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啐,孬种!”

    苏和玉被推了出来。

    他后撤几步,站定了。面前是一铺木质的、雕琢精致秀雅的赌坊,青色檐角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

    中间无门,用粗白布绣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赌’字,布料外头是白色,内里是红色,寓意着进里头的人初时还是鲜活的、红火的,等出来就被赌坊榨干了最后一滴血,空空落落,一片惨白,一无所有,只待等着后事了。

    也算是官方对人们的警示。

    但效果显然不太好。出入赌坊的人还是犹如潮水,又形同韭菜,一波连着一波。

    这充满着兴奋和嘈杂的地方与苏和玉回忆里许久前那个落寞积雪的院子,到底是不同了。

    吵闹的赌坊里,进去的人掀着白布,头顶落着一片红进去,出来的人,撇开红布,头顶落着一片白出来。

    大部分进去的人面上泛着兴奋憧憬,举止间迅速着急,三步并作一步冲进去,欢笑声随着内里红布飘动,随空气泻出。而出来的人,多半愁眉苦脸,举止缓慢,淋着头顶那一片白,站在赌坊门口久久才动,白色布子从人头顶拂到人身后,那些人低着头,离得近了还能听到他们一声声的叹气。

    但不值得同情。因为这批人都是老客了。

    活像是赚钱就是为了赔钱似的。

    顶着那层白出来的,只偶有几人面色因激动而洇出几分嫣红,神情或兴奋或紧张,但都冒着汗,在这初冬里热气得像个蒸炉子。

    神情兴奋的,脚步发飘,面上带着激动的酡红,活脱脱像是大白日里喝了场酣畅淋漓的好酒,实在醉得厉害,又像是在沙场厮杀,旗开得胜的将军,洋洋得意地回归领地。马不停蹄、脚下不稳地就急着犒劳自己,步伐沾虚带飘地就逛到了和赌坊配套的勾栏、酒肆里去潇洒。

    有那么不合群的,神色紧张,生怕别人知道自己赢了钱,悄悄捂着胸口的钱袋子,低头眼神戒备地偷瞧四周,硬生生将上扬的嘴角压下来,瘪成愁眉苦脸状,但那欢欣的喜悦还是忍不住自他身上冒出来,藏也藏不住。

    这类人多半不愿显山露水,只想行色匆匆地回家。

    赌坊的人立在门边冷眼瞧着,也不阻拦。因为,约莫不出三两天,这些尝到甜头的人总还会回来,将赢的钱并着自身的钱再一并输回赌桌上,直至倾家荡产。

    有时候,赌赢可远比赌输要可怕。

    输了的,知道自己会输,赢一次的,就觉得自己永远会赢。

    不过尽管如此,赢钱的还是少见的。

    一天下来也见不得一两个。

    当然,即使两三天才能瞧见一个赢了大钱的,也能极大程度鼓舞其余赌徒的决心,能叫他们满心欢喜,好像赢钱的是他们自己似的,登时就能开始做自身赌赢的美梦。怀着这份梦,一次次进入赌场,白布一掀,踏进内里的血红来,布料一落,盖住光线,昏天黑地赌几把。

    在又一批人争先恐后撩起‘赌’字白布,顶着后面的红进去时,方才苏和玉,也跟着这行人进去了。

    进去的都是熟手,甫一进屋,就各自散开去寻赌处了,唯有苏和玉,直楞楞站在那里。

    坊内穿梭送筹码的小厮们,瞧见这新人,瞧见他衣着服饰气派,眼睛一亮,忙不迭阻拦着其余人,只想自己过去招徕。

    一小厮奔了过去,理理帽子,脸上带着十足谄媚的笑:“这位爷想玩什么?”

    他伸手将赌大小、投壶、牌九、斗蛐蛐等各玩法所在的各处指给他看,殷切地等着他的指示,想要为他介绍。

    苏和玉开口却是:“我想询问下九年前这里的事情。”

    小厮眉心一跳,觉得来的这位怕不是个赌者,恐榨不出什么油水。

    他嘴角往下一撇,又迅速扬起,勉强保持着微笑道:“爷,我们赌坊六年前在这里建造的,怕是不知道九年前有什么事。”

    苏和玉声音低低的,“我想问一下你们管事的,当初在建造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当时那个屋子有没有遗留什么事物。”

    小厮眉心挑了挑,“管事的不在,”他有点不耐,“公子,你玩不玩?”

    在一片喧闹紧张的赌声里,苏和玉问他:“那他什么时候在?我可以去哪里找他?如果有九年前此地的任何线索,我愿意为此付钱。”

    棉布短衫打扮的小厮翻了个白眼,嘴角撇得愈发厉害。

    他已然受不了对方这副没什么价值的书呆子模样,登即放弃了他,转而赔了副笑脸去迎接掀了布帘进来的另一位有钱的主,敞亮地“爷”地唤了过去,领着对方到了赌注最大的一局,再笑着回头一瞧,那书呆子竟还跟在自己身边,他立马就不耐了,压着眉头问:“赌,还是不赌?”

    称呼都没了,所有情绪都压在这句话里。

    苏和玉开口:“我…”

    “行,不必说了!”嫌耽误时间,小厮直接挥手,朝坊内穿短打衣衫的人示意,“有人闹事,拖出去!”

    数十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家伙什,将苏和玉围得严严实实,就这样将他推了出去。

    他倒是也可以反抗。但是玄清阁阁规:不能对平常人出手。

    母亲也告诫他:你的能力是用来守护别人的,而不是去伤害别人。

    他到现在还想着母亲对他的教诲,就这样毫无反抗地被攘了出去。

    鲜红的布帘一掀,里头有赌徒瞧着这边骂道:“纯是个傻的!”

    这话一落,登时引起一片哄笑。

    在这片哄笑声里,穿着棉布短衫的小厮洋洋得意中泛着不屑的口吻啐了一口:“呸!有钱不赌什么玩意儿?!孬种!”

    那片血红的布就又落了下去,苏和玉只来得及瞧见这副光景,那外头的白就急切堵了视线,像是块饥饿至极的活布把里头的人尽数吞下了。

    苏和玉站在原地。

    他没有收获,却也不走。

    温容在后面,但也没接近他。有时候,有些事情,还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他一直呆站着,直到旁近花楼里的女子并着小倌们瞧着他的颜色咯咯笑着,朝他身上砸了粉帕和香囊后,他才似慢慢回过神来,有所举动。

    温容松了口气,她以为他是想通了。

    但苏和玉说,“我想再去问问附近其他人,看看有没有知情的。”

    青竹等人自然没有意见。倒不如说青竹本人一直就漫不经心的。

    温容倒是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希望苏和玉探寻太多,她总觉得出来结果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苏和玉想知道,他又这样看着她,她也只能应了声:“好。”

    声音出口,自己听着都有些茫然。

    一贯的,还是苏和玉去询问,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他也坚持要自己去问,不叫别人插手。

    于是其余人就只能跟在他身后行走,看着他一家一家一户一户一铺一铺地碰壁。

    其实不想跟着他,也可以自行闲逛,等到时候来这边集合或者先回客栈都行。但无论是柳依云、姜淮还是青竹,都没有离开,只是随着他慢走。尤其是青竹,眼中泛出些饶有兴致的趣味来,偶尔还稍回头,不知是看着云淡风轻、湛蓝的天空,还是看着某个人。

    天色渐沉。

    苏和玉先是于花楼酒肆碰了壁,又于街边铺子、街旁居民房挨了闭门羹。

    温容几人或站着,或坐于一旁,瞧着他继续问询,几乎算是疯魔。

    柳依云瞧着愈沉的天色,暗叹着今日怕是仍旧没有收获。

    瞧苏和玉的神情,明日许是还得再来。

    她心绪其实有些复杂,一方面她希望知道姜淮的身世,一方面她又希望不知道。

    不知道,她就可以继续把姜淮当做书中配角,当做一个纸片人,看着他苦恋温容而不得,冷静地思考书中结局该怎么完美收场。

    可如果她知道了,牵扯得深了,她心有些乱,她觉得她到时候,不一定能完美脱身,她可能,她不明白,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彻底陷下去。

    夜色深了。

    所有人都开始和柳依云想法一致:今日怕是没什么线索了。许是得明日再来。

    但苏和玉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似是没发觉头顶昏暗,依旧执着地努力地敲着一户户的门,问着一处处地方,他甚至还重进了赌坊一趟,想瞧瞧管事的晚间来没来,被坊内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拿着棍子撵出去,身上还挨了一棍。

    他揉了揉身上挨棍的地方,也不觉得疼。

    不疼的。他告诉自己。修行人四处除邪,被鬼和妖的伤得要远比这重得多,这点疼算什么?

    他继续找。

    直到就连温容也神情复杂,觉得他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开口阻拦道:“苏和玉…”离几人较近的街角却忽有铃声传来。

    紧挨着石墙角落探出了一只木质拐棍,接着是一盏暖融融的灯笼。提灯的人年纪老迈,身材干瘦,穿着斗篷,斗篷下眼皮紧闭,内里凹陷,像是没了眼珠,只留一层薄薄的皮覆着。老人家身形佝偻,步伐缓慢,面上尽是皱纹,却怪异的显得慈祥。

    她手上缠着一串铃铛,手里拿着一盏暖灯,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路人,以免有人瞧不清路被她这个瞎老太太撞上。

    她缠着铃铛的枯瘦手腕上还挽着一根红线,飘飘荡荡的。她手心里拽着这根活虫似的线似乎在寻找方向,这线在夜里红得过于显眼,似乎在发亮,握在手心里像是烧得烫。

    老人家就这样拽着这根线,扫着探路棍,步伐缓慢,颤颤巍巍走到几人面前,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声音,揉出了个笑,慢慢问道:“你们谁,认识秋司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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