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四岁那年,姜淮被允许读书。

    读的不是启蒙认字书籍,也不是文学散文、考取仕途书籍,而是用于自伤的功法书籍。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邪修或曾经的魔修用于自毁自灭的功法,或是渴望获得更高力量却练失败了的损害自身的功法,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正道人士走火入魔练偏了的法术,或是一些亦正亦邪人士显然糟糕的错误尝试。

    秋司水派人来教他识字,好让他练这些功法。

    魔气啧啧称奇:“都是些损己不伤旁人的功法,你学会了也只会损害自身而不会对其他人有半分影响,真是难为她能搞到这些东西。”

    它悠悠闲闲感叹了一会,突地又问:“不过她这些功法虽然无用,我倒是有些适合你的威力大的方便你摆脱困境的功法,你要不要学?”

    上古魔气本身倒是可以随意出入锁着姜淮布了法术的那扇门,也可以直接穿越笼罩整个屋子覆在墙壁、屋顶和地面上的法阵。它大可以直接出去想办法救出姜淮。

    但问题是,它为什么要那么干?

    大动干戈一番,很暴露它自己,透露给正道人士‘上古魔气再次出世作乱’的消息,然后迎接一场无休无止的全体正派人士对它没完没了的围追堵截,一场无妄之灾。

    而它只能像被痛打的落水狗一样,苟延残喘四处躲藏。而姜淮这个不死不伤电灯泡一样却没实力的存在,迟早会再被抓回去,甚至会在这一中途过程中,被更多的派别发觉异常,万一最后联合推测出他是打开魔界之门的‘钥匙’那就糟了。

    当然,以上的麻烦和下一条比,都算太麻烦。

    那就是:如果它从姜淮体内钻出去,它并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再钻回来。

    姜淮这小子有了准备,他灵魂又强大,对它又有敌意,肯定不会乖乖再让它进去。它现下在他体内都奈何不了他多少,要是出去了,想再进来,那可比登天难,完全控制不了他。

    所以上古魔气平日里也就只能想一想便翻个身作罢,接着继续尖酸刻薄言语鼓动他仇恨人类,献祭去死。

    当然,效果显然都不太好。

    但是,虽然它不行,可如果姜淮自己实力够出阵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实力增长能保护自己,而它继续待在他的体内,不被人所察,若姜淮还是被抓回去了,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与它上古魔气无关,没人知道它在姜淮体内,也没有人会因此提防它。

    简直完美。

    而且,姜淮今日能听信它所说的出去的功法,明日就能听信它精心研究出来的让他魂魄大伤甚至自毁的功法,等到夺舍他的时候,他被设计一用,夺舍直接成功!它立刻代替姜淮开启魔界大门!

    上古魔气问完那句,就悠悠闲闲假作随口一问毫不在意回应地懒散潜着,实则内心紧绷,若有耳朵都要飞快竖起。

    那孩子沉默着,半晌给了个回答,声音脆脆的嫩嫩的,却足以将魔气气个半死:“我不信你。”

    “切!”上古魔气冷嗤一声,再不搭理他。

    年幼的姜淮继续看书。

    看书的时候,有人陪。但大门依旧不会开,屋里燃着一盏烛灯,烛火如豆,幽幽照亮了孩童白嫩的脸和他身后墙上地上大片的长久以来形成的斑驳血迹,屋子里萦绕着浓重血腥味,并着郁气的药味,让人鼻尖难忍,止不住想作呕。

    天真的孩童,暗冥血域一般的逼仄屋子,诡异异常,叫人心惊肉跳。教他认字的人如非需要,并不愿意靠近他。

    尽管如此,姜淮也已经学会不少字了。

    魔气说的没错,这些书的功法确实是拿来给他自毁用的。

    他不喜欢这些功法,但他喜欢字,喜欢书。

    纸张的触感让他新奇,让他感到鲜活和雀跃,薄薄的一张纸能承载这么多信息文字和情绪,就好像……,即使在牢笼内,思维也是自由的、无限的。

    他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书上不止有功法,还有其主人写下的笔迹。注释、感想,或者单纯是畅想或牢骚。

    他最喜欢看的一本是一位亦正亦邪人士的笔札。

    上面不止有他瞎琢磨出来的明显失败损身的功法,还有一些他到各地游玩的感想,可以看出他是一边研究一边写一边到处旅行的。有点厚度的手札里,各类他认为非常不错,实际相当失败的功法,他都是用重笔大字写的,其余一些心得感受、旅游日常、感慨回忆,则是用密密麻麻小字记录,看起来就很省纸。

    他经常会写道:‘今日晴,爬至栗山顶,忽觉可触云。’这种夸张写法。

    或者:‘今日余不慎迷路,误入槐花村,村民甚好客,杀鸡宰牛设宴待余,余甚感激。’这种旅游纪实。

    或者:‘今日大雨,余大开门,于木屋门槛,忆余往日无所为,心下戚戚然同此大雨。’这是短暂低沉。

    之后:‘蓬勃大雨后,枯池逢春,鱼游蛙鸣,空气新然,笋尖忽冒。今日拔笋捉鱼,买肉二两,煸至笋中,烹半刻,再备蒸鱼,味颇佳!人生大好!’这是又高兴了。

    还有:‘余试练昨月所书功法,练至一半,头眩昏,吐血三升,幸得良医救治,现无大碍。然昨月所书功法不可再练,慎记。’…这是终于练出事了。

    ……,果不其然,这位亦正亦邪人士最后还是瞎练功法练死的。

    上古魔气:……

    总的来说,他写的都是些乏善可陈的东西。

    但年幼的姜淮很喜欢。

    他从来没有出过屋子,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事物。所以这笔札上所写的句子和东西,他有一部分都压根看不懂,比如山,鸡,牛,枯池,鱼,蛙,笋尖…,等。

    他看不懂,也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己想象,自行瞎理解。

    理解着理解着,他就觉得外面的世界可真好啊。

    他极具想象力地仅凭文字构造出他脑海里所认为的外面世界应有的样子,不断加工润色,直至色彩斑斓,极富童话色彩。

    他总是一遍一遍地看这些文字,每看一次就想象一次,很多时候,他的想象和前一次甚至前几次都完全不同,就像这平淡固定的文字其实是一个斑斓万花筒,每一次都会让他有不同的理解和畅想。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觉得世界很美好。他越反复地看,越反复地想,就越能理解笔札主人随意所写的那一句话‘人生大好!’

    人生真的大好啊。

    世界也很美好。

    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有一次无意把这些想法说了出来,上古魔气无语凝噎,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为什么只看些好的?”

    魔气说:“他上面不是也写了遇到过恶徒截道,对过路人烧杀抢掠吗?况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凭情绪杀过不少无辜之人,不是吗?”

    面对上古魔气明显惊讶的言语,年幼的姜淮板起脸,非常严肃的,像是尽职尽责的教书先生在面对自己即将步入邪道甚至已经步入邪道的学生,妄想把它拉回来一样,非常认真近乎算是教导道:“所以他们的这些行为是不对的!”

    “魔气你没有身体,所以你不知道受伤是很疼的。”

    “很疼很疼,即使经常受伤,习惯了,每一次受伤也还是会很疼的。”

    “所以无论是伤人还是杀人都是不对的,都会让人难过的。”

    “你看,他明明也会和别人交谈,也会欢笑,也明白人生美好,那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别人不可呢?”

    “这是不对的。”

    “魔气,这是不对的。”

    因为自己伤痕累累,明白疼痛的滋味,所以希望别人不要像他一样受伤。

    上古魔气停滞了须臾,才翻了翻象征眼睛的部位,相当于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不得了,你可真厉害!”

    “哇!”它语气极夸张地‘赞美’道,“您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思想家啊!”

    它在‘了不起’这三个字上极尽挖苦,极度阴阳怪气。

    “让我看看,您今年四十…,哦,您今年才四岁啊?”上古魔气掏掏耳朵,又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理这个没救的货色。

    它安静稍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睛,突然温和道:“可是,姜淮,你不想伤人害人,可你每天都在被人伤被人害啊,他们不是一直都想把你杀死吗?他们的行为就很对吗?”

    年幼的姜淮顿了顿,许久才开口,语气稚嫩清脆泛着些迟疑:“他们的行为,也是不对的。”

    上古魔气非常惊讶,语调愈加柔和,装作语无伦次:“啊?我实在没想到,我的意思是,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原来在你心里,你知道你母亲是个恶人啊?你知道她在对你作恶啊?”

    它故作惊讶又阴阳怪气的语调就像一柄尖刀猝不及防地剐进他的心里。

    四岁的姜淮手猛然抓着衣角攥紧,又随着时间慢慢松开,他说:“不是的,这不是作恶,母亲说了,所有孩子的童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上古魔气翻了翻眼睛,非常不屑,“哦,是吗?可你母亲可是说,她的童年不像你一样惨的,并且,”它又转了转眼睛,继续温和道,“你自己不是也看了吗?札记的主人回忆以往时,可是说他童年过得很幸福呢。”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只有你自己……”

    它话都没说完,孩童就毅然决然打断,呼吸都有些急促,急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说:“他在撒谎!”

    上古魔气瞥了瞥眼,也不否定他,又“哦”了一声,慢吞吞道:“那既然他美好的童年是在说谎,那他写的其他的美好的境遇和事物也该是假的,都是不可信的。外面的世界,整个人间都是一片混乱又黑暗的,根本没什么美好之处,你开启魔界大门,是在帮他们呀!是在做好事。”

    “不是!”姜淮还是很坚持,认真道:“世界是美好的。”

    魔气翻了个白眼,瞬息,继续循循善诱:“哦,那他写的其他的是真的,世界是美好的,那为什么偏偏在童年回忆这块儿就说谎了呢?他又不知道你会看,肯定不会故意骗你。”

    “那既然有冲突,他和你的母亲,总有一个在说谎。他没说谎,那么……”

    “我的母亲没有说谎!”他抿了唇,小脸苍白,“我相信母亲。”

    “你相信母亲?”这才魔气是真嗤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相信你的‘母亲’,你不把你是开启魔界之门‘钥匙’的事情告诉她。不把我在你体内的事情告诉她。也不把你不清楚的指尖青线的事情告诉她。”

    “你相信她?”

    魔气有点怜悯,“姜淮,你根本不敢告诉她。因为你知道她厌恶你,你怕她知道这些后会更厌恨你,你怕看到她那样的神情,你怕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该存在,你怕自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在过这种生不如死可悲可笑的日子。你怕你知道这些,就再也没有办法自我安慰自我欺骗地活下去。姜淮,你怕你因此扭曲,你怕你可怜自己,你在假装有人爱…”

    它话还没说完,大片魔气构成的丝线就席卷了它,将它猝不及防裹成了蚕茧模样,堵住了它接下来还要说的话。

    在上古魔气彻底被封裹前惊异的神情里,小脸苍白的姜淮说话了:“这是你身上被我吃掉的魔气,我按照青线模样把它改造成了丝线,我管它叫‘傀儡线’。”

    “这是札记主人第一个失败功法的名字。”

    被裹覆的上古魔气暂且无法回应。

    年幼的姜淮脸色苍白,咬了唇,许久才逐渐放松下来,他眼神无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咬了唇,慢慢道:“我相信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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