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

    路可可飞奔下楼,不期然撞进上海初冬的第一场晨雨里,她眨眼笑了笑,觉得今天天气真好啊。

    周深乔健健康康,路可可……乳腺通畅。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下了出租后,路可可一路淋着雨跑进了李教授的办公室。

    和她的春光满面不同,其他学生全部死气沉沉地埋头计算,有几个大概太困了,直接躺在了地上,最近温度降低,那几人就那么用演算纸草草盖着保暖。

    路可可进来的动静挺大的,但屋里只有一位老者和之前暂代项目的师姐注意到了她,瞧着她被雨淋湿的落魄模样,师姐对老者耳语了几句。

    路可可发现自己一见这师姐就想翻白眼,真的,怎么这么欠儿呢,非要她戳破她,是吧?

    老者点了点拐杖,两条深刻的法令纹不怒自威,沉声道:“路同学,大家都在赶进度,你来不了就算了,为什么不请假?”

    项目在收尾阶段会出这么大的篓子,是谁也无法想象的,这个概率低于万分之一,但它就是发生了,这种要事师姐不可能隐瞒,只能上报,那么目前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学校派来的另外的教授。

    路可可站直了,语气不卑不亢:“老师,我走时项目已经结束,况且我家人生了重病,要做手术,我昨天就跟师姐说过,如果有需要,我会在今天归组。”

    老者倒不是个不讲理的,摆了摆手:“罢了,去干活吧。”

    “是。”路可可脱掉湿了的外套,随意将马尾卷成一个丸子,拿起纸笔,先是看了几遍,而后微微张开了嘴。

    她的脸上鲜少出现类似的表情,像震惊,又像极度的不可思议。

    “不是吧……这也能算错?”

    大家瞬间抬起头,显然,眼神是差不多的意思:你这都能算错?

    这部分内容不难,就是复杂,且一环紧扣一环,无法分发给多人同时运算,只能等上个数值出来才能进行下一项,需要耐心和沉淀,一步都不能错,一旦中间某个数值出了问题,后面的全白费。也不知道师姐当初是太自信了,还是觉得太简单了,竟然没有找人复核。

    “这不就是你搞出来的麻烦吗?”师姐轻嗤。

    路可可本来好端端坐在凳子上,已经撸起袖子加油干了,忽然扭过身,阴煞煞地盯着师姐,问:“我搞出来的?”

    路可可举起笔摇了摇:“你骗大家可以,别把你自己也给骗了。”

    师姐面色一变,生怕路可可这个疯子再口无遮拦地说出些什么,急忙拉着老者出去:“教授,咱们还是请两位博导来帮忙吧。”

    “老师,等等。”路可可也跑过去,拽住老者,“老师,想不想看变魔术?”

    老教授一脸问号?

    路可可又笑眯眯地看向师姐:“师姐,你算这部分用了几天?”

    师姐脸都憋红了才没发出声音。

    路可可:“给我一天。”

    “一天?”老者终于有了反应,“这不可能,就算李教授亲自上手也绝不可能!”

    所以叫变魔术。

    路可可让老师重新坐下,挑衅地瞅了师姐一眼,拨出了一个视频电话。

    对面接通的刹那,全场噤声。

    卧槽,魏清宇!拥有世界上最快计算机也无法比拟的最强大脑的魏清宇啊啊啊!

    魏清宇看样子还没睡醒,打着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比赛。”路可可晃了晃草稿纸,“现在,来不来?”

    视频猛地被挂断了。

    给师姐都看乐了:“还想跟人家魏神攀关系呢,笑死,人家根本不搭理你,谁不知道魏神是清华的。”

    其余同学也敛起希冀的目光,继续奋笔疾书去了。

    路可可把下巴搭在椅背上,眼睛弯弯地看着师姐,一般来说,正常人这时候会讲几句好听话,打个圆场,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路可可偏不,她用最清纯无辜的小脸吐出最恶毒的词语。

    “没脑子的蠢货,你踢到铁板了!”

    “你!你敢——”师姐气得手指发抖。

    然而下一秒,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刚才还在手机屏幕里的魏清宇突然活生生站在这堆人面前,就连老教授都有点不淡定了,扶着眼镜腿,想看清楚是不是魏清宇本人。

    魏清宇拉过一个椅子,坐在路可可身边,掌心向上一摊:“纸、笔,速度。”

    路可可果断把东西推给他,两个人一句话不说,沉浸于海量的公式中。

    老教授意外发现,路可可和魏清宇居然将这部分内容重算了,且是独立重算,也就是说……

    第一页写完,魏清宇更快,老教授又拿起路可可写完的,一对结果——一模一样!

    老教授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这也没人告诉他,这个从化学半路转来的小研究生是数学天才啊?

    他俩忙得热火朝天,其他人就落了闲,但室内的气氛并不松弛,反而非常紧张,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俩的笔尖,直到最后一页、最后一笔,众人的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从白天看到了黑夜。

    魏清宇伸了个懒腰,却没停下,继续在白纸上写写算算,老教授打眼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

    是天体数学。

    两小时后,路可可也交出了答案。

    完全一致。

    路可可还是那么笑着,问:“师姐,你还坚称这是我搞砸的吗?下次污蔑人,拿实力说话。”

    魏清宇双手抱胸,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哎哟喂,这是谁惹我们高中的小魔头了?不要命了?

    师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

    其他人大概觉得到此为止就已经够了,纷纷开始收拾东西,但路可可不打算放过,她站起来,突然扯住师姐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揪——

    “我说过的吧,我会报复的。”路可可又向下大力一拽,哪怕老教授惊愕,师姐哭嚎,学长学姐们劝阻,她就是不撒手。

    你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劲儿死大,几个师哥愣是掰不开她。

    等路可可松开五指时,师姐已经哭晕在徐师哥的怀里,而路可可的手里,还攥着几缕属于师姐的头发。

    “走。”路可可背起书包,嫌弃地把头发扔进垃圾桶里,喊上魏清宇跑路。

    “不装了?”魏清宇是个典型的乐子人,哪里有戏他在哪,如果不是路可可昨天打电话给他说今天要亲自打脸,他才不来。

    看小白莲露出凶神恶煞的面孔,那他可太期待了,但他真的没想到,是物理和魔法上的双重暴击。

    “你指哪方面?”路可可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

    运算能力?她故意藏拙的。她只是个新研究生,项目又不写她的名字,锋芒毕露不符合她的风格,浑水摸鱼得了。

    至于其他的……

    “我哥喜欢就行了。”她挠了挠头,“我要去医院看我哥了,你回北京吧,机票我出,礼物我放你包里了,还有……谢谢你。”

    魏清宇扬了扬眉:“真在一起了啊?”

    “嗯,”路可可露出小白牙,“嘿嘿!”

    “可惜了,我还以为……”魏清宇摇了摇头,众星捧月的月,可不会去刻意迁就哪颗星,他索性不提了,“我还以为你被我打击到不想学数学了。”

    路可可板起小脸,格外严肃:“魏清宇,我会向你证明的,不是你这种天才才能创造奇迹,我早晚要拿出成绩,告诉你,我这样‘有点聪明的普通人’也能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魏清宇显然不认同,但仍旧温和地笑笑:“那我很欣慰啊,我在山顶上等你。”

    送魏清宇上了车,路可可明显松了口气。

    说真的,她有点怕这家伙,无奈学校中计算速度没有一个能追上她的,她想速战速决,赶快回医院照顾周深乔,就只好请魏清宇来镇场子,以免那些人再找学生核算结果,耽误时间。

    解决完事情,路可可一身轻松地去宿舍换了套干净衣服才回医院。

    然而周深乔不在。

    路可可茫然了下,打过电话才知道,周深乔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她又流着汗跑下去,脚步匆忙。

    周深乔个子高、皮肤白,好认,路可可一眼就在纷杂的人群中到了他。

    他坐在轮椅上,抱着奶乎乎的小泰迪揉搓,脸上有一种似父亲又似兄长的温柔爱意,路可可放缓步伐,看着他摸小狗的头,不禁想,他摸她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奇怪,这么一想,她竟然不敢靠近了。

    她怕她还不如一只小狗让他喜欢。

    汪玉树对她招了招手,哟呵道:“小路,这边!”

    周深乔回首,看到白T蓝色运动裤的路可可,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身衣服好像她的小学校服。他记得他们最初相遇时,也是一个晚上,路可可就用那样怯生生的表情看着他,眼底带着揣测和不安,像只没人保护的雏鸟。

    “可可,来。”

    “汪!”

    周深乔苦恼一笑,拍了拍小狗:“不是叫你……”

    路可可还是没过来,周深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把爱可交给汪玉树:“你回家吃饭吧,爱可拜托你了。”

    路可可亲眼看着汪玉树牵着爱可离开,才慢慢走近周深乔,她的目光仍然追随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神色有些迷茫。

    “哥哥,我好像不开心。”她蹲在他足边,将脸贴上他的膝盖,心里闷闷的,很难受,然而即便高考语文140多的她也形容不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周深乔用指背刮了刮她的鼻子:“爱可是我的家人。”

    路可可仰起脸,很想问,那她呢?她算什么呢?和爱可一样的,养久了才生出感情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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