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站在“魔王”面前，与他面面相对。

    刚刚告别了炼金术士，我是打算回地球的，然后接到了执政官的召回。

    唔，有种我是召唤兽的感觉。

    “有什么事吗？”我看着执政官，理直气壮的说着。

    “你这话问的很奇怪，阶段性地了解工作成果，有什么问题吗？我甚至没有让你写观察日记，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

    “在这里，你不是能自己看各世界的情况吗？还需要我来汇报么？”我记得那个可能性里，作为赤雨林的神是可以看赤雨林管辖的几个世界的情况的。

    执政官轻飘飘的说道“我不想要将时间浪费在观察无趣的人身上。那个祭司，又没用又无趣，还没钱，不知道为什么能连续坚持三年，你既然在他身边，那你了解他多少。”

    “如果你想要听观察日记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念。炼金术士喜欢跳舞，讨厌上班，喜欢甜品，讨厌神。每天的日常就是上班和排练舞剧，没什么特别的。”

    “你还真敢说。”执政官觉得有点好笑“你当真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破坏了一场好戏。”

    我挑眉“你是指什么？”

    执政官看着她装傻的样子，略有点无语，不过反正也只是随口的恶作剧，既然被旅者小姐提前揭穿了，那就算了，祭司游戏只有三个月，炼金术士总归是要死的。

    执政官冷哼一声。

    我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要知道我们练习的内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

    “说说看”他微微点头，我讲了一个热身游戏，但他目光游移很明显没在认真听“什么意思。”

    “舞蹈这东西，往往是语言无法准确描述的。想要真正了解，就必须亲身参与进来。你可以吗？”

    我在挑衅，我也知道他能看出来，但执政官本身就是毫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他人，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可以尝试或者不尝试，看心情。

    反正我知道在他对我还算感兴趣的情况下，我提出来的建议他都不会拒绝。

    “呵，你教我的话，不妨试试。”他面朝我站好，“我记得应该是这样站，然后呢？”

    “很简单，如果我抬起左手，你就同时抬起右手。你要尽量觉察到我的动作，要做到这一点，诀窍是不要去想对方正在做什么，而是用本能调动身体，感知空间中正在发生的变化。总是带领士兵们取得胜利的执政官，这方面应该不在话下。”

    老实说他做的很好，与他之前表达的对舞蹈的排斥所不同，他的身体很快就跟上了节奏。

    在规则制定者面前，遵循者该如何打破规则？如何打破权利的壁垒？这是炼金术士在舞剧中探讨的。

    而此刻我和执政官的舞蹈正是在表达这一点。

    执政官很快察觉到了，他的肢体正被人摆布。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只不过一瞬，那道厚实的壁障又重新阻隔在我们之间。

    其实我是可以抓住他的手的，他挣脱不开，但我知道，不是此时，如今并不是最好的节点，他需要解开自身的枷锁，以自己的意愿跳舞。

    “真是无聊。”他背过身去，短短片刻，他又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感到安全。

    “他真的没有为交接仪式做任何准备吗？”

    “如果你指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的确没有。”我这是实话实说。

    “你很信任他？为什么？”

    “是出于我和他相处下来的判断。既然我已经是他的舞伴，我自然要帮他完成这次演出。”

    “就照你想要的去做吧。”他看着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鼓励，也没有反对。如同置身事外的观众。

    我想起炼金术士所说的话“把规则奉为圭臬的人，通常是习惯了抛弃感受的人。这样做，一开始会得到很多好处，但是久而久之，就会和身体失去联系，逐渐把自己和他人的感觉混在一起。因为分不清楚，便错把别人要的，当成是自己的渴望。这样一来，就连身体的掌控权也出让给了制定规则的人。出让给了，实则为魔王的神。”

    有没有可能，魔王早就抛弃了所有感受？他整个人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往里面扔进什么，都不会听见回音。

    我想起了尼以，他可以算是被执政官直接干涉的罗夏，他认为自己是吞噬一切的虚无，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执政官也明白自身也是一个黑洞，只会吞噬掉任何靠近的东西，而无法有一丝改变。

    “你看那里。”执政官指着与赤雨林相连的几个世界，“在白城眼里，弭泪岛就是这样，渺小的不值一提。这颗星熄灭了，还有那颗星会亮起。只要游戏可以继续下去。”

    “这场祭司游戏，你玩得开心吗？”

    他并未回答，仍看着深空尽头。

    “我知道了。”我没有与他再说更多，“你只是在那艘船上，不肯下来罢了。”

    执政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该回去睡觉了。”

    这次没有矿洞的事情，炼金术士还保有自由，我们每天晚上七点在地下室排练，随着祭司交接仪式一日日近了，排练时间所剩无几。

    还好我们的排练也将近结束，舞剧已经在我们几个月的磨合编排下顺利完成了。

    接下来是服装，场地，表演时间，虽然可能没什么人看，但炼金术士很高兴，因为他的愿望，终于能实现了，他想要探讨的东西他已经明白了，他甚至明白了“魔王”的存在、想法，也明白了自身的存在，他和“魔王”的某种联系。

    这段时间，我和炼金术士的关系也逐渐越来越好，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关于曾经热爱的炼金术，为什么丢弃，因为在神的恶意面前，人的努力可笑而无用。

    但他对身体的掌控，就是自己唯一的可操控的自由，当他跳舞时，就是最自由的。

    排练中偶尔会有一些问题，例如他一开始不敢看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脸，他的脸，也是神的脸，也是他杀掉的三个祭司候选人的脸，这张脸提示他是杀人凶手。

    我将我和执政官的话语转述给了他。

    执政官曾经说过炼金术士，一个人在杀死三个人后，毫无心理负担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个人是否是恶魔。而我的回答是，推动这一切的存在，是否更是魔王。

    炼金术士至少在此之后逐渐接纳那些过去的心魔，也因此排练才会顺利下来。

    我们在排练完后也会去他最喜欢的那家店吃甜品，说实在的，我觉得我胖了几斤，还好练舞也是有消耗的，不然我都担心被叶瑄看出来，我被人投喂了。

    “等这次祭司交接仪式结束，你还想要做什么吗？”在炼金术士的家中，我这样问他。

    听到我的问题，他轻轻笑了一声，他回答的很慢，也很认真，“我想要编排更多的舞蹈，不仅是个人的，还有群体的。有很多疑问，我都想要在跳舞中找到荅案。等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就办一个工作坊。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跳舞了。”

    他是这样一个尽全力突破规则的人。他甚至以跳没有音乐的舞，来对抗那看不见的吹笛手的存在。任何外部奏起的旋律，优美也好，激烈也罢，都无法指挥他的动作。他只遵从自己的感受。在起舞的每个时刻，他取代了神的主宰。

    “罗夏，我很喜欢和你一起跳舞。”

    “我也是。我甚至觉得，祂让你来到这里，是唯一一件我会因此对祂说感谢的事。明明我这样厌恶那个人。”他微微瘪起嘴，颇为可爱的样子。

    执政官再次从梦中惊醒，最近他越来越多的梦到弭泪岛，梦到士兵们，还有维克多，这次是关于舞蹈，是因为旅者小姐和炼金术士总是提起的原因吗。

    他不允许自己走上甲板，为胜利起舞，因为他是叛徒，弭泪岛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贝希摩斯号，他怎么可以离开。

    祭司交接仪式的前三日，众议院的人开始严格监控起来炼金术士，他们怕他做出什么事。炼金术士为此对我还道了歉，因为我也一并进入了监视范围，我对此倒是无所谓。

    在交接仪式到来前，炼金术士毫不客气的让众议院帮他准备表演舞剧的场所，之前我们还在为这件事情头疼，毕竟地下室适合排练，但有些不适合舞剧。

    毕竟是炼金术士排练成功的第一场舞剧，我也希望它能更好一些。

    而炼金术士在看到了众议院的举动后，反倒是想到了让他们来准备，不然就不去参加仪式，反正众议院也知道他的反骨，对神的不尊重和对祭司工作的不满。

    舞台很快准备好了，是一个很大的剧院，炼金术士拿着他特地选好的舞剧服装，我们换上后上了台。

    众议院的人都来了，大抵是有的因为炼金术士的威胁，对他更加不放心，因此就近监督，有的是好奇他不愿意做祭司，天天捣鼓着跳舞，能搞出什么花样。

    米格法先生也在里面。

    舞剧开始后，我们就完全投入进我们编排的剧目之中，炼金术士想要探讨的问题他已经知道了，而此刻正是想要将这些通过舞蹈表达出来。

    众议院对于神的盲从，是否也是权利之下遵循的一种，无疑是的。

    舞蹈能让人操纵身体的自由，而唤起人精神上的自由，我不知道炼金术士天天叨叨的迂腐的快进棺材的众议院的那些长老们能看出什么。

    至少，舞剧结束后，我看到米格法先生眼中闪烁着一些光芒，至少他看懂了。

    谢幕后，陆陆续续有些人为我们鼓掌，炼金术士看向我，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谢谢你，陪我完成了人生第一场演出。”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他不知道是否能有第二场，第三场，但他现在只有感谢和庆幸，如果不是她当初的提醒，或许他早就造成了什么意外，让排练无法进行。

    他在给神明的信里写道“你造就的这个炼金术世界，几乎可以算得上一无是处，但是，除了那个起风的下午，还有她出现的那天。那是我生命中的奇迹时刻，是我有过的金鱼。这场游戏，我一定会战胜对手，然后，杀了你。”

    他能够赢下前面三位祭司候选人，就是因为他趁他们陷入恐惧之中。

    而他如今也知道了，神明的恐惧，就在他的身体里，这是他曾经无法想象的关联。

    炼金术士握住那装着金色液体的小瓶子。祭司交接仪式就在明天。