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随着他话音一落。

    数不清的镇民从他恢廓宏大的府邸里流水般倾泻而出,面带喜悦或感激地将几人团团围住。他们眼瞧着几人,嘴里都在说着话,但人太多太杂,直到现在都还有居民陆续地从常府里奔出,情势和声音顿时就更混乱了,主角团只能听见他们嘴里大约是在念着什么感激之词。

    其中有一人见人出来的差不多了,便远离人群,在空旷处于竹筒里洒了些粉末,用打火石生火点了上去,“嘭”地一声,竹筒爆开,火星迸裂四溅,这爆竹声就像是一个信号般,陡然间,整条街靠近常府的门户均大开,从里亦涌出不少民众,复簇拥着主角团几人,嘴里激动地说着什么。

    这次,主角团几人听清了。他们嚷得是“感谢恩人!”“感谢救世主!”

    镇民们原是都被召集过来迎接感谢他们了。

    几人站在层层围绕着他们的理冬镇居民拢成的圈里,透过疏漏缝隙,勉强地瞧见站在最外围最边上的常老爷,他依旧是笑眯眯地、和蔼地望着这一切。

    苏和玉闭了闭眼,拂开欢悦的、兴奋的、感恩的、挡在他前面的居民们,带领主角团几人,一路走到常老爷面前。

    几人本就伤得重,身上大片血迹,此刻又绷着脸,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理冬镇镇民们便都噤了声,各个给他们让道,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

    常老爷额头稍提,遂又舒展,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瞧着他们站到自己面前。

    苏和玉深深瞧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气,忽尔转向众人,视线一个个地扫向他们。

    他要在理冬镇全体镇民面前揭露常足的恶行!

    镇民谨慎小心地瞧着他们,足够安静,苏和玉便就一条一条一件一件地说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但一出口,脑中陡然浮现了地窟里瞧见的鬼王记忆,那一个个绝望的被关在笼子里接连死亡的孩子们,他眼神都有些模糊,气得发抖,高声的话语都开始发颤。

    “理冬镇的祸害都是常老爷带来的!”

    “鬼物皆是追他而来的!”

    “镇上的鬼怪们在数年前都只是普通的孩子。”

    “是常足参与了残害他们的组织,导致他们惨死!这些孩子才会冤魂不散为复仇才追着常足来了理冬镇!”

    “理冬镇其他镇民因鬼而死的事件,完全就是常足引起的!”

    他声音很高很响,一半是因为想叫聚集在这里的理冬镇所有人都能听见,一半也是因为实在气愤!

    他声音发颤,但吐字非常清晰,这么讲完,他确定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可自他说完话,在场却没有人发声。场面始终保持着极度的安静。

    震惊的理冬镇镇民们眼神交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无法消化听到的这些话语,脑袋里想法纷纭,但牵缠起来却又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直到长久安静的场面里,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不可能!”周围的人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开始思索起来。

    那声音自那一声以后,慢慢地就像是传开了,周遭的其余人也在思索地说道:“不可能。”声音或高或低,或沉或轻,但随即就带动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说道:“不可能!”

    他们有的人还在思考,有的人就已经在激烈反驳了。

    “常老爷不会做这种事情!”

    “理冬镇七星阵就是常老爷花时间精力大价钱设置的!护了我们所有人!你现在说鬼物是由常老爷引起的?常老爷是罪魁祸首?”

    “怎么可能!!”

    “官府老爷们也被常老爷的阵法保护着,要是常老爷真有问题,这些尊贵的老爷会让自己冒险住在阵里?”

    “嗬!那些老爷们可巴不得把邸宅建在阵法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每日不到申初便急着闭衙回府!”

    “就是!官老爷都不觉得有问题!你们比官老爷强?!”

    “衙门和朝廷比不上你们这些乡野之士?衙门都不怀疑常老爷!你们怀疑!”

    “常老爷自来到理冬镇,不顾生命安危为我们布下七星阵!那时候,你们这些厉害的修行者在哪里?”

    “那时,如你们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抵挡不了鬼物,多亏了常老爷!要不是常老爷,我们理冬镇全镇人全部都活不下来!别说我们!就说是理冬镇、管辖我们理冬镇县上的官府对常老爷也只有感激!这样的常老爷!你们说他是凶恶之徒?!!”

    “呸!!!”

    亦有人们说

    “常老爷自来我们理冬镇起,就一直乐善好施,帮扶穷人!当时,镇上都尚未发生鬼物之事!”

    “你要非污蔑七星阵是常老爷为解决因他而起的鬼物迫不得已设下,那他每月三旬帮扶穷人!佽助贫苦人士!你又怎么解释?!”

    “有多少饥寒交迫的人因着常老爷布施的那碗粥勉强多活了数日!这些事你知道吗?你在这里诬谤常老爷的时候,有了解过这些吗?!”

    还有人因此犹疑,忧心忡忡:

    “鬼物真的死了吗?这些修行者该不会是和它们联合起来了吧?”

    “我们理冬镇不会由此再出什么乱子吧?”

    “是啊。夜间常老爷就通知大家,修行者们把鬼物除去了,大家伙儿高兴了好久,聚集在一起,又不敢去找他们,怕还有残存的鬼怪,怕去了反给他们添麻烦,就听老爷说的聚在一起,等一等,等英雄们回来第一时间热烈迎接他们。”

    “结果他们一回来,反倒指责起常老爷来…”

    “真是负了常老爷的一片热心。”

    默了一会儿

    “…替鬼物说话,不会真是和鬼物一伙的吧?”

    “鬼物杀了这么多人,…莫不真是…”

    这个猜想一出,镇民们便都紧张起来,对主角团几人也充满了警惕和敌视之态。

    人群有声音弱弱地说:“或许,他们是被鬼物所蒙蔽了呢?”

    这话一讲,原本已经感到惧怕和紧张的理冬镇人们又稍稍放下了心防,觉得很有道理。

    “嗯,有可能。…如果他们真和鬼物一伙,想灭除我们,我们聚在这里第一时间,他们就可以动手了。”

    “说不定真是被蒙蔽了。”

    “肯定是被欺骗了!”

    “看他们浑身是血,也不容易。”

    “修行者也不是万能的啊。”

    众说纷纭。

    这些人想到了他们是在污蔑、在诽谤,是倒戈联合了鬼物,是不慎被鬼物所欺骗。

    什么都想到了,却就是没往常足确实有问题那条想!

    苏和玉看着四面八方的众人,手掌攥紧,愈发气恼。

    他道:“诸位!鬼物杀害无辜人之事,的确可恨,如今它们已烟消云散。”

    “但是,若不是常足!若不是他和他的组织先残害那些数不尽的孩童们,叫他们凄惨而死!他们也不会变为只知晓杀戮的鬼物!”

    “若没有常足!没有常足这样的人!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是因为他先杀死了那些孩子!才会有之后的这些事情!”

    沉默良久。

    终于有人问话了:“你们怎么证明?”

    “你们有什么证据?”

    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把涉世未深、仍显单纯的苏和玉问住了,“我…”

    …跟鬼物,能有什么证据拿?

    但他仍然稳了稳,道:“我们看到了鬼物的记忆,回忆里常足确实干了戕害他们的事情。”

    又静了一会儿。

    他们道:“所以你们,没有证据。”

    “只有你们看到了。但我们并没有看到。”

    “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你们真的看到那段记忆了吗?”

    “记忆里真的是常老爷在迫害孩童吗?还是,这不过是你们瞎说的?”

    “就算看到了,你们又怎么证明鬼物并没有用一段假的记忆欺骗你们?…而且,说实话,我们只是老百姓…,记忆能被看到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太过奇妙…,闻所未闻,更像骗子。”

    “其实,就算你们能把所说的那段神奇的能看见的记忆拿给我们瞧,我们也不会相信。因为我们没法确定这段记忆里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你们编造的,亦或是鬼物捏造的。”

    “而且,”还有人说,“我们从未见过常老爷残害孩童。”

    苏和玉急急道:“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地点?”

    “你们在场吗?”

    苏和玉嘴慢慢闭了下去,逐渐地逐渐地缄默。

    很长一段寂静的时间以后,他生硬艰涩地说:“我只希望你们能告知官府。常足到底有没有作恶,让官府去查吧。”

    没有人回话。

    须臾,理冬镇民众都笑了。

    他们说:“官府?你们是说不顾他人死活,只管自己会不会有危险的官府吗?说的是每日开庭不足一个半时辰就急急忙忙闭衙的官府吗?说的是一概大事小事都当做无事的官府吗?”

    他们看着主角团几人,奇异地笑了,就好像他们说了什么无比古怪的话。

    “如果你们说的是官府,那我们只能说”他们慢慢地认真地笃定道,“官府!远比我们镇民更信任常老爷!”

    一阵卡壳,主角团几人再无人说话。

    在这无所适从的寂然里,突然冒出了一批穿着薄薄衣裳、衣衫褴褛的人群,现已是深秋,他们在寒风里冷得发抖,却仍在听闻常老爷被人诬陷的事件后,循着旁人的指引,跟了过来,为常老爷作证。

    他们像是可怜的、悲哀的、见不得人的老鼠,弯腰屈膝、佝偻着身体,眼睛朝下看,处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好像只要他们盯着地面,瞧见他们的人就会变少似的。

    他们没一件体面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仍瑟缩地,怯怯地站在常老爷身边胆怯开口。

    他们说,是常老爷布施的粥救了他们。

    他们说,同伴都已经死了不少,或是冻死的,或是饿死的。

    他们说,他们多是丧子丧女丧夫丧妻之人。

    他们说,因为理冬镇的鬼物,镇上生意不好,他们打不上工,吃不上饭,吃不了饭,就愈发没力气,更打不上工,恶性循坏,只能冻死饿死,还要时刻担心被鬼物杀死。

    他们说,或许被鬼物杀死会更幸福一点。但人总是会苟活着,徒劳期望着明天会更好。

    他们说,谢谢恩人们,听说鬼物死了,镇上人多一点,生意好一点,也许我们能找一份工活下去。

    他们说,谢谢常老爷,因为有常老爷布施的一口粥,我们才能勉强活到现在。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低眉顺眼,眼神或无望或麻木,他们垂着头,肮脏着身子,他们絮絮说着,或许语不达意,但每一句都是残酷的真实的泛着血淋淋的话。

    有几个孩子站在那里,也是瘦弱的肮脏的,被寒风吹得发抖的。

    但他们没有父辈母辈的那种被残酷现实彻底压垮以后的屈膝佝偻、自卑绝望、瑟缩畏惧,他们还小,他们是站得很直的,眼睛里还有一种懵懂的畏怯和希望,他们不懂他们现在的生活对他们的意义,他们或许以为,自己只是过得有点差,只是有点差罢了,他们或许以为,很多人都得过像他们一样的生活。

    他们太无知太无畏太天真了些。

    以至于有那么一个脏兮兮的极瘦弱的小姑娘和她伛偻的在几年前丧儿的母亲比起来要更有活力些。

    她甚至会微昂着脑袋睁着从小小的脸来看,占比略大的那双眼瞧着主角团几人,瞧得目不转睛。

    直到温容也瞧了她一眼,她才陡然收回视线,胆怯地退了几步,直挨着常老爷,拉着他尊贵的绸缎的袖子躲到他身后去了。

    常老爷神色不变温和地仁慈地伸手摸了摸她那头因极度营养不良而泛黄粗糙如干草般的发。

    小姑娘如极信赖他的弱小的小动物一般任由他摸着。

    她躲在常老爷身后须臾,又再次探出头小心翼翼畏怯却又向往地看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

    虽然他们浑身是伤,但是她居住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浑身是血,时不时还呕出血来,那是他们生病了。所以她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在想,他们长得可真好看呀,就像神仙一样。

    她想,我也能活到像他们这般大吗?也会如他们这般好看吗?

    她有一个玩伴,几天前刚死了。

    她静静地看着神仙哥哥姐姐们,怯懦地、向往地、期待地。

    瞧见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听见他们的陈诉、听着他们感谢常老爷,就连苏和玉也再说不出话来。

    一种非常疲倦的感觉缠绕了几人,那是一种浓烈的无望感。

    报官无门、诉说无效,这些真相展在众人面前,却轻飘飘得如同废纸,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至始至终,常老爷站出来,甚至都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没有反驳过苏和玉几人一个字,他始终是微笑的、和蔼的,看着主角团一行人,就像是在看着无理取闹不成熟的孩子,充满了属于长辈的宽容。

    他被救济过的穷苦人们围簇着,信赖着,就连苏和玉看来,都会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和仁慈受爱戴的常老爷比起来,己方一行人才像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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