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濒死实验。

    苟饭没能挺得过去。

    她被人救了回来。

    给她做实验的人很不理解。

    他说:“细菌你都能撑得过去,为什么濒死不行?”

    苟饭没有说话,但苟饭想。

    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想活。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太累了。

    活着没劲,但是死了的话,倒是很好。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那就更好了。

    苟饭想去下辈子。

    下辈子,她不想当人,当人太累了,太累太累了。

    下辈子,她要当花鸟鱼虫,她要在天上飞,她要在水里游。她要在荷叶上睡觉,要在草地里啃草,当什么都好,就是,不想当人。

    也不想,再遇见小姐。

    小姐。

    小姐身边的动物总是要过得比她好的。

    小姐有一只猫,很贵重的,波斯的猫,雪白的被毛,异色的双瞳,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琥珀色的,它仰头看阳光的时候,有一种很奇特又尊贵的质感,像陈列在柜子里的琉璃珠。

    小姐很宝贝这只猫,每次瞧见它,都要把它抱在怀里。

    猫咪也很乖,从不咬小姐。它伸出舌头舔舔小姐的手,抬头蹭蹭小姐的下颏,把小姐蹭得抱着它转圈直笑出声。

    猫咪很乖。

    但也有不乖的时候。

    它喜欢抓衣服。

    把小姐衣箧里的绫罗绸缎划得一道一道的,小姐桌上的笔墨纸砚玩得到处都是,踩出一朵一朵黑脚印来。

    小姐很生气。但小姐不怪猫。

    她怪人。

    她怪苟饭。

    她总是说:“苟饭!你为什么没有照看好它?”

    她气得鼓了颊,她说:“都是你的错!”

    苟饭这个时候总是感到很茫然。

    她是不被允许进小姐的房间的。小姐的房间有好多。她总是喜欢在这边睡几天,又跑到那边玩几天。那些房间,都是小姐的房间。好多好多的房间,都是小姐的房间。剩下的那些,也是小姐的预备房间。都是奢侈的华贵的。苟饭不被允许进入的。

    这样的房间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后来,只要瞧着是华贵的房间,苟饭就不进去了。

    她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她得得到许可才行。

    所以,她是没有办法进入房间阻止那只猫的。

    但是,她其实心里明白,不止是房间,那只尊贵的猫儿,小姐也是不会让她触碰的。

    小姐不会让她触碰猫,因为她说她脏。

    她说她的脏不是在马圈里过活久了的脏,是生下来的身份的脏。

    “你生来低贱。”小姐说。

    小姐说这话时,脸上甚至都没带着奚落,她甚至很柔和,用的语气就像是‘我不想吃葡萄,我想吃荔枝’的轻松惬意的语气,很平常。

    于是苟饭知道,小姐是认真的。

    小姐是真心觉得自己脏。

    她是真心的瞧不起她。

    以至于,有一次在院落里,那只雪白的猫儿伸了个懒腰,掉了几根洁白的毛,落在地上。很乍眼。

    苟饭做惯了打扫院子的活落,下意识要去捡。远远地,小姐的目光就瞥过来了。她颦着眉,望着地上的那几根毛,就像是望着一个高洁的不该被低层次人触碰的东西立刻马上就要被玷污了。

    于是那地上的几根毛就像变成了几根雪白的锋利的针,叫苟饭下不去手。

    她重新直起身,望着这纯洁的毛,被一阵打旋的风带走了。

    远远的,小姐的眉头舒缓下来。

    苟饭是不被允许触碰那只高贵的猫的。但是很奇怪,她得为猫所做的事挨打。

    当皮鞭抽在身上的时候,苟饭想,真是难以理解,像她这样低贱的人,居然还能替尊贵的猫儿受罚。人生真的很不可思议。

    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委屈。

    皮鞭打人很疼,落在身上的时候,会出血。她总是在想,为什么她要替猫受罚呢?她不能触碰它,不能接近它,猫挠在她身上的时候,小姐依然说,是她玷污了猫,她还是要受罚。

    尊贵的猫儿。

    她没有沾过它一丝一毫的光,却总是在为它挨打。被打的时候,苟饭不止一次地想,要是闯祸的是狗儿,就好了。因为她是苟饭,她时常在吃狗剩下的饭,所以,狗对她是有恩的。

    对,有恩的。

    如果小姐知道她这么想,肯定会笑得直不起腰,觉得她实在是滑稽到愚蠢吧。

    但是苟饭,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如果闯祸的是狗儿,苟饭想,她应该是愿意受罚的,她应该会无怨无悔。至少,不会这么委屈。

    可是,狗儿是不闯祸的。

    闯祸的总是猫。

    所以苟饭,总是在一次一次地为猫受罚,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如果下辈子,成为一只猫就好了。苟饭想。

    如果下辈子还是摆脱不了小姐的话,那她就不要当人了,她要当一只猫。

    可她也不想当一只在小姐怀里的猫。

    她并不想待在她的怀里。

    她要当一只蹲在门槛上迎着阳光看风景的猫,视线穿过檐上叮当作响的珠帘,平常地望向远方。就像她初次见到那只猫时一样。好像,也挺好的。

    但是仔细想一想。如果是这样的猫,应该也是不招小姐喜欢的。

    小姐不喜欢冷淡的事物。

    所以,如果是冷淡的猫,也还是不招她的喜欢。苟饭想。

    但是,她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辈子都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了。

    如果下辈子,连下辈子都无法摆脱小姐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悲了。

    太可悲了,苟饭想。

    但,把苟饭刚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人可并不管她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抱怨道:“注射细菌都没出问题,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旁的人注射细菌,体内受细菌侵蚀,总会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大的可能活不过半个时辰,小的也得病笃难医,再不济,至少腿脚、腹部、胳膊肘、心肺都得出点问题。哪像她这样的,什么事都没有,却熬不过一个窒息实验。她明明是有天赋的……”

    他说得很多很快又很全,对着站在他身旁的那位穿着紫色锦衣的中年者。说着苟饭,眼睛却全程并不瞧她,似是在快速抱怨,又似是,在努力为自己脱罪。

    穿着精贵绸缎的中年者却也并不瞧他,他只看向苟饭。

    苟饭想,啊,我如今可真是个大人物了,能引得这样的人来瞧我。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

    因为她听见了给她做实验的人说的那个细菌实验。

    她想,原来李杏越来越瘦,直不起身,走不动路,是因为那个实验啊。

    她恍惚了一下。

    再一眨眼,不知怎么的,就已经抓住了那精贵的绸缎。

    绸缎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汇报的人似咬了舌头,倏地滞了声。

    苟饭看着他,那双麻木的、无起伏的、死水般的眼睛里逐渐亮起了似李杏一般的生命力,很稀薄渺小,却,极度明亮。

    苟饭认得他,他们和随常在地牢里看守记录给他们做实验的人不同,他们是更高几层的,是首领一般的存在。

    他们掌控着一切。

    任由事件运转,而毫不阻止。

    他们不常来,只是偶尔才来看看情况。

    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很高很高的一员。

    苟饭想,他或许,能救她。

    于是她说话,语气难得带了些渴望,声音也急急地,和方才妄想脱罪的汇报员一样,唯恐不能将话讲完。

    她说:“有一个女孩,叫李杏,她病得很重,您能不能救救她,带她出去。”

    穿着矜贵绸缎的中年者瞧了她须臾,没说话。

    他转头和其他人交流:“记录。”

    周遭的大人们便急急忙忙从昏黄着墨的纸张里翻出那么两张,递到这位大人物手里。

    旁边有人为他掌灯。

    他粗略瞧了几眼这名为李杏的实验记录,向下一扔,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他说:“没有研究价值。”

    没有研究价值,就没有存在必要。

    大人物脚踩在昏黄的纸上,像踩在一摊垃圾上。

    他离开了。矜贵的绸缎光滑地从她指间流走,她怎么也挽留不住,那件贵重的精致的紫衣衣摆处,只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她瞧着那晃动的手印,心想,价值。

    人活着都是有价值的。

    但是,苟饭没有。

    在府邸里的时候,小姐比她有价值,老爷比她有价值,府邸其他的下人们也都比她有价值,包括小姐的猫、狗,所有的东西都是比她有价值的。到后来,某一天,她在院落里瞧见了几只蚂蚁,她心想,其实蚂蚁,也是远比她要更有价值的。

    明明最没有价值的是她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一切就都反过来了呢?

    苟饭不明白,但她也不想明白。

    活着就得有价值。

    她得让李杏有价值。

    所以,再次被关进笼子里后,她对李杏说:“我想把能力给你。”

    李杏好像很惊讶,她说:“这是能做得到的吗?”

    她并不觉得苟泛能做到这一点。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声好。

    她已经走不动路了,就这么趴在肮脏的笼子里,浑身都脏兮兮的。但苟饭并不嫌弃她,苟饭把她抱在怀里。

    浑身的刺痛让李杏已经直不起身了,但她还是畏冷一般地又往苟饭怀里缩了缩,声音连带身体都很虚弱。

    苟饭想,或许,自己把能力渡给她以后,李杏的病就会好了。就像刚才那个大人所说的,其他人都在生病,只有苟饭没事。苟饭想,应该是和自己的能力有关的。她把能力给了李杏,李杏就有救了。

    可是,能力,真的不好渡。

    她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许多次,细线疯狂地从她身体里钻出,凭着她的意志拼命去往李杏体内,却始终也没办法和她的灵魂融合,没办法变成她自己的东西。

    她试了好久,身上虚汗累累,到最后,连李杏都发觉了。

    她求她停下来。

    苟饭抿了抿唇,没听她的。

    又试了好久好久,还是不行,始终不行。

    她把李杏抱在怀里,很久很久。默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她低头问她,声音有些哑:“你感觉到什么了么?”

    李杏躺在她怀里,像很冷似的偎着她取暖,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太清,像卧病已久随时都会死去的人一样,声音很浅很浅。

    她说:“感受到了,你好像在触摸我的灵魂,我都感觉没有那么疼了。谢谢你,苟泛。”

    苟饭没说话,她咬了唇,唇瓣颤动,她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将李杏更紧更紧地抱在了怀里,好像想把身上所有的热度都传给她。

    许久,肩上一片濡湿,李杏带着气音的虚弱声音传来,泛着些疑惑,她说:“苟泛,你是在流血吗?”

    苟饭抬脸,揩了揩滚落到下颌的泪水,说道:“嗯,没有。”

    她们依偎在一起,像可怜的伤痕累累的弱小动物。

    可是,她们不明白,有时候,太过弱小的动物是不应该凑在一起的,它们的羽翼不足以保护自己和对方,它们的聚团对有着锋利爪牙的野兽而言毫无意义,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

    就像那天在院落里,苟饭瞧见了那几只蚂蚁,她刚生出,蚂蚁也比自己有价值的念头时,下一瞬,小姐就走过来了,她抬脚,就将它们,全部都,踩死了。

    一袍灰色的衣角隐在边缘,看了她们好久。

    翌日。

    所有的首领都来了。

    他们似按照地位站作一排。

    站在最边上的一位脸圆圆的,胖胖的中年人走出来朝着中间穿着大红色锦袍坐在梨花木交椅上的老者作了一揖,笑眯眯道:“王首脑。”

    他穿着灰袍,像是地位最低,也最低调,脸上的表情和蔼可亲,一瞧就是很好说话的那种人。

    如果,他不是站在这种场合的话。

    他说:“我昨日听杨心大人讲,我们的小天才在濒死实验这块儿过不去了。”

    穿着紫衣的中年人瞧了他一眼。

    “哎呀,实验总是要做的嘛,不然成品什么时候能出嘛。”他说这话时,也依旧笑眯眯的,“但是我想了想,按照杨心大人说的,濒死实验做不成了,她的能力进展就慢了,也就不好发展了。”

    “所以我想了想,我觉得她濒死实验过不去,可能是比起自己来,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人,所以相对而言,对自己的求生欲就淡了些。”

    灰袍中年人笑呵呵的,他说:“我觉得我们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用她亲近之人来刺激她,和濒死效果是一样的,都能在绝境中激发她的潜力。”

    灰袍中年人笑容可掬,如只是提了一个极其寻常的建议。

    “大人们觉得呢?”他笑眯眯地问。

    场景里,苏和玉的手指寸寸发紧,因为他身上穿的,是和灰袍人一般无二的衣裳。

    而那人的长相,苏和玉也不会认错,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长得和守护理冬镇,屡屡颦眉阻止他们来冒险的和蔼近人的常老爷常足,一模一样!

    但回忆可并不管他们这些局外人怎么想。

    场景继续进行。

    站在王首脑周围履丝曳缟的贵人们讨论了一会儿,着大红锦袍的首脑抬手阻止了他们,他瞧了灰袍人好一会儿,好像才想起了身份较低的他的名字,他说:“常足,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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