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上古魔气就是在那个时候夺舍了他。

    现在他又见到了它。

    甫一见面,上古魔气便朝着他眉心而去。他现在清醒,把控身体,又是二次面对夺舍,照理说,上古魔气应当难以夺舍他,但是它曾考虑过如今这个场面,在他体内留下了‘引子’…,并且,最关键的,青竹此人生志浅淡,死意浓厚。当初,它便是在他自戕时趁虚而入,夺舍了他的身体,强行压制了他的灵魂陷入沉睡,从而用他神的魂魄掩盖了自己的滔天魔性,起到了中和及平衡的作用,叫人看不出它控制这具身体时身上魔气的显露。

    现下,它二话不说又夺舍而去,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此时正是深夜,林梢的风吹乱少年栗色卷短发,拂起他宽松衣袍。

    少年以指做刃朝着额间魔气斩去,明亮法术附于上古魔气之上,霎时就将它斩为两半,被切断的附着神术的一半魔气魂体一顿,剧痛一般地扭曲起来,却又在瞬时将沾染神术的切面自行削去,削去神术包裹的灰黑切面,剩余魂体在上古魔气的轻‘啧’声重新艰难地与本体相连。

    一刻都不敢停歇,在少年翠绿眼瞳转为原本的澄金,手上术法明亮非凡,浸染着神力,将上古魔气半露于他额间外面的魂体极近距离烤炙得痛苦蜷曲,被威压得控制不住发抖时,术成。

    少年金眸有神灵位于高位俯瞰众生的淡漠,宽袍猎猎,额前碎发被术法气流拂乱,他将方成的术法朝着额间笼去。

    这一击若是不躲开,必是硬抗重伤。而他本身灵魂抗拒,上古魔气也无法短时间内通过他眉心完全钻进他体内躲过这次术法。

    是硬抗受没必要的伤还是暂时放弃夺舍及时闪避?

    这是神灵给它的选择。

    道理应该选二。但这次若躲了,之后想要近他身,可就难了。

    它方才打得就是出其不意,现下若逃离,他有准备,神术天然比旁的术法更克魔,它再想近身尤其是稍微钻进他体内,可就是天方夜谭了。

    但若是硬抗,首先会损伤自己的魂体,在未夺舍前就先进一步削弱了自己的实力,对自己极其不利,简直是愚蠢的行径。其次,就算是硬抗,也无法肯定在硬抗这一术法后自己就能完全顺利钻进他体内。

    不如说,被削弱实力的自己是更无法没入他体内。

    而施展魔族术法与之相抵,也因为自身迫切想要没入他体内而无所准备,短时间内施展决计是来不及的。

    现下选项又回到了前两个。

    两个选项对它而言,都是不利的。

    他体内灵魂排斥度越来越大,近乎将它方进了一点的魂体又往外攘出了些,它不愿放弃,不肯离开,稍作迟疑,神灵术法便朝它落了下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它连声道:“起!!”

    于少年身体里,原本呈暗黄色,与少年澄金灵魂并不算太违和的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弱的点,随着它这一迭声的‘起!’遽然卷曲蹿长颜色渐黑,继而迅速转为深黑,变成了一条不容忽视的细长黑色‘丝线’。

    这是它特地断在少年体内的星点魂体,是它留下的‘引子’。

    金眸俯瞰的少年察觉到了异样,微蹙了眉,手上动作更快地拍向额头。他体内金色神灵魂魄也垂眸瞧向那丝与他格格不入的‘黑线’,对着它的方向稍低了头,缓缓伸出手。

    若是上古魔气能出汗,现在必定已是汗出浃背,它急急道:“疾!!”那丝黑线便如线虫般陡然拉长,瞬时又涨了几分,随着指令朝着上古魔气魂体方向猛蹿而去,细弱黑色‘丝线’卷曲盘旋,绳索般捆住上古魔气勉强钻入少年体内的少许本体。

    凭借自身于少年体内潜藏够久,体内对它接受度暂且够高,被滞留于少年体内的星点丝线魂体一端锚定于少年体内,一端猛拽魔气本体,狠扯之下,用力一番,真当是如套绳一般将卷缩成一团胖厚的上古魔气本体如肥虫般猛扯了进来。

    上古魔气在青竹术法落在他额上那一瞬被它刻意部署的‘引子’拽进了他的身体里,只余尾端堪堪受了点波及。剩余术法落在他额上,再也耐不了它分毫。

    明亮可怖的法术拍在自身额上,失了魔气的存在,化为了星点金光落于地上。

    少年瞧着这星点金光,澄金色的眼眸审视起体内。

    上古魔气于他体内松了口气。

    在外比的是神术与魔功的比拼,孰输孰赢不知道,但对上古魔气而言也毫无意义。因为它的目的就是夺舍青竹压制他的神魂用以平衡掩盖自身的魔气,从而用青竹千变万化的技能换个身形又能轻松潜伏在苏和玉几人身边,叫他们瞧不出端倪,防不胜防,关键时刻展露真实意图,给他们使绊子,叫他们救世这一趟前功尽弃,并抓住机会尝试直接控制姜淮开启魔界大门。而不是非要斗法与青竹争个输赢,置对方于死地,这毫无意义。

    进入他的身体里才是它的目的。

    而一旦进入他的身体里,上古魔气就明白,它已经赢了大半。

    或者说,它已经赢了全部。

    体内夺舍与体外斗法不同,体外斗法比拼的是术法造诣及自身实力,而体内夺舍是两个魂魄彼此对身体这个地盘的占据和侵略,没有其他外因外力,比的就是魂魄的坚韧程度,更坚韧坚定不肯放弃的魂魄更能在夺舍中取得优势,排挤对方,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正是因为在夺舍过程中是灵魂间比拼,无法动用其他术法,所以上古魔气在夺舍上总是要谨慎得多,因此先前才会选择魂魄与躯体明显不贴的柳依云进行夺舍。一方面是作为‘钥匙’的姜淮喜欢她,夺舍她可以胁制姜淮,另一方面是,她魂魄不贴躯体,在身体里天然就失了主人翁优势,确实相对好夺舍。

    而青竹,虽然灵魂与躯体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不贴或隔阂的现象。但他,生念淡薄。

    他是一个本来就要寻死的人,上次上古魔气就是在他寻死时控制了他的身体,这次,它只要在他寻死时故伎重施就好,强行压下他一心寻死的灵魂陷入沉睡,成为遮蔽它一身魔气的一层掩护。

    就算他此时不寻死,他也在这场夺舍中比拼不过上古魔气。显而易见,因为他缺乏求生的意志。

    一个缺乏求生意志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在这场灵魂的比拼中获得最终的胜利,因为他缺乏对生的渴望,没有为了生存不顾一切的狠劲。这就导致即使他在躯体里是绝对主人翁,也迟早会败下阵脚。他没有向上的劲。

    上古魔气很清楚这点,所以它明白,它进入他体内就已经赢了大半。

    或者,它已经全部赢了。

    但显然,青竹也明白这点。

    因为他,没有反抗。

    他躯体里的灵魂没有反抗,而就任由着上古魔气吞噬驱逐。

    这让上古魔气一喜,觉得他求生意志已经稀薄到了如此程度,却又隐隐地感到不安。

    直到,他的身体开始枯萎。

    枯萎这个词,用在人身上会感到很奇怪。

    但他确确实实地开始枯萎,干枯萎缩,像失水的花一样干燥发黑缩水萎顿,他身体里的生命力在飞快消逝,灵魂却正常地待在萎缩的躯壳里,像把自己困在了一件死物里。

    上古魔气一开始还没发觉有什么问题,直到它发现这片躯壳里能待得地方越来越小,就好像它失了所有能力待在一片牢笼里,瞧着四周的墙壁朝着它逐渐逼近,将它困死,越困越小,直到四面墙壁紧撞,将它碾为灰烬。

    很多时候,上古魔气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能遇到疯子。姜淮是一个,眼前这位,显然也是一个。以至于它在说:“你疯了??!”的时候都不像是在愕然咒骂,对他们而言,倒像是一种赞美。以至于,言语都很无力。

    枯萎是先从脚开始的,发黑干枯不受控制的双脚再也无法承受躯体的重量,平衡倾斜,他摔倒在地上。接着是双腿,失水干枯发黑碳化萎缩。

    上古魔气于他体内瞧着他逐渐枯黑的双腿和体内他对应位置神魂的燃烧,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无法理解近乎麻木无力地说:“仙躯废除,神魂燃烧。你这辈子积攒的道行尽除,下辈子堕入投胎,为畜为人,再无法为妖为神。”

    它将‘神’字咬得很重,开始时说话麻木,但越说越无法理解,说到最后已然带了发怒的情绪。

    上古魔气在他躯体里往上挪了挪,眼睁睁瞧着他神魂的双腿仍在萎缩碳化被废除的躯体部分里灼灼燃着火焰。

    他始终没有回答。

    就在上古魔气以为他不会对此有任何回应时,却听见他说,很平静地,“我在几十年前就不想再做神了。”

    “下辈子为人为畜,都好过为妖为神。”

    “生命太漫长了,其实,”他澄金色眼眸里浮下暗沉的情绪,轻轻地,“并不是一件好事。”

    上古魔气不懂,它也不想懂,它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身体的干枯已经转近了胸口,大势已定,这具身体再不能用,上古魔气从他体内钻了出去。

    看着他腿脚皆废跪在地上,上古魔气不能理解地偏了偏头盯着他,鄙夷出声。

    它是见过想要自戕的人,却没见过自戕到这种程度的人,哦不,神。

    这种东西

    居然是神?

    火焰已经到了神魂胸口,可能烧了太久,也可能是烧到了胸口,青竹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见了虞灵。

    不是年轻时的虞灵,而是年老以后拄着拐杖的瘦瘦小小的虞灵。

    她撑着拐杖对他笑。

    就好像她并没有离开,并没有死去,时间也并没有过去很久。

    他怯怯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愿意理他。

    但那幻觉,那无比真实的幻觉看向了他,朝他笑了笑。

    于是青竹,也朝她笑了笑。

    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了出来,他说:“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太狼狈了,实在是太狼狈了。他垂下头,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挣扎半天,已经干枯的腿脚使不上力,让他还是只能跪在地上。他轻笑一声,眼里有一滴液体砸到了地上,低睫,睫上有一层水光,他自嘲道:“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抬头看向虞灵。

    非常没出息的,睫上水光更浓了。

    她离他好远,他瞧着她,又对她笑了笑,他说:“好久不见。”

    神魂胸口燃着火焰,烧得他心痛,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知道说了几遍‘对不起’,眼里不断的有液体往出涌,让他眼前一片氤氲模糊,险些看不见虞灵的身形。但是他知道她在,于是他扬了唇,伸手去擦泪花,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也已经干枯了。

    他在一片氤氲里努力瞧着她,牵着唇,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枯萎了。

    萎缩已经传到了肩头,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或许过一会儿,连眼睛都会看不见吧。

    他又瞧了眼虞灵,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仍是盯着那含混朦胧闪烁的身影眨了眨眼,突然道:“虞灵,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他牵了牵唇,这时才发现,连唇角都已经开始僵硬了。

    那份僵硬也慢慢开始影响到了眼睛,像是有块黑布逐渐覆到了眼睛上,视野渐渐变得深黑。

    唯一一点光要被剥夺了,他要看不见虞灵了。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最后时刻还愿意来见我。

    谢谢你。

    他死了,死的时候,唇角还是带着笑的。

    从他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上古魔气就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和一团空气对话。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来见他,没有人来看他,那只是幻觉。

    它就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审视目光瞧着他,瞧着他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说着话,瞧着他死去,它开口不屑骂了一句:“蠢货。”

    已经萎缩废除的躯体没有任何作用了,他神魂已灭,也无法凭借他的魂魄掩饰自己的魔气了。这一趟,它算是白来了。

    已经干枯的青竹躯体发黑得愈厉害,逐渐缩小,慢慢变成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碳化的小小的狸猫尸体。

    这是他本来的样子,他本来就是一只狸猫妖。

    上古魔气瞧着它的原形尸体,回忆着这一遭被它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气上涌,在它狸猫尸体面上猛割了几道。

    已经干枯的尸体格外脆弱,狸猫脑袋瞬时就被它割得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化为碎屑。

    上古魔气寻了寻原先自主切掉的被狸猫妖附着了神术的薄薄魔气切面,忍着疼痛重新纳回魂体里。情绪总算是好了些,它长舒了一口气,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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