您要去看看吗?”

    路可可点头,走向外面。

    林家别墅大到离谱,花园种满了奇花异树,路可可步行了十分钟才看到她爸的背影。

    路大雄气得双手叉腰,西装被胳膊顶起,从后面瞧,很像即将弹跳起飞的大螳螂,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滚不滚?滚不滚?不滚我报警了!妈的,什么b玩意,也敢登我家的门?!”

    访客的身形隐在树后,路可可只看到那人左腕上一块极度违和的女士满钻手表。

    他轻轻摩挲着表盘,声音里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疲倦:“路大雄,我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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