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周深乔对路可可是掏心掏肺的，这点路大雄不能否认。从路可可的成长轨迹上来看，她也的确被周深乔培养得足够优秀，以周深乔那种文化程度的眼界，能做到这步不容易，可见周深乔多么用心。

    然而这不代表路大雄要接受他俩在一起。

    路大雄知道自己不够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

    “小周，如果她没有爱上你，那我承认你是个好哥哥，我不会这样拒绝你们见面。”

    可事实就是那样，摆在那里，明明白白。

    路可可爱周深乔，爱到疯魔，恨到癫狂，两种态度都偏激到了极点。

    她才痊愈几年？谁知道俩人再碰上，又会折腾出什么恐怖的后果？

    路大雄颓然，这操蛋的世界，他长嘴了都说不清。

    “小周，我只能告诉你，那些伤是意外，可可已经好了，我以后会保护她。你不要再打扰她了，行不行？当我这个做叔叔的求你……”

    路大雄在示弱，但周深乔不准备退让。

    他本来也后悔，见不到路可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这些年活得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本来就打算去北京，至少能远远看着她，守着她。

    那些伤，不过是加快了这一步的催化剂，并不是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关键。

    换句话说，周深乔这个电话，不是来征求路大雄意见，是通知。

    “我不管你怎么做，”周深乔坐在沙发上，路可可的照片依旧在心口，沉甸甸地压着，他仰起头，盯着璀璨的水晶灯说：“我是她哥，以后，我不会再离开她半步。”

    路大雄被这句话刺激到，开始飙脏口，周深乔疲倦地挂掉电话，设置了静音。

    路大雄那边持续不断地打进来，他静静看了一会，索性拉黑。

    他重新系好扣子，拿起牵引绳，打开门，本想找爱可，看到的却是汪玉树尴尬异常的脸。

    周深乔下意识摸了摸眼尾，还好，有些湿润，但没眼泪。

    他垂眸，抱起爱可，哑声问：“要不要去喝一杯？”

    “啊？啊……啊，噢，行……行吧。”汪玉树瞅了眼爱可，这只小狗周深乔从来不离身的，走哪都带着，哪怕要参加大单子的酒局，也是抱着的。

    以前不清楚为啥，只当周深乔喜欢狗，现在才搞明白，原来周深乔喜欢的不是狗，是一个叫可可的“妹妹”。

    汪玉树还真没见过路可可，也从未听周深乔提起过这个人。

    老实说，周深乔这人不爱动怒，他们合作有三年了，周深乔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好听点叫佛系，难听点叫半死不活。

    能让周深乔在电话里和对方爸爸吵翻天的，必然很重要。

    这次争吵像是抽光了周深乔所有力气，到了酒吧，他往沙发上一坐就不再出声了，单喝酒。

    几波漂亮妹子要过来拼桌，汪玉树懂周深乔的规矩，急忙赶走，一回头，好家伙，周深乔已经把自己给灌懵了，歪歪扭扭地倒在旁边。

    天可怜见，汪玉树还一口没喝呢。

    汪玉树不得不叫代驾，把周深乔送回家。

    他有周深乔家门锁的密码，因此很轻易地开了门，将人扛到了床上。

    爱可可能是在酒吧憋急了，自己去厕所撒了尿，然后跳上床，乖乖睡在周深乔身边。

    周深乔喝多了很安静，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也不闹，天旋地转的世界里，他满脑子都是路可可的伤，以及她望向他时、憎恶的眼神。

    酒精令人犯恶心，他想吐，有些东西却横在喉咙间，让他呼吸艰难。

    他软趴趴地躺着，想，路可可，你真行。

    怎么做到的，每次他想到这个名字，都像用力地割下一片心头肉，搞得他现在心里空落落的，缺了那么多那么多。

    这一夜，周深乔还是没能睡着。

    他以为喝了酒多少能睡一会，但他仍旧睁着眼到天亮，精神已然濒临崩溃。

    他摸摸爱可的头，爱可也歪着脑袋注视着他，他捧起小狗，有些感叹。

    “幸好有你在。”

    路可可走后，周深乔又遇到了一些人。

    他是害怕孤单的，却没能和那些人走到一起，他总觉得如果那么做了，就背叛了什么。

    某天路过一家宠物店，这只小狗冲了出来，他一看就愣住了，小狗的神态竟然和路可可有几分相似，鬼精鬼精，又假装很乖地讨好他。

    小狗的出现，让他对路可可的思念有处存放，补偿一般，他对小狗不可理喻的好，当眼珠子一样疼着。

    带小狗上牌的时候，周深乔鬼使神差地填上了“周爱可”三个大字。

    叫爱可很羞耻，他开不了口。

    叫可可，他更不愿，每次念及这个名字，他的心都要忍受凌迟。

    于是喊它小可。

    爱可有些坏习惯，比如记仇，会在他训斥它之后，在他床上撒尿，也会找欺负过它的狗干仗。周深乔很少管，他一般选择溺爱。

    他怕爱可恨他，和他闹，闹到不能回头，最终失去。

    宿醉加上两夜未眠，让周深乔的脸色憔悴到极点，他的肤色本就偏浅，这样一弄，整个人充满一种病态的苍白，却坚持去公司工作。

    更差的状态又不是没有过。

    他曾经失眠半个月，最后晕倒进了医院，被医生开了一些精神类药物，才逐渐变回一个正常的、具有社会功能的人。

    又是一天的会，周深乔靠咖啡续命，强撑起眼皮，那些报表上的数字不容有错，他必须一一确认。

    做完这些，已是深夜。

    员工们都下班了，他一个人在公司里站了会，沉默地融进黑暗中。

    手机屏幕亮起，他打开一个软件，操作了几下，随即带狗去了附近的宠物店寄养，他安慰着焦躁的爱可，承诺：“哥哥明天就回来，去看一看姐姐，小可乖乖的，好不好？”

    他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下了飞机，坐上出租，越是靠近那所大学，他越是紧张。

    这一天刚好是九月一，大学开学，新生们稚嫩的脸在他面前路过，有些会讶异地偷偷看他，似乎在猜测这个满眼红血丝的帅哥是哪位。

    周深乔按照导航走到化学系的研究生楼，那扇门近在咫尺，如果他守在那里，或许能等到某个人。

    他却坐在了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十指紧扣。

    他穿着合体但微微发皱的衬衫西裤，汗液浸湿，背阔肌的轮廓渐渐凸显，在炽热的阳光下，他隐约产生一种错觉——夏季的风在拥抱他，在用一双看不到的手抚摸她曾经最流连的肌肉。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想念那些拥抱。

    他垂下头，大口大口呼吸。

    见一面没关系的。

    他们因为误会分开，就算可可现在恨他，只要解释清楚，她那么乖，一定会原谅他。他们也许能退回到兄妹的界限内，他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对她好。

    不对，他要加倍对她好，要加倍……

    指背绷到泛白，周深乔掀起眼帘，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方向。

    一阵携有桂花香的暖风扑来，他猛地站起，想冲向那个即将走进教学楼的人，又突然滞住。

    路可可身边有人，男人。

    男生挺拔清秀，他的可可娇小美丽，一对普世价值观中的金童玉女。

    这是周深乔没料到的，虽然早有心理建设，路可可可能会忘掉他，开展新的恋情，但他没想过，这一幕会当着他的面出现。

    他来不及细思那种熟悉的恐慌感从何而生，急忙看向路可可的右手。

    那里已经被一块新的腕表覆盖，瞧不出受过伤的痕迹了。

    那个男生指了指周深乔，路可可也扭头看过来，周深乔慌不择路地躲到一棵树后，靠着粗糙的树干，他狼狈又酸涩地问自己，路可可还需要他吗？

    他解释了，路可可就真的会原谅吗？

    他当年待她那么绝情，路可可的性子那么倔强，她能理解他那时的自卑和不安吗？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千里迢迢是跑来干什么的了。

    “周深乔。”

    周深乔一僵，手足无措地站直了，徐徐转身，将目光落在路可可的脸上。

    他上次没能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路可可比之前更美了，他一时移不开眼，也忘了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看向路可可身上其他位置。

    他垂着眼睫，神色莫辨，嗓子有些干涩：“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路可可懒得同他掰扯过去的事：“找我干什么？”

    周深乔微微怔住，抬起头，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看着她。

    从前的周深乔不会流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为路可可吃再多的苦、忍再多的疼，都是他理所应当的。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很容易感知到痛，并且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像一场旷日持久的重感冒，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他顿了顿，又说：“为什么不学数学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

    “够了，周深乔。”路可可切断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我过来就是告诉你，别再烦我。”

    呼吸瞬间停滞。

    她要他别再烦她。

    甚至说他烦。

    周深乔眨了眨干透的眼，张开嘴。

    他很想说，他没有想丢下她，他只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他特别想她，想回来，想抱抱她，想听她再喊一声哥，也想再亲亲她的脸，一下，就一下。

    但是这些想，他通通烂在了肚子里。

    因为路可可已经走了。

    走前还留下一句：“你来学校找我，同学们都在问我你是谁，这让我很丢脸，周深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