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日子还是这么过。

    抽血、放血、切割、注射,拿由此换来的杂粮饼,被关进笼子里。

    李杏总是在说:“苟泛,你一定能出去的。”

    但是苟饭,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不觉得自己能出去。

    她不觉得在这里的哪一个孩子最终能出去,那些日渐空旷的沾满鲜血的笼子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是他们所有人的归宿。

    但是,也没什么不好的。苟饭想。

    在这里和在外面,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

    和李杏就这样死在这里,好像,也还不错。

    但是李杏,她想到李杏,就又觉得李杏是不该死的。

    李杏和她不一样。

    小姐很不喜欢她,小姐说过:“苟饭,像你这样冷淡的丫鬟,瞧上去可真不像个丫鬟。”

    小姐说:“你这样看起来,比我还像个小姐。”

    “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小姐很不高兴,她嘟着嘴站在门楼台阶上朝下看,隔着一个台阶的高度俯视着苟饭。

    苟饭听到这些话,茫然地抬眼,恰与小姐瞥下来的视线触上。

    她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全是冷水,非常非常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苟饭想,小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穿银戴玉的小姐,浑身丝绸的小姐,备受宠爱的小姐,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丫鬟,会比她更像一个小姐呢?

    苟饭不明白。

    但可能,她也并不需要明白。小姐的想法,从来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搞明白的。

    但现在,她和小姐对视着,或者说,她在被小姐俯视着。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说些什么呢?苟饭又不明白。

    所以,她只能怯怯地看着小姐,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嘴角刚扯了一下,小姐就说话了,很严肃,她说:“苟饭,你别笑。”

    “你一笑起来,就比我好看了,就比我,更像一个小姐了!”

    小姐很不高兴。

    于是那个笑只上扬了一半,就又垂了下去,茫然得和她的主人一样。

    一身粉衣的小姐,站在逐渐西去的日光里,瞧了她好一会儿,仍是不太满意。

    她又往上攀了几个台阶,坐在台阶上晃着腿,略带轻蔑地往下看。又看了她好一会儿。

    金色的余晖斜斜地打过来,笼着这庞大的门楼格外的恢弘,洒下的金色都带了点尊贵傲慢的滋味,像奢贵人家纸醉金迷时,地上散落的金粉。

    小姐在这华丽的金粉般的日光里,晃着脚,似乎终于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站在那里,和这些华贵的显荣的东西,格格不入。她是被排斥在外面的。

    她像一粒灰尘,像一块污渍,她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又肮脏。她不该在这显贵的门楼台阶上,她应该去集市里,她应该去泥田间,她应该去更下贱,更庸庸碌碌的地方,而不是站在这里,能瞧见自己的脚尖。

    她就是个败笔,小姐想。

    连自己脚下的砖瓦都比苟饭要值钱。

    她确实不像个小姐。她过得甚至比自己最讨厌的下人都不如。

    小姐站起来,小姐高兴了。

    她对苟饭说:“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好的情况是,明天就死了,埋在土里了,完结了自己的一生,这才配得上你的性格、身份、心境和长相。”

    她眼眸里透着认真。

    小姐是认真的,苟饭想。

    她在台阶上站了好久,站得乏力,肚子里空空的,浑身上下都浸了汗,感觉随时都会倒下。

    但听见小姐这么说,却还是止不住的自卑。

    自卑。

    高傲的小姐,学识渊博的小姐,即使骂人都是这么拐弯抹角的,高雅自如。

    而她跟在小姐身边,尽管努力地思考,审慎地分析,却也不过是在小姐零星的话语里拾她牙慧罢了,实在是既愚蠢又卑微。

    还可怜。

    小姐还看着她,小姐在等着她的回答。

    身为下人,总是要回答小姐的。

    可她脑袋空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她说了一句。

    “是的,小姐。”

    苟饭回过神来。

    但是,李杏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想。

    她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有情绪起伏的,她是活生生的,有朝气的,不像自己一样死气沉沉的,是应该被埋在土里的。

    李杏应该活着,她想。

    但是,在这个地方,李杏大约也是活不了的。

    她越来越瘦了。

    其实本来她就很瘦了,但如今,她瘦得越发厉害,像是身体里仅存的一点肉都要缩下去了。她瘦得像是个骨头架子,衬着她本来就不太合身的衣服愈发宽大。

    李杏看着她,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像是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眼睛里了。

    苟饭想哭,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哭。

    于是她笑了。小姐是不喜欢她笑的,但是她觉得李杏可能会喜欢,所以她笑了。

    果不其然,她一笑,李杏也跟着笑了,就好像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能有什么快乐事一样。

    她想安慰李杏,所以她明知道自己出不去,却还是告诉她:“我的能力比之前强了一点。”

    她笑着说:“我现在能触碰到空气啦。”

    李杏很好奇,她虚弱却又好奇,声音都带了些气音:“是什么样的能力呢?”

    苟饭与她解释:“就是身体里像细线一样的东西,能够伸出来看到并且触碰到空气里一些细小的微粒。”

    李杏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她还是觉得:“真好。”

    她说:“真好。”

    “这样下去,只要你达到他们的标准,他们就会放你离开了。”标准这个词,还是她从经常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的大人们嘴里听到的。

    李杏是真的很开心。

    但是苟饭笑了笑,她没说话。

    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达到过任何人为她制定的标准。无论是老爷的,还是小姐的。

    那些标准都太高,太难,太难以实现了。

    她真的是太累了。

    她觉得她这一次,也和她短暂的失败的人生一样,达不到任何标准。

    她出不去的。

    不止是因为她达不到他们的标准,还因为,她其实,一直在往下坠。

    她是一个一直在往下坠的人。

    她的情绪波澜不惊,她的思维毫无起伏,她是一个死气沉沉到像死物的人,她像一个物件,应该摆在各个地方,但唯独不像,活着。她是更腐朽更衰败更苍老的东西,小姐说得没错,她是应该入土的。

    但唯独李杏不是。

    她更像是有生命力的花,只是误栽在了死水旁边。

    她像是惊涛骇浪时海上漂浮的那一根浮木,像是坠落山崖时,从上落下来抓住她不让她至粉身碎骨的绳索。

    可她不期望自己得救。

    她总是要往下坠的。

    她只希望,那根漂浮在海上的浮木啊,能重新回到岸边,那根缠着她不让她摔下去的温柔绳索,能放开她,重新回到崖上。

    它们远比她更重要。

    就像李杏,远比她要更适合活着。

    她是一个没有求生欲的人。而这世上,有求生欲的人都尚且龃龉前行,像她这样缺乏求生欲的,便只能往下坠了。

    也合该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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