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真的因为他?
为什么?路可可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他?
一直疑问的得到了证实,但这答案显然不是周深乔所期待的,他宁愿路大雄骂他痴心妄想,然后告诉他一个男同学的名字,再通过细数人家的优秀来对比他的无能,也不想路大雄变相地承认,那个害路可可受伤的人渣就是他。
周深乔僵住,连手机什么时候滑落了都不知道。
她不应该那样做。
她应当找一个年纪相仿的优秀青年结婚生子,而不是和他……就算她想短暂地拿他解闷,也不应该把一辈子都赌在他的身上。
不,不对。
全天下没有男人会比他更爱她,她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路可可坚定选择了他,哪怕他从来不知情,愚蠢地以为“那个人”是别人。
可可、可可。
那是个磨破了脚后跟都要跟他哭一哭的小孩子啊。
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不断掀起轰鸣,仿佛要将他的认知全部撕碎,伴随着医院各种器械的警报声,周深乔茫然地看过去,世界却突然扭曲成一个黑色的洞口,五花八门的线条令他头昏目眩,晕了车一样难受、想吐。
他无意识干呕了几声,又惊恐闭紧,用手背捂住。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周深乔咳得太猛,那些血便从唇角、鼻腔中流出,这是很痛苦的胃液倒流,周深乔却忍不住去想,路可可当时疼不疼?她在看到血时会不会怕?
会不会后悔,当年选错了人。
周深乔就想到了这里。
似乎最后一个自问恐吓到了他的心脏,他晕倒了,闭眼之前,他看到慌张赶来的护士和大夫,大夫看着他的出血量无奈摇头,而掉落的手机中还在传来路大雄声嘶力竭的吼声。
“周深乔,周深乔,你怎么了?!”
路大雄听清了那边的混乱,心里咯噔一声,顾不得老婆的美容觉,睡衣套西服,踩上拖鞋就要出门。
娘的,这狗崽子可是他女儿最在意的人,要是被他刺激得出事了,可可说不定会闹出来什么大场面。
此时才不过清晨六点半。
路可可有晨练的习惯,通常这个时间她会在学校的24H自习室中看书,路大雄一边往学校开,一边给路可可打电话。
当然没打通。路大雄一点不意外。
他家这孩子学习成瘾,经常半个月联系不上,好在现在的路况并不拥挤,路大雄很快到了学校,他形容狼狈地进了自习室,把不耐烦的路可可给扯了出来。
“周深乔可能又病了,你跟爸爸去看一眼。”
周深乔?怎么可能!
昨天还好好的呢,八成是装病骗她见面。
想到那人对她的得寸进尺,路可可垮下了脸,她回头瞅了瞅自己的书包:“我不去,我又不是医生。”
路大雄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路可可弄走。
病房里空荡荡的,周深乔不在,只有凌乱的被单、各种缠绕的仪器电线宣示着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路可可瞥到被角上的一滩新鲜血迹,没有情绪地看向路大雄。
“爸,我不是让你别管我和他的事吗?”
“啊?”路大雄捏紧衣角,眼神飘忽,“我没说啥啊。”
那就是说了。
路可可沉住气,尽量让自己别发火:“所以你说什么了?”
她指指那滩血迹:“爸,他胃出血,四天做了三次手术,医生告诉我,再有下一次,他必死!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为什么今天又呕血了?!”
“……他问我,你那些伤是不是因为他……”路大雄含含糊糊道,“我寻思他都猜到了,就干脆摊牌呗,看你俩那样互相折磨,我和你妈也怪难受的。”
“胡闹!”路可可恨铁不成钢,“我用你们多嘴?!我——”
护士及时进来,打算了父女之间的一场大战,护士认得路可可,叫路可可去医生办公室详谈。
头发花白的秦主任一见路可可便开始唉声叹气。
“哎?你这囡囡不听话啊,爷爷不是劝你了吗?不要让他激动,不要让他激动。你瞅瞅,四进宫了。”秦主任取下片子,“手术比较成功,对他伤害不大,注意术后修养即可。”
路可可松了口气。护士姐姐一脸严肃地把她喊过来,她还以为——
“但这里有一团阴影,之前没有,具体结果要等活检。”
路可可迷茫地眨了眨眼,很慢很慢:“阴影……是什么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个吗?
她还很年轻,路大雄和林女士也不老。
除了模糊的孙瑶瑶那次,路可可没有直接地接触过生死。
可她看过一些医疗剧,医生在怀疑病人患上肿瘤时,会提到的,就是“阴影”。
秦主任深深地看着她,老人慈眉善目,眼神充满悲悯,路可可几乎立刻读懂了他的目光,仓皇垂下了头。
手中捏紧的片子很硬,发出了无法承受的噪音,路可可咬住下唇,也没阻止自己的眼眶湿润。
“您、您说吧。”她咽下一口苦水,“我在听。”
“怀疑是肿瘤。”
路可可颤了颤,一大颗眼泪随之砸在她的手上。
“但肿瘤分良性和恶性,这颗比较小,如果是良性的,暂且不用管,至于恶性的……发现及时,趁早治疗,应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路可可擦掉脸边的泪珠,哽咽了很久才问:“……他会死吗?”
“你们再不好好照顾他,说不定就会了哦。他昨天偷溜出去了,对吧?下次不要了,这次发病和没有仪器监测关系很大。”
“我知道了。”路可可点点头。
她像平时一样站起,却跪在了地上,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护士扶起她,她才发现自己的腿软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病房看望周深乔。
周深乔现在肯定没醒,前几次手术,他昏睡得越来越久,这次只会更久。
路可可选择在诊室外的座椅上,同那些结局未知的家属和病人,一起坐着。
她看到有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进去,满脸笑容出来。
看到一对年轻夫妇轻松地入了门,再出来时,却是愁容满面。
最遗憾的是一个小婴儿,最坦然的是一位老者。
路可可不清楚他们的故事,然而通过他们的神色,她基本能确定他们即将经历什么。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也很糟糕,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路可可撑着椅背站起,一步步回了病房。
林女士不知何时来了,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路可可摇了摇头:“不知道。要等进一步检查。”
林女士如释重负,埋怨地瞪了路大雄一眼:“没脑子!什么都敢讲,你明知道人家小男孩在住院!”
“他那么问我,我还能说啥……而且你也……”
路可可头痛欲裂,捂住了耳朵:“你们先回家,我想一个人静静。”
林女士瞬间噤声,拉着路大雄离开。
世界安静了,但仍旧嘈杂,那些声音来自心底,像玩弄俄罗斯转盘的海盗,开过来的一颗颗、不知是否会杀死人的子弹。
路可可害怕,于是抓住了周深乔的手。他的手透着不正常的冷,她一直去搓,也无济于事。
明明活检结果还没出来,她却总往最坏的那条路猜测。
周深乔真得了癌症怎么办,强壮的身体会日渐虚弱,一头墨发会被剃光,刚刚创立的公司……
路可可简直不敢再想。
周深乔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妹妹们也死于非命,仅仅剩下一个她,还拼了命地报复他。
她将额头抵上他冰凉的手背,久违的感受到五年前那种不愿离开他的固执。
路可可做足了周深乔短期内不会醒来的准备,但第二天她打热水回来时,周深乔竟然愣愣地盯着门口,似乎专门等她,看见她的那一秒,他的眼神从木然变得柔软。
路可可坐下,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些常温饮用水,淡声问:“喝吗?”
周深乔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大夫怎么说?”
路可可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眸:“没什么事。”
冰冷的指腹摸上她的手腕,路可可条件反应般去躲,周深乔却捏紧了她,她抿了抿唇,放弃了抵抗。
那几条疤被周深乔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路可可都觉得他怕不是睡着了,他才缓缓压在唇边,珍重而轻柔地亲了亲。
他声音干哑地说:“可可,对不起。”
随后又喃喃自语:“你怎么可以为了我这种人伤害自己?我有什么好的?能给你什么?你不是这种傻孩子。”
他偏过头,红着眼尾看着她:“是不是?”
到了这一步,周深乔居然还在责备自己不该让路可可爱上他。
其实路可可也这么问过自己。
可惜一向聪明的她也无法解答,为什么非周深乔不可。
也许爱就是稀里糊涂的东西,在他不经意间展露出肌肉开始,在朝夕相处的细节中升温,路可可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喜欢上的周深乔,只记得他宽厚温柔的笑容,始终牵着她走的大手,以及和他在一起时,永远不用猜疑他是不是变心的安定感。
是的。
周深乔永远不会离开,他不懂,也不舍,只要她勾一勾手指,说一句话,他拔了根也要向她奔去。
正是因为如此,路可可才没办法彻底恨他。周深乔活了二十八年,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
没有吧。
前十七年浑浑噩噩,后面想养大她,未来呢?
你要问他,他自己都会愣住。
路可可没头没尾地发着呆,周深乔则把脸贴在她的手腕上,不住地亲吻。
路可可没注意到他哭了,可能注意到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所以假装没看着。
她不喜欢这样悲情的基调,借口要回去上课了。
她以为周深乔多少会拦一拦,毕竟他前几次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很令人惊讶,周深乔松开了手。
他沉默地看着路可可穿好外套,在她踏出病房的那一瞬,笑着开口。
“可可,哥哥等你下课回来。”
路可可脚步一滞,古怪地皱了皱眉:“我没说我要回来。”
“好,那就等你有空再来。”
可她没迈开几步,他又喊:“可可……”
“我会等你,你想做什么都好,报复我、惩罚我、或者继续不理睬我,都好。”
他抓紧身下的被单,颤抖着提高音量。
“我们还有一辈子呢,可可不原谅我,我就不会死。”
面对可能降临的死亡,人哪有不怕的。
如果周深乔真的得了癌症……那么从今天开始,他们的日子就进入了倒计时。
路可可想了想,去而复返。
她略显烦躁地扔掉了外套,大力坐下,直勾勾地瞪着他:“你的命是我的,我没允许,你不许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