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

    *

    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深乔这边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李教授那边的项目就出了乱子,路可可参与的那部分运算被证实有严重纰漏,直接导致整个项目延期,偏偏李教授此时不在国内,暂代项目的学姐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让路可可赶紧回去弥补。

    挂掉电话,路可可望向周深乔。

    大概是因为病了,周深乔这两天格外消沉,黯淡的眼睛经常盯着她的手腕发呆,哪怕她已经用护腕严严实实挡住了,他还是那么看着。

    这样的周深乔,路可可实在放心不下。

    说实话,她不想回学校。

    项目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等于推倒重算,没个三五天解决不了问题。

    但路可可更怕自己以后后悔。万一周深乔得的真是癌症呢?万一他的时间不多了呢?

    不管后来发生过什么,以前的周深乔对她是真的好,她没狼心狗肺到眼睁睁看他去死而无动于衷。

    似乎察觉到她的为难,周深乔呆滞的目光闪了闪。

    “你去忙吧,我这里不要紧。”

    “小事,明天再说。”路可可给他盖好被子,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明天,没关系的吧?李教授又不在,连她两天没去学校都没反应,再拖一点点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路可可也没把握。

    可周深乔就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听说胃癌是所有绝症中最痛苦的那种,她没办法回去好好学习——

    催命符般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响起,路可可干脆设置了静音,把手机塞进看不见的床垫下。

    周深乔却拿了出来,静静凝视她。

    “去吧。”周深乔说,“没什么比你的学业重要。”

    路可可没吭声,假装听不着。

    这孩子。周深乔无奈叹息:“可可……如果我真的得了——”

    啪!

    路可可恼怒地拍了他一下,显然是不想听他后面要说的话。

    周深乔垂眸,隐秘翘起了唇角。

    可可如今还愿意为她放弃这些,已经值了。

    然而,作为哥哥,作为男人,他不能让她真的这样做。

    他若没事,万事大吉。他可以创造一个绝对纯粹的空间,路可可什么都不用考虑,学位、成果、金钱,他可以为路可可全部承担,她只需要研究她的数学。

    可一旦他面临死亡,就不一样了。

    她往后的路他不能陪她,那么这些世俗的、充满评估意味的东西,则会成为她的助力,送她步入更高级别的学术殿堂。

    周深乔不允许自己耽误路可可的前途,一向如此,从来这样。

    他替路可可接了这通电话,声音干燥沙哑,却毫无迟疑:“好,她马上就到。”

    说完,他把手机还给路可可。

    这下不回去也不行了,路可可皱着脸穿好外套,没有道别,起身离开。

    她很郁闷,因为她十分讨厌周深乔这种自作主张,他总喜欢这么干,明知她不乐意,明知她更在乎他……

    到了办公室,整间屋子几乎乱作一团,满地尽是散落的草稿纸,所有人都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或是操纵键盘,唯独代管的师姐在高声尖叫。

    “快一点,快一点啊!!耽误了发表时间,咱们谁负得起责任啊!!”

    路可可揉了揉耳朵,心里更加烦躁。

    师姐眼尖的发现了她,在路可可放东西的时候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指着她负责的那几张纸暴吼:“路可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就因为你一个人,我们全部人的心血,都白费了!”

    路可可拿起报告,简单扫了一遍,默默翻了个白眼。

    “师姐,这不是我写的。”

    他们的运算大部分靠脑力,少数借助计算机,但最终结果是输入电脑中打印出来的,虽然没有明确署名,可这些公式他们各自演算了十几遍,再熟悉不过了,不存在认错。

    就这点破事,至于把她从医院拉过来兴师问罪?

    路可可又把书包背起来了:“我家人住院了,没我事的话我就走了,再见。”

    师姐一愣,声调立马拔高了几分:“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加班赶点,你居然要走?你还有没有责任心了?!”

    路可可扭头,挑了挑眉:“师姐什么意思?”

    “你必须留下来,为你搞出的漏洞负责!”

    “不是我搞的,我负哪门子责?”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义正严辞的师姐,嗤笑,“这么着急把过错推给我,难道?”

    师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看向组内的老好人,一位师哥:“徐清,你看她……”

    徐师哥懵懵懂懂地说:“师姐,你别这样,可可师妹说不是她弄的,那就一定不是她弄的,当务之急——”

    “徐清!!!”师姐急了,这部分当然是她自己搞砸的,她马上要自己带项目了,是这一届博士研究生中最有希望的,不能在这时候出差子,所以才想将锅丢给一个新来的研究生,没成想这徐清这么不识相,竟然偏袒路可可!

    师哥师姐大眼瞪小眼,路可可却没时间陪他们胡闹。

    路可可看了眼表,当着全体同学的面,揭开了师姐的伪装:“抱歉,师姐,我不喜欢背锅。你要是想赶进度,明天之后,本着对整个项目的责任心,我会来;但你如果想让我替你顶包,那不好意思……”

    路可可冷笑:“你算个屁。”

    此言一出,屋内人都震惊了。

    这是路可可能说出来的话?路可可不是最温柔善良的小学妹吗?出了名的啊!

    徐师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可师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师姐?你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路可可懒得看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师姐惨白的脸笑,“你喜欢的柔若无骨的小师妹,我不装了,我就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师姐,我现在是有事,顾不上,你今天扯我头发那下,你给我等着!”

    路可可摔门而去。

    她蹭了蹭鼻子,心想,不装了,摊牌了,以后她就按自己的方法活。

    反正,她不需要他们的喜欢。

    周深乔不嫌弃,那就够了。

    话虽然这么说,路可可却悄然红了眼眶。

    她仔细想了想,都不知道这些年自己在钻什么牛角尖,非要在意这些没必要的,非要执着那些没意义的,如果周深乔真的生病了,她岂不是白白错过了五年,这让她情何以堪。

    学校距离医院的车程总共三十分钟,但路可可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她等不及电梯,跑步上了楼,推开门,病房的窗户透进一片盛大的光芒,而她的哥哥,周深乔,正合目睡在那里,眉宇微紧,看着像是在做恶梦。

    她瞬间放缓了步伐,蹑手蹑脚地靠近,俯身瞧着他瘦削的面庞,轻声道:“哥,我回来了。”

    周深乔恍惚地睁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快?学校的事处理完了吗?”

    “和我没关系。”她拉过小凳子坐下,不敢告诉他,自己在学校里干了什么。

    周深乔看着她红红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哭过了?”

    “……嗯。”卸掉从出生起带的面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可可还是有点难过的,主要是为了他的病。

    她握住他的手:“哥哥,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我没法专心学习。”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扣得很紧,周深乔确信,除非他们都想放手,否则无人能拆散他们。

    可是。

    路可可的姿态中没有爱情,她展现的,仅仅是一个妹妹对兄长的依恋。

    他目光一暗,表情复杂地垂下眼睫,又看向她的手腕。

    路可可把手表往下拨了拨:“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都过去了。”

    “过不去。”周深乔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可,你疼过的,我心里,一辈子过不去。”

    周深乔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最残忍的不是分别。

    是彻彻底底地遗忘,是永永远远地把他留在过去里走出不来。

    他心如刀绞,一方面为路可可的傻,一方面为他们如今浅淡单薄的关系,一阵一阵的抽痛搅翻内脏,他的胃又在痉挛,他咳了咳,很小心地压制着那股腥甜,嘶哑道:“去给我倒杯热水吧。”

    路可可乖乖去了。

    周深乔伸长手臂,抽出一张纸巾,把染了几丝血的纸藏在了垃圾中的最下面。

    他悲哀地盯着垃圾桶,蓦地惨笑。

    这就是报应。

    他当年丢掉路可可的报应。

    病人的绝大数时间都在沉睡,周深乔也不例外,上次手术切除了他的肿瘤,至于是否有扩散开的,那要看命。

    路可可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半夜李教授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路可可心虚地接了。

    “路可可,你今天顶撞学姐了?”

    “嗯……”

    李教授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还翘了三天课?”

    “您没在,我的假条没人签字。”

    “别忘了你当时怎么和我承诺的!”

    “我没忘。”路可可回头瞧了眼周深乔,确认他没有被吵醒,小声辩驳,“但我哥哥病了,可能是癌症,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李教授顿了下,马上琢磨过来路可可的一切反常是为了什么:“如果就是呢?你要怎么办?我先说好,我的项目、我的课程,不会等你。”

    是啊,谁都不会等她。

    只有周深乔。

    她只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李教授气得秒挂电话。

    没有人能理解路可可,事实上,不经历他们的曾经,就没办法明白路可可为什么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前景,反而选择照顾“一个不知道得没得癌症”的病人。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转身,正对上倚靠在门边的周深乔。

    他隔着一段距离,深沉的眼眸中满是晦涩难懂的情绪,嘴唇紧紧抿着,路可可只能听到他急促、焦灼的呼吸。

    “怎么下床了?当心伤口。”路可可扶他进屋,埋冤他的鲁莽。

    周深乔坐在床边,并没如她愿地躺下,他有心抱她,可又想起自己承诺过要等她,于是双手垂在了身侧,无力地蜷起。

    夜很深了。

    病房都暗着,他们这屋也只有走廊的灯分来的一点余光,随着路可可关门的动作,这一点光便消失了。

    路可可摸着黑走过来,掌心无意间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两人同时僵住,路可可被烫到般抽回了手,背在身后,她佯装没发生,周深乔灼热的鼻息却骗不了人,他竭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洒在了她的颈侧、脸颊,以及最能让她颤抖的耳廓。以前的周深乔一亲这里,她再炸毛也会乖乖钻进他怀里。

    “可可。”周深乔的嗓子完全哑了。

    “嗯,在。”

    周深乔靠近几分:“我牵你的手,不是没有反应的。”

    路可可怔了一下。

    他指老久之前,她说他对她只有亲情那件事?

    周深乔是个极端保守的人。

    但现在,他抚上她的后腰,轻轻扣住,讲了一句让路可可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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